第1章 洋洋的秘密
峨眉山與山西五台山、浙江普陀山、AH九華山並稱為中國四大佛教名山,它巍峨秀麗、古老神奇,素有「峨眉天下秀」的美譽。詩仙李白曾讚歎道「蜀國多仙山,峨眉邈難匹」,明代詩人周洪謨更是將其比肩蓬萊,「三峨之秀甲天下,何須涉海尋蓬萊」,說的就是其秀麗已經天下第一,人們大可不必爬山涉水的去尋找那虛無縹緲的蓬萊仙島。
古往今來,峨眉山一直香火旺盛,遊人不絕,在酷暑難耐的季節更是如此,人們絡繹不絕的湧入山裡,一邊欣賞著「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峨眉美景,一邊享受著這片植物王國帶來的涼爽饋贈。
此時此刻白笙一行人正擠在上山的人流中艱難的前行。這是他參加工作后的第一次休假,平時工作就是在一家地方國企的檔案部門審核、整理各種人事檔案,機械的工作節奏,無數冷冰冰的規章制度,沉默的工作氛圍讓人覺得枯燥乏味,他感覺自己無形中心理年齡都大了幾歲,所以他選擇在五一勞動節后休假一段時間,到這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釋放心中壓抑的濁氣。
和他一起的一男一女,男的是他的好基友向傑,從小一起長大,家裡經營著一個不大不小的榨油廠,算是一個小小的富二代。白笙管他叫向日葵,時常對他開玩笑說應該把他扔進榨油機里煉煉,因為他將將一米七的個子,體重卻有一百七,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了。同時他還特別招女人,就白笙知道的女朋友前後就有十幾來個,這還不算那些沒名分和不知道的。最神奇的是即便分手了,他也能和那些前任兄弟相稱。這一點讓白笙認識到,錢有時候比感情更能維持一段關係。
本來白笙計劃這次一個人出去轉轉,但這哥們主動承擔了出行的所有費用,也只好「勉為其難」的帶上了他。畢竟誰也不能跟錢過意不去是吧?
另外一個女生的加入就比較意外了。這是一個小個子的女生,雖然只有一米六的個頭,卻背著一個快有她一半身高的黑色旅行包,鼓鼓噹噹的裝著不少東西。雖然長得不算漂亮,但身材比例很協調,一頭齊肩的短髮,尤其是那雙滴溜溜的大眼睛彷彿隨時都能說話,讓人覺得心生好感。
在山腳售票口遇見的時候,她正在四處張望,好像在等什麼人。看到白笙兩人走近,隨即很自然的打了個招呼,並介紹自己是外地人,一個人過來旅遊,看到白笙他們覺得年紀相仿,就商量著能不能一起結個伴,相互有個照顧。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白笙肯定是會拒絕的。一個陌生女生提出這樣的請求,不是騙子,至少也不懷好意。新聞里就有報道在進藏的318國道沿途,就時常有一些落單的女生,打著求助的借口,一路上騙吃騙喝。
可這次白笙沒能抵過兩個人的請求。自稱洋洋的女生不用說,看出了向日葵比較好說話,對著他一頓輸出,連「玉樹臨風」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形容都用在了他身上。很快向日葵就臨陣倒戈,和她一起對著白笙軟磨硬泡。一個說費用全包,人也他來照顧。另外一個更狠,說山裡夜涼,負責暖炕。結果就是本來白笙一個人的自由行,現在莫名其妙的組了個團。
不過白笙還是在上山前對洋洋約法三章。第一,別指望他們會事無巨細的幫忙,第二,費用分開算,各自承擔各自的,第三,如果大家計劃不一致,不用相互遷就,就地散夥。在得到了其他兩人的同意后,一行三人這才開始登山。
