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 峨山腳下（下）

只一頓，那隻金毛猴子便往後一盪，又倏忽地消失了，只剩下柳誠他們幾個人在原地面面相覷。

柳誠心中沒由來地冒出來了幾個字。

詭秘之地。

一個孤偏的小村子，其風水形勝的布局竟與異界的某個不傳秘法如出一轍？這其中巧合何其蹊蹺。只想著，柳誠腳下便沒有移動。

正猶豫間，山坳里已拐出了個中年男人，個頭不高，頭上結了個朝天髻，也沒用簪，只是隨意地挽結起來。身上著件漿洗得發白的靛藍麻衣，赤著雙足，腳上沾了些泥土，顯然是就近田間過來的。

男人眉目和煦，打量了一眼前的四人一馬，然後朝他們拱手為禮，並不以幾個人的年紀幼小就驕倨其色：「在下姚庭芝，請問幾位是途客或是訪客？」

自己還未進村，行跡就已經落入了人家的眼底，想來確實是自己想差了。柳誠連忙還禮道：「在下柳誠，世居平濟村，此行姚家村只是想請趙鐵匠打件器物。」

姚庭芝再次打量了幾個人一眼，對紅簪直白得毫不掩飾的注視並不在意，只是看著柳誠道：「平濟村柳家……郎君令尊可是舒恆公？」

「正是家父。」舒恆，正是柳誠父親的字。只是柳誠並不認為對方知道自己父親的字，就會和自己家有多深的淵源。姚家村中多匠人，說直白點就是手藝人，他們常在附近走村作業，故而多少對左近的村鎮都熟悉一點。尤其是自己家中以前幾乎每代人都會加建和修繕房舍，想來這也能說是算是有點淵源了。

當然，姚家村裡的讀書人其實亦是不比匠人少的，只是姚家並不矮匠業，更不像那些五姓七望那樣自以清貴就是了。

姚庭芝聽到他的回復，略微沉默了片刻，隨後臉上才露出了些許笑容，依舊是不多不少恰到好處的和煦：「既然是來找趙鐵匠的，可需要我與你引路么？」

柳誠回首指了指身後的崔丙，說道：「不敢勞姚兄大駕，崔丙曾到訪過貴地。」

已是中年的姚庭芝並沒有因為眼前這個少年郎君的稱兄道弟而生氣，畢竟有些輩分不是只看年紀。他瞅了崔丙一眼，對這個襄城郡中出了名的痞子也並沒有什麼歧視，點頭讓出了道路：「記得記得，如此你們便自己去罷。趙鐵匠家就在村尾，一進村子就能看到。只是今日趙鐵匠那裡有些外客，你們言語行止當謹慎些。」

看來是張家有人在。雖然對方沒有明說，柳誠也猜到了會是些什麼人，對中年男人的提醒便應聲道：「謝過姚兄提醒。」

越過了山坳，山嵐便消無了，鐘聲也停了，頭上的雲層依然厚重，腳下的石板鋪道一直向前蜿蜒，道畔兩側的田地在山坳間零落紛紜雜沓繁複，前頭的屋檐瓦舍層層疊疊櫛比鱗次，但是柳誠的心頭卻生出了些許天地明凈空悠的感覺。

氣象為之一新，彷彿天地都遠去了。

自認為在這個世界里眼界廣闊認識深博的柳誠，忍不住回首往後面看去，卻見到那個中年男人已走到了田埂中。中年男人好像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便轉頭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古人果然是明昭智廣妙法無窮，柳誠似乎第一次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了所謂的天地壓制。自己確實是受後世的自以為是形響太深，小瞧了古人啊。

高深莫測，山水形勝自有玄妙。

當然，自己如若還是前身的那個柳誠，大概感受不到眼前的形勝之妙。就像崔丙之前那樣，就只是到此一游。

前頭傳來了細細的水流聲，崔丙便說道：「咱們趟過了溪流就到趙鐵匠家了。」

柳誠抬頭朝紅簪問道：「以仙子看來，此處的布局與大應山的玲瓏透有多少相似之處？」

紅簪沒有馬上回復他的問話，只是隨著蹄聲的的，摟著柳眉兒坐在馬背上輕輕地搖擺，眉目半閉，呼吸綿長，好像有些出神。

大概就是了。柳誠倒不是受到了什麼刺激，只是這才離開柳家幾十里地吧？就已經彷彿天地一新，他心中已經模糊的異鄉人感覺又變得清晰了一點。

他看了看馬背上的柳眉兒，正坐在紅簪的懷裡舒適地……嗯……假寐。

這兩個小女娘在峨山腳下的這條村子里似乎感覺都很舒適。

柳誠便沒有去打擾她們的這種狀態，腳下的步子就放緩了。

腳下的溪水清透而冰涼，底下的碎石子細細小小的，柳誠偶爾在碎石間會發現一兩顆筷子端大小的銹紅顆粒，只是極少。

過了小溪，有棵看上去很年老的桂花樹，樹上綁了幾匹高頭大馬。當然這種說法只是相對於柳誠自己手上牽著的那匹蒙古矮馬而言，若真正要比較起來，這幾匹馬在軍中連乙等都算不上，也就只是代步而已。但是在這現今時世，能擁有這樣的馬匹，就已經算是豪門大戶。

桂花樹後面是一間帶院子的青磚夾雜黃土牆的大屋，屋前面有吵雜聲，院子里有焦炭的煙氣飄出。

「到了，這裡就是趙鐵匠家。」崔丙說了句廢話。

拐過了桂花樹，就見到了趙鐵匠家的門前，兩個漢子正在往地里豎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樁，一個只得七八歲左右的女娃子正無聊地蹲在一旁觀看，看得出來木樁是打算作拴馬樁用的。

衣服被汗透了的兩個青年漢子聽到身後的動靜，都停下了手，朝他們一行幾人看了過來。

坐在馬上假寐的柳眉兒和紅簪也被他們給吵到了，從某種奇怪的狀態下蘇醒過來，也張目回望著他們。

那女娃子一下站了起來，往家門口那邊走了幾步，然後瞪著大眼睛瞅著這幾個陌生人，說不上有什麼恐懼還是戒備，只是下意識的動作。

其中一個青年漢子瞅著走在最後的崔丙，似乎是認得他，但卻又沒什麼交集，也無甚好感，不過就是襄城郡里的一痞子而矣已，便對著柳誠問道：「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