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章 峨山腳下（上）
還未近響午，天色逐漸變得有些陰沉，頭頂上的雲層漸漸地厚重起來。五月天，正是雨季呀。柳誠瞄了瞄天空，便有些擔心，雖然空氣並不燥悶，腳底下卻也漸漸走得快了一點。
跟在馬屁股後頭的崔丙似乎感覺到了他的憂心，說道：「今天這雨下不起來，要下雨大概還得等兩天。」
前面有個小小的山坳，瞧著已經有了兩分峻峭的模樣，應該就是峨山的余末了。柳誠說道：「過了此處，便該到姚家村了吧？這裡我來得少，你知道趙鐵匠家在哪裡吧？」
「知道是知道，就在村尾處的。」崔丙有點心虛，「但是我還從來沒進過他家門。」
柳誠想了想，然後轉頭看了看他：「你……對趙鐵匠的閨女起過啥心思？」
啥？這下連柳眉兒都在紅簪懷裡扒拉出來瞅著他。
崔丙被他們嚇了一跳，直甩腦袋：「沒有沒有！」
幾個人都看著他。
崔丙被盯得有些發毛，叫屈道：「我就只是在水溪邊和他們家老三說過兩句話，就讓趙鐵匠瞪著眼把她叫回了家。」
啥？柳眉兒縮回了紅簪懷裡。
柳誠回過頭來往前走去，喃喃道：「這麼點小事情，趙鐵匠應該不會不做咱們的生意吧？」
崔丙感覺像是受到了侮辱，大聲說道：「我就是逛渴了想著到溪里掬把水喝，誰讓他們家離著溪水邊這麼近！蛤蟆叫喚聲大點家裡堂屋都能聽見。」
「知道知道，鐵匠嘛，用水是多點，把家安在溪水邊上沒錯。」柳誠一邊走一邊點頭，「但是……為啥要說自己是癩蛤蟆？」
「嗯嗯。」柳眉兒便咯咯地笑著使勁點頭。
「好吧好吧，你們是一家人。」崔丙默默地跟在後面嘟囔道。
紅簪唇角抖動了一下，似乎要說些什麼，終於還是忍住了——如果趙鐵匠要招贅，崔丙難道不是一個很好的人選嗎？許是人家沒瞧上。
然後她聽到柳誠又問道：「這姚家村似乎從未遭過匪賊過村？想來不是因為地方偏僻的原因吧？」
那些匪賊只恨不得你的村子更荒僻一些，叫天不應叫地不聞。
崔丙低聲道：「因為這個趙鐵匠有為襄城張家打造兵器的關係，所以張家常有一些英雄好漢借住在趙鐵匠家附近，以便及時試手改造……這都不是秘密了……所以一般的匪賊幾乎都會繞道而行。」
襄城張家，就該是張善相家了。柳誠愰然大悟：「難怪趙鐵匠會出門來趕你，也是為免這些個英雄好漢們誤會你吧。」
崔丙歪著腦袋想了想，不得不承認：「應該是的吧……」
他在襄城郡里的名聲雖然說沒壞透，但是肯定不算好。
腳下的小路開始上行，變成了一條緩緩向上的石階，有了點氣象的樣子。彷彿是跨過了一道無形的界線，周圍的空氣中帶上了幾分滲透胸腑的涼意，山嵐如潮。
紅簪便摟緊了懷中的柳眉兒，將那件披頭的麻衣裹得更緊了些。
「風口啊。」柳誠皺了皺眉頭。
崔丙問道：「奇怪嗎？」
柳誠回首問他：「你以前來過，一直都是這樣子的？」
「是吧……」崔丙不太肯定，大概沒留意過，「有問題？」
「藏風聚氣，聚氣而共濟。」柳誠緩下了腳步，「這裡山風外泄，實屬險地，怎麼會從未遇過刀兵？」
崔丙聽得一頭霧水。這些近乎玄學的東西，對他來說就過於高深了。
「莫不成真的是以力壓勝……」這樣的地勢，村子外面半夜有啥動響，村子里基本上也聽不見吧？柳誠甩了甩腦袋道：「走吧。」
崔丙說道：「與其他地方村落的零星分佈不同，姚家村位於山巒之下，幾乎戶戶毗鄰，雞犬相聞，居屋都是聚群而建的，說到底基本上是條一姓村，多多少少都有些親戚關係，多匠人。」
「哦……所以說其實就是一家人。」柳誠點頭，繼續向上前行，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過了這個山坳就差不多到了。
山風之中，竟有人聲水聲隱隱入耳。
呵。這不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想得對。前行的柳誠不知道是觸碰到了什麼，突然抬起頭，朝紅簪問道：「仙子方才是否有感覺到，度德君說起與我交換典籍時，他那笑容裡帶著一股諷刺的味道？」
紅簪正打量著四周的地勢形態，乍然之下一陣錯愕。
然後就聽到柳誠又說道：「或許是我多心了。」
紅簪猶豫了一下，才說道：「郎君心中煩亂，不宜深思此事，否則恐防會有偏差，落了歧途。」
柳誠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讓山風吹得雙眼有些乾澀。與度德君交流不過幾句話，就已經顯得自己有些虎頭蛇尾，到後來還走得似乎有些狼狽……雖然說自己本來就已經知道在勢態上處於下風，但總還是感覺哪裡有些不對。
紅簪不再理會他的心思不屬，一面思索一面說道：「此地若是以大應山的說法，叫玲瓏透，八面漏風而八面納氣……」
柳誠一點即透：「所謂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心思確實是別緻……姚家村有高人。」
崔丙在後面潑冷水道：「姚家村立村遠久，即便是有高人，也不在了吧。」
風中隱約夾帶上了鐘聲，悠遠飄揚。
紅簪聽了，便有些疑惑，說道：「大鐘鎮勝，確實就是玲瓏透了……只是這是我大應山的不傳秘法，如何便傳到這裡來了？」
柳誠微微一怔，一邊走一邊想了想才說道：「這麼說來……有些術法……或者說邏輯……其實兩邊是相通的？」
紅簪聽他這麼一說，也不覺愣了愣，點頭正要說話，前頭的山坳里卻倏然墜下了一隻猴子，金眉褐額，抓著一根枝稍掛在上面，在他們眼前晃蕩著，一雙微帶紫色的金目咕嚕嚕地掃了幾個人一眼，朝他們一咧嘴呲牙，似乎是要嚇唬人。
山野之間，見到個猴子掛枝並不讓人覺得奇怪。不過這忽然之間，柳誠還是被嚇了一跳，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