跟其他進山游完的人不同,
這次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個峨眉十景之外的景點—三霄洞。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是洋洋提出像「金頂祥光」、「象池夜月」、「洪椿曉雨」等經典景點人太多,加之白笙這次出來散心,本來就想找個稍微清凈一點的地方,向日葵直接就是個陪襯,所以在洋洋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其他兩人也沒反對。
不過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白笙兩人表示同意的時候,洋洋似乎憋回去一口氣,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那是一種人體緊繃后又放鬆的神情。
我來了,你會在嗎?她低著頭在心底小心的呢喃。
「幹嘛呢?妹子!」十步開外傳來向日葵的喊聲。
洋洋略一回神,把肩頭的背帶輕輕一提,抬頭立刻綻放出青春洋溢的笑容,甜甜的回到:「來啦,向哥!」然後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等到她重新加入隊伍,只見向日葵一臉幽怨,「不是我說你,妹子,你能不能別叫我向哥,叫的我以為自己進了洗浴中心。」
「那還不是因為你去得太多。」白笙一臉鄙夷。
「咳咳,」向日葵裝著不經意的咳嗽兩聲,立即轉頭對洋洋說到,「妹子,正經人,別聽他瞎說。」
聽著兩人間的對話,洋洋笑得眼睛像一彎月牙,「那叫你什麼好呢?」
向日葵彷彿早有準備,一挺胸脯說到:「就叫我傑哥哥吧。」
嚓!這麼噁心的稱呼都能想得出來,演《還珠格格》啊。白笙和洋洋兩人頓時一頭黑線,向日葵太不要臉了。
「要不我也叫你向日葵吧,我聽白笙也這麼叫你的。」洋洋提議。
白笙在旁邊點了點頭。向日葵看著白笙也認同了,就放棄了過多的交涉,表示同意。
三人準備再次動身,突然洋洋踮起腳尖,神秘莫測的湊到向日葵耳邊小聲冒了一句,「向日葵,你開的車是不是凱迪拉克?」問完就一溜煙的鑽進了前面的人流當中。
聲音不大,但一旁的白笙還是聽到了那句話,不禁莞爾一笑,這小姑娘有點意思啊。
幾秒之後才聽到向日葵不可思議的驚訝到:「哇靠!調戲我?」
接下來又是他一聲高呼:「有人偷手機!抓小偷啊!」
路上的遊人們唰的一下散到兩旁,紛紛捂著自己的包,驚疑不定的四下打量著周圍。前面道路中間只剩下一個馱著黑色大包的嬌小身影,正輕快的向前趕路。
向日葵一看,二話不說就追了上去。
白笙無奈的搖搖頭,在眾人的「夾道歡迎」下快步跟了上去。
一個活寶,一個古靈精怪,有這兩人結伴似乎也不錯啊。想到這裡,白笙壓抑的心裡也跟著輕鬆了不少。
白笙一行人從報國寺旁邊的步行道上山,一路經過伏虎寺、雷音寺、純陽殿、中峰寺後到達了清音閣。這裡是上山的重要轉折點,徒步上山的路線一分為二,最後又在九嶺崗匯合,最終通往金頂。
一條前往萬年寺、長老坪、華嚴頂。這條路距離相對較短,趕時間的人會選擇走這條路。
另一條則是通往一線天、洪椿坪、仙峰寺。走這條路風景更好,在沿途可以看見很多猴子。不過這條路對人的體力要求更高,尤其是在著名的九十九道拐,面對一眼望不到頭的拐彎,更是考驗人的意志。
走了三個多小時,時值中午,清音閣人頭攢動,大家都選擇在這裡進行休整。三人好不容易在道路一旁找到幾塊稍微大一點的石頭坐下休息。向日葵從路邊小販那兒買來涼麵、烤玉米,想著午飯就這樣胡亂對付了。
「哥幾個就先這樣將就了哈,到今晚住的地方再吃頓好的。」向日葵把涼麵和玉米遞給面前的兩人。
白笙「嗯」了一聲,接過涼麵正準備開動。就只見洋洋側過身,搗鼓她那半人高背包,不一會兒像變戲法一般從她包里抓出兩根紅色的東西,赫然是兩根火腿腸。
「喏~拿去。」她把手中的火腿腸遞了過去。
「嘿!敢情你這是個百寶箱啊。」向日葵也沒客氣,一把抓過火腿腸,三下五除二的撕下腸衣,一口悶掉半截。
「只有兩根,你呢?」白笙撇了眼向日葵。
「你們吃唄,我是女生,吃不了那麼多。」洋洋往嘴裡塞了一口涼麵。
白笙也沒太在意,再多說就顯得矯情了。
眼看三人就要吃完,白笙和向日葵突然不淡定了。一旁的洋洋不知道什麼時候手裡多出了一根火腿腸。那火腿腸比先前的大了不止一倍,都快趕上小孩手腕粗了。
向日葵一下子蹦了起來,「嘶~妹子,你不是說沒有了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了?好像沒有吧。」洋洋砸吧砸吧眼睛,長長的睫毛在樹葉間透過的陽光照射下跳躍著,更顯出一絲狡黠。
白笙兩人徹底無語了,沒想到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妹子居然私藏了這麼一手,白費了之前的不忍心。
吃過午飯,三人繼續朝著仙峰寺的方向出發。
三霄洞就在仙峰寺的西南方,離九老洞不遠,處在萬佛頂、洗象池和仙峰寺的夾角中。那裡本來雜草叢生,人跡罕至。在1925年來了一個法名演空的和尚,他看上了這裡的環境,認為是一處風水寶地,就決定留下來,開闢一番,使其成為一處清凈禪院。後來又不辭辛勞的四處化緣募捐,最終在這裡修起了佛堂,供上了雲霄、瓊霄、碧霄三位娘娘的塑像,還從JDZ搞來了一尊觀音大士。演空和尚也自然而然的做了三霄洞的第一代開山祖師。自打那以後,這裡慢慢變得經聲琅琅,青燈熒熒,很是肅穆。
說起三霄洞,還有個離奇的故事。
那是在1929年,也有人說是1937年。也是在五月份這個季節的某一天,那時的三霄洞還香火鼎盛,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善男信女前來祭拜求子。一個領香帶著富順縣一眾香客前往三霄洞,希望把眾籌鑄造的銅鐘送給演空和尚。
這本來是一件大善事、大功德,但所有人都沒想到,銅鐘送到的當天就發生了一起震驚全國的慘案。
對於香客們的善舉,演空和尚自然是不勝歡喜,端茶送水,準備齋飯,現場熱鬧非凡。香客隊伍里有一個唱板凳戲的草台班子,在香頭的指揮下,也擺好圍鼓,唱起了《水涌金山寺》、《八仙過海》兩出經典戲。
等唱到重頭戲《三霄大擺黃河陣》的時候,現場氣氛已經到了高潮,三霄洞里鑼鼓喧天、人聲鼎沸,一片歡騰的景象。突然岩洞深處發出一聲巨大聲響,霎時,洞中滿堂紅蠟燭全部熄滅,一股碗口粗的黃色火焰,箭似的從岩壁衝出,從人們頭上滾過,眨眼間,消失在洞外。
約莫半晌之後,在洞外緩過勁的剩下五人看到現場一具具東倒西歪的屍體,全都嚇破了膽,慌不擇路的跑下山去傳報。
當時的峨眉山縣長吳鴻壽、富順縣長裴瑞卿收到報告后,立馬派人前往查勘,並最終將三霄洞封閉,拆除了三霄娘娘廟,將幾十具屍體安葬在了仙峰寺附近。
關於這起慘案發生的原因有好幾種說法。
有峨眉山萬年寺的得道高僧說是香客們心意不誠,大打圍鼓,違犯山規驚動山神。又唱黃河陣戲文,責備三霄娘娘無端擺下黃河陣,因此,菩薩顯靈,懲治了他們。
有彼時華西大學的教師帶領學生專程探查后表示,洞中鑼鼓聲、喧鬧聲,震動了洞內瘴氣,加上洞內狹窄,空氣稀薄,當時洞內人數很多,又燒鴉片、蠟燭,消耗氧氣甚多,終於導致瘴氣爆炸,中毒而死。
還有一種觀點是神經性毒劑中毒死亡。理由是三霄洞內陰暗潮濕,大量有毒藻類生長在洞壁上。香客們湧進洞內,點燃火燭,煙霧繚繞,蠟燭、熏香、篝火不充分燃燒產生的大量可燃氣體聚集在山洞頂部,積累到一定程度突然閃爆。爆炸衝擊波吹滅了洞裡面的蠟燭,高溫和衝擊波釋放了毒藻體內的毒劑,造成眾人瞬間死亡。
總之眾說紛紜。不管怎麼說,眾人已逝,三霄洞也被關閉了許多年,直到最近幾年才隨著峨眉山景區的開發,才再度被解封,不過也是門可羅雀。
一開始白笙是有些猶豫的,畢竟大多數人是不願意去這樣一個詭異的地方。如果不是難以在其他地方找一處清凈的地方,白笙也不會聽從洋洋的建議,選擇到這麼一個地方來。
從清音閣到仙峰寺將近20公里的路程,白笙一行人不緊不慢的趕路,欣賞沿途的風景。
好在白笙平時都有健身,偶爾還會約上三兩好友踢踢球,所以走起來還不算太費事。
出乎白笙兩人的意料,洋洋背著個大包卻看不出吃力的樣子,僅僅是額頭有一層密密的細汗,在陽光的偶爾照射下反射出露珠一般的光亮。
白笙注意到她沿著台階走的是「Z」字形,這樣會更加節省體力。
應該是走過不少地方——白笙在心裡默念著。從她小麥色的臉龐就可以看出來。一般只有長期在外工作或者遊玩的人才會有這樣的膚色。而且她呼吸也很有節奏,像極了游泳,用鼻吸氣,兩秒后再用嘴呼氣,如此循環。
再看看向日葵就比較慘了。從清音閣出來到一線天的路上,還興緻勃勃的要給大家拍照,並且相當不把自己當人的在生態猴區和一隻猴子打了一架,直到猴群的加入才連累其餘兩人落荒而逃。此時此刻他已經手腳並用的趴在上山的石階上蠕動,彷彿一隻肥碩的毛毛蟲。
「老白!我不行了。歇會兒,歇會兒。」向日葵一屁股癱坐在台階上,大口大口的喘氣,很快面前湮出一片汗漬。
白笙停下來皺了皺眉,「你TM都休息多少次了?少去幾次大保健什麼都有了。」
「這你可冤枉我了,老白。」向日葵頭也不抬的擺擺手,「我是剛才被猴打了,你說是吧,洋洋?」
洋洋不可置否的癟癟嘴,站到一旁,從包里翻出一張A4大小的圖紙看了起來。
白笙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由於隔著七八步的距離,也看不清她拿的具體是什麼東西。看樣子應該是張地圖。
對於這個突兀加入的陌生女子,白笙一直覺得不同尋常。表面上看著像一次普通的偶遇,但為什麼山腳下那麼多人,偏偏選中了自己和向日葵?何況是兩名男生,哪怕是選擇有女伴的隊伍也好。
檔案工作雖然枯燥乏味,但也無形中鍛煉了白笙的細緻與謹慎。加之新聞中的一些報道,這不得不讓他暗生提防。
「洋洋,我們還要走多久才到呢?」白笙裝做幫忙看路線的樣子,向前靠了過去。
沒等白笙走近,洋洋已經很自然的折起了手中的地圖,乾淨利落的塞進背包里。
「應該還要一個小時。」洋洋盯著白笙肯定的說到,眼神卻透露出一股警惕和拒絕。不過這感覺也是轉瞬即逝,替換為清純的笑容。
白笙停下腳步,點點頭,「哦」了一聲。洋洋的反應加深了他的疑慮,職業的敏感性讓他在短短几秒的時間內注意到,那是一張邊緣帶孔,微微泛黃的紙張——這在他清理民國時期檔案時常遇到。紙張的一頭露出一個字和一個數字。
劉。
十七。
那不是地圖嗎?「劉」會不會是她的姓?「十七」又代表著什麼?一連串的疑問在白笙的腦海里浮現。
不過顯然現在不是解開謎底的好時候。白笙決定在接下來的行程中多留個心眼,實在不行就把她踢出隊伍。
「天不早了,我們得儘快,走吧。」白笙喝了口礦泉水,開始往前趕路。
山裡的天氣陰晴不定,隨著溫度的變化,前一段路程可能還是艷陽高照,后一段就說不定會遇上細雨綿綿。等到太陽落山,山裡沒了陽光,溫度會下降得很快,視線也會差上許多,一些晝伏夜出的野生動物橫行。
所以走山裡的夜路是非常危險的,沒有專業的經驗和充分的準備,一般都不建議摸黑上山。以前就有人夜裡上山,打算去看日出,結果日出沒看成,人卻失足掉進溝里,政府動用直升機,花了幾日才找到屍體。
「好!」洋洋重新把牛仔褲的褲腳掖進登山靴里,快步跟了上去。
向日葵哀嚎了一聲,也只能極不情願的爬起來重新出發。
一行人到了仙峰寺已經是下午五點過,整座寺廟像是披上了一件薄紗,在群山環抱下若隱若現,顯得仙氣飄渺,讓人心生敬畏。
仙峰寺不大,建在一個山坳里,是峨眉山八大廟宇之一。始建於元代,後來經過不斷的改建、重建,才形成了現在的三殿一台一洞的格局。三殿是指財神殿、大雄殿、舍利殿。一台是天皇台,傳聞是上古軒轅問道之處。在天皇台往下一里的位置是九老洞——即一洞,傳說黃帝在這裡問道九位老人——天英、天任、天柱、天心、天禽、天輔、天沖、天芮、天蓮,故而這裡也是峨眉十景之一——九老仙府的所在地。所謂「寺號仙府,洞臨九老;山迎佛頂,台接三皇」,端的是氣派萬千。
白笙看著四周的景色,心中積壓許久的憤懣也淡了幾分。
「在自,喜歡。」向日葵蹲在寺外的壩子中央,指著面前的牌坊,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指點到,「嗯……喜歡自己喜歡的,寫得真好。」
白笙正納悶為什麼向日葵會莫名其妙的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這一看不要緊,驚得白笙差點腿一軟摔倒在地上。
「那念——歡喜自在!」白笙沒好氣的白了向日葵一眼,繼續說到,「意思是不要執著任何事人和事,心付出而無所求,就能內心滿足。」
自己堂堂一名川大歷史系的高材生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個無知者無畏的人呢?——白笙心裡有一萬匹草泥馬跑過。
「四無量心,歡喜自在。」只聽得一旁的洋洋自顧自的說到,「四心,依四禪定而修之,則得生色界之梵天,故云四梵行。」
白笙一聽,就知道她說的四心是佛家的慈無量心、悲無量心、喜無量心和舍無量心。
「四心普緣無量眾生,引無量之福故名無量心。」白笙試探著說完,眯著眼想查看下洋洋的反應——當一個年不過二十齣頭的小女生說出一些佛偈,如果不是和白笙一樣因為專業的緣故有所接觸,那一定是特地去鑽研過。但如果是特地去鑽研,一個錦瑟華年的女生怎麼會對佛家那些晦澀難懂的詞句感興趣呢?
也許是感受到了白笙投來的詢問的目光,洋洋一聳肩,毫不在意的說到:「老娘聰明唄,只允許你們男人知道啊?」說完還翹起鼻頭,挑釁一般望著白笙。
呵——白笙悻悻的摸摸鼻子,似乎也覺得剛才自己的表現是不是有點主觀臆斷了——是自己太過敏感了嗎?
剛才還被白笙腹誹過的向日葵愣愣的望著兩人,一頭霧水的問道:「暗號?」
這下輪到白笙兩人徹底裂開了。
「暗你媽的號!」兩人異口同聲的懟了過去。
向日葵像是屁股下裝了彈簧一般,立刻從地上蹦了起來,一溜煙的衝進山門,一邊跑,一邊還不忘喊到:「我去安排吃住!」幾秒鐘就消失了身影。
不得不說向日葵在某些方面還是非常給力的,很快就在寺廟裡找好了住處。
這剛好是一個三人間,房間很小,只有十來個平米,呈「凹」字型擺放著三張一米五的床,再無其他傢具。每張床都鋪著厚厚的席夢思床墊和電熱毯,山上的夜晚氣溫很低,電熱毯可以很好的保溫,還能除潮。
「沒有其他房間了嗎?」白笙皺皺眉問向日葵。倒不是他嫌棄房間的條件,而是覺得兩個大男生跟洋洋住在一個屋裡不太好。
一進門就倒在床上的向日葵轉過身,一臉委屈的說到:「就這房間還是小爺我費了不少口水,找外面那和尚騰出來的呢。」一邊說,一邊伸出一個巴掌,「喏——五百塊!原本只要兩百,這狗日的......」
看著向日葵要碎碎念,白笙不耐煩的及時打斷他,「只要有人不介意就好。」
兩人隨即看著門口的洋洋。
「挺好的。」洋洋答覆得很簡潔。
「那行,咱們趕緊收拾一下,找個地方吃飯。」既然女生都沒意見,白笙也不用太過矯情,於是說到:「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出發去三霄洞。」
最後是洋洋睡最靠里的床,白笙二人則選擇了另外兩張呈夾角方向的床。這樣把一個女生保護在了最裡面的位置。
晚飯就在寺廟裡的齋堂解決的。點的都是素菜,一份魚香茄子、一份炒空心菜和炒竹筍,最後還臨時加了個麻婆豆腐。幾樣菜加起來花了小一百。好在可能是幾個人都餓了,只吃素菜也覺得格外滿足。
吃完晚飯,白笙、向日葵兩人直接回房間休息,洋洋則說需要飯後消食,獨自一個人去寺廟裡逛逛。
「你覺得洋洋是不是有點古怪?」回到屋裡,白笙不經意的問到,眼睛卻盯著洋洋床上的那隻背包。
向日葵愣了一下應到:「是啊,」隨即一番恍然大悟的樣子,「那麼漂亮的女生,居然沒個男朋友陪著,有問題,肯定有問題。」
白笙瞬間無語了,沒了半點與他交流的心思。
一個年輕女子獨自一人來峨眉山,在山腳與自己和向日葵的不期而遇真的是巧合嗎?為什麼主動提出去三霄洞這麼一個充滿詭異色彩的地方?那張泛黃的紙張到底寫著什麼?如果僅僅是一張普通的地圖,為什麼自己一靠近就趕緊收了起來?為什麼她對佛偈如此了解?
一連串的問題讓白笙想得頭疼,加上工作的煩悶,使得他完全沒了睡意。一旁傳來向日葵震耳欲聾的呼嚕聲,白笙乾脆重新穿上了登山靴,打算出去走走。
入夜後的仙峰寺格外靜謐,昏黃的光線從一些窗格透出來,依稀可見佛殿前的香爐里升起的裊裊煙氣,彷彿一直表達著人們對神靈的恭敬。這個季節珙桐花已經凋零得差不多了,但仍能聞到不濃不淡的香氣。如果是在花期,這種中國八大重點保護綠植之一的珍稀植物會讓整個寺廟香氣四溢。
白笙踱步到大雄寶殿前,此刻大殿已經緊閉了大門,等待第二天的開放。就在白笙思忖著是不是可以趁著人少,去殿外簡單拜一拜的時候,突然發現大殿外似乎有一個嬌小的身影。
由於白笙正站在大殿一邊的通道拐角處,距離殿門仍有一段距離,昏暗的環境讓他看得不是很真切。
「洋洋?」白笙輕聲試探著問了一句。
那人像是被人撞破了什麼事一樣,整個人一怔,作勢就要往另外一個方向離去。
白笙哪能錯過這樣單獨相處的機會,正好藉此解開心中的疑問。於是快步走了過去。
「等下,你這麼著急走嗎?」白笙一邊走,一邊沉聲說到。話語像帶著一種魔力,讓人不容置疑。
那人身形頓了一下,顯得十分躊躇。就在她猶豫的幾秒鐘時間,白笙已經來到了她面前。
「真的是你。」看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白笙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說出更多言語。
兩個人就這麼一前一後的站著,氣氛有些尷尬和古怪。白天都是三人在一起,現在卻一男一女在莊嚴肅穆的佛殿前佇立著不說話,倘若這時候有其他人看見,大概還以為是兩人在這裡私會。
終於還是洋洋打破了這份沉默,率先開口問道:「你是想問我為什麼來這裡吧?」
迎接白笙的是一張清澈的臉龐,他完全沒有想到洋洋會這麼坦然的開啟了他心中的話題。
嗯——在躊躇了幾秒鐘之後,白笙肯定的回應到。既然人家女生都這麼直接了,自己一個大男人就沒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你聽說過這裡的故事嗎?」洋洋平靜的問道。
「三霄洞?」白笙想明確一下她指的是哪裡。
「是的。很久之前的那件事。」洋洋點點頭,眼神里散發出一種回憶的味道。
「知道一點,」白笙雖然不明白洋洋為什麼會提到那件事,但是把自己知道的情況撿重點說了一遍。但發生在近百年前的慘案跟眼前的小姑娘會有什麼關係呢?
聽完白笙的敘述,洋洋似乎有些情緒上的變化,胸口開始變得更加起伏。
「你覺得他們是怎麼死的?」洋洋的話語裡帶著一絲期冀。
雖然仍舊沒能清楚談話內容與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有什麼內在聯繫,白笙還是充分體現了一名檔案工作者的耐心,沒有顯露出一點不耐煩的意思。
「我是比較傾向於煙塵窒息致死這種說法的。」白笙頓了頓,繼續說到,「首先,三霄洞空間狹小,空氣稀薄,流通性差,再加上近百人在裡面點上蠟燭又唱又跳,更是加劇了這個情況。最終導致氧氣消耗劇烈,瘴氣爆炸,幾十人中毒而死。至於毒藻釋放的神經性毒劑致死的這種說法只是國外的一種猜測,沒有實地考察的證據用作支撐,不足而信。菩薩顯靈懲罰眾人更是無稽之談。」
白笙條理清晰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作為一名歷史專業的高材生,白笙本就對一些奇聞異事比較感興趣,在以前的某個時間無意中聽人提起過這樁慘案,為此還專門在學校的機房上網查找過資料。
說完這些,白笙心中的疑惑更加濃厚了,接下來輪到他問到,「幾十年前的事了,到如今都是樁無頭懸案,你問這個幹嘛?」
到這裡卻沒了回應。洋洋重新跪在了大雄寶殿的門前,雙手合十於胸前,低聲喃語。
白笙也沒著急,趁著這時間,重新打量著四周的環境。夜裡涼風習習,大殿的穿堂風此刻竟發出陣陣嗚咽的聲音,透過佛殿的窗格直直的吹在兩人的身上。或許是因為剛才的故事,在此刻的環境下,白笙心底一陣發寒,不自覺的攏了攏衝鋒衣的領子。
過了約莫十分鐘左右,洋洋再一次起身站起來,捋了捋額前被風吹亂的劉海。白笙竟發現她濕潤的眼眶下有兩條淚痕。
「你怎麼……」白笙錯愕了,一時間竟不知該做些什麼。
「沒事。」洋洋用手抹去臉上的淚漬,然後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像是做了一個極大的決定,「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
「嗯。」
「找誰?」
「我爸。」
白笙愣住了,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到這個地方找自己的父親?難不成是這裡的和尚?
看著白笙驚訝的表情,洋洋知道他肯定和自己一開始發現某些線索時的想法一致。
於是她繼續解釋到:「我是從一封信里猜測他來了這裡,從我八歲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說完她神色黯然,扭過頭背朝著白笙。
白笙不忍打擾到她,等到她再次轉過身來,才繼續問到:「他來這裡出家?」
「我不知道。」洋洋搖搖頭。
「為什麼剛才要問那件事?」
「信里寫的。」
「寫的什麼?」
「仙圭三霄,鬼神莫辨。」洋洋口中悠悠吐出八個字。
「唔——仙峰寺外面有一塊山石,上面就刻著『仙圭』這兩個字,聽說仙峰寺的寺名就是這麼來的。」白笙迅速從腦海里搜索著信息,「三霄肯定就是指的三霄洞了,但是後面的四個字『鬼神莫辨』是什麼意思呢?從字面意思來看,好像只是在說這裡的神靈很靈驗。」
「或許指的是其他意思。」洋洋表達了不同意見。
白笙沒有插話,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信里除了這八個字,還有一個落款。」洋洋接著說到。
「哦?寫的什麼?」白笙有點迫不及待,似乎想印證心中所想。
「劉安幫,民國十七年冬。」洋洋一字一句的說到。
果然,這就是那張紙上的內容——白笙心裡暗道,當然他並沒有說出之前自己曾偷窺到一點信件內容的事情。
「民國十七年,也就是1928年,我爺爺那輩兒去了。」白笙準確的說出了具體的年份。
「幾個月之後——1929年的夏天就發生了那起慘案。」白笙的大腦像電腦一般飛速運轉起來,很快把兩個時間聯繫到一起,「只是這個劉安幫是誰呢?聽著有點熟悉。」
「劉安幫,富順縣人,時年四十二歲,做販鹽生意,家裡很有積蓄,傳聞樂善好施,在當地有些影響力。」洋洋順著白笙的疑問解釋到,「他還有一個身份——那次帶隊前去朝賀的香頭就是他!而且他當時沒有死,後來更是杳無音信。」很明顯她對那個人做過一些調查。
「沒有死?」白笙一聲輕呼,「是了,作為香頭,他沒有死於那場災難,並且再也找不到人。這樣看來,他在幾個月前寫的那封信就更加耐人尋味了。所以你覺得那起慘案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為之?」
想到這裡,白笙禁不住心裡發毛,如果那件事真的是有人設計的,那就太沒人性了。
聽著白笙的分析,洋洋點點頭,看著白笙的眼神帶著一絲欣賞,「對,我跟你是一樣的想法。」
隨即她又補充到:「可查的資料都不約而同的提到一個信息——危險發生后,洞內的人瞬間死亡。」
白笙一下就聽出了其中的玄機——什麼情況下才能讓那麼多人幾乎同時死去呢?煙塵窒息、毒性發作可以致死,但也會有個反應時間,況且每個人的耐受力不同,所以基本不可能做到讓一群人同時死亡。還有一點,這麼淺顯的漏洞,他們兩人都能看出來,難道當時沒人注意和懷疑過嗎?如果有人也和他們有著同樣的疑問,為什麼又選擇了隱而不報呢?
白笙用手指摩挲這下巴,腦子裡蹦出一連串的問題。
「看來問題很大啊。-」片刻后,白笙才開口說到。
洋洋雙手交叉在手臂上,表情不置可否。
「可這些跟找你爸又有什麼關係?」白笙不解的問到。
「這封信是在我爸的書房裡找到的,夾在一本書裡面。」
「所以你覺得你爸是因為這個不知所蹤的?或者至少存在著某種聯繫?」
洋洋沒有搭話,但眼神卻給了白笙肯定的答覆。
「還有其他線索嗎?」白笙以為她還有其他信息,卻只見洋洋默然搖了搖頭。
唉——白笙嘆了口氣。僅憑一張老舊的信件,就想找回一個十幾年不見蹤影的人,實在是……想到這些,他心裡不知不覺對面前這個小女生有了一絲心疼的感覺,甚至還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保護意味。
也許是感受到了那溫柔目光帶來的善意,洋洋用她那雙明眸注視著白笙,加重語氣堅定的說到:「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找到他!」
白笙也被她充滿鬥志的情緒感染,「也許我能夠幫你。」說完,他突然發現自己對洋洋有了一種奇特的感覺。那是以前曾經擁有過的感覺,只不過後來帶給他的是遍體鱗傷。
洋洋沒有拒絕。接下來兩人就順著來路回屋休息,中途白笙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洋洋,你怎麼會找上我和向日葵呢?」
「因為你們帥啊。」洋洋不假思索的答到,眼睛卻透出一絲狡黠。
白笙不禁莞爾。
誰都沒注意到原本月色如水的夜晚,卻因為一抹烏雲的遮擋變得更加漆黑,似乎想要提醒剛才的兩人——前路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