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病情
眨眼間，兩個半小時過去。
昏沉的天空被夜幕吞噬，陰雲遮擋絢爛星辰與銀月，一層微不可見的薄紗籠罩在城市上空，任憑帶著寒意的暮秋之風吹拂，不為之所動。
為了讓夏嵐信服自己，不光是其他十多個有關「精神專科診療醫院」的主題帖，許秦翻出了過去自己瀏覽過的帖子給他看。
種種主題帖以及裡面的回復不論說了什麼，歸根結底還是對人類聯邦這個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沒多久就取代國家概念，統治整個世界的聯合政府的不信任。
論壇帖子里這些不知從哪裡謠傳的內容，聯邦政府每次都會闢謠。
尤其是那些跟聯邦政府作對的恐怖主義武裝分子，經常會襲擊一些地區，造成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的事件。
本來夏嵐還對這個所謂的「自由者協會」論壇存有一絲期待，可隨著對內容的瀏覽，這種期待漸漸轉變為失望。
「第二次世界大戰內幕？這裡有你不知道的真相。」
「震驚！外星人入侵？聯邦政府1999年的事件瞞不住了！」
「瑪雅人的語言成真？揭露2012年真實發生的世界末日！」
「……」
越往後看，許秦的臉色越尷尬，夏嵐直接綳不住，差點就笑出來了。
兩年多來積攢的鬱結，被這個論壇的主題帖稀奇古怪的內容衝散許多。
就連那幾條有關「精神專科診療醫院」的傳聞可信度都低了不少。
畢竟，先前在那裡工作的奧德里奇·蓋·范倫丁醫生可沒被任何一條帖子質疑。
「這都啥跟啥啊？怎麼整得跟CU營銷號的震驚部一樣？到底是誰給你介紹的這個論壇？」
夏嵐重重拍在臉色略顯尷尬的許秦肩膀上，「看你這表情，你自己都沒想到吧？」
「咳咳……明明我之前瀏覽的時候沒這些營銷號內容的！」許秦嘴硬辯解。
緊隨其後，他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抓過滑鼠直接點「開始」菜單欄關機。
「卧槽，都過去倆小時了，難怪肚子餓了。」
實木的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發出噪音，許秦伸了個懶腰朝客廳走去。
「走吧，咱們去吃個雞公煲，然後去給你挑個新手機。」
……
……
換下破損的夾克，披上一件秋款風衣。
為了不讓許秦看出什麼異常，夏嵐克服陰影，跟他一塊踏進電梯。
沒有再次發生異常，夏嵐緊繃的心終於鬆緩，
海城大學靠近海城的近郊，跟精神專科診療醫院所在的山區恰好方向相對。
過了幾條街區，穿過一道小巷，兩人抵達校區的熱鬧小吃街，選中他們以前最中意的那家雞公煲小店。
坐在店中，夏嵐目光在店門外一個個路過的學生身影上略過，心頭既惆悵，又感慨萬千。
兩年前的車禍改變了太多，明明還沒有畢業，卻總感覺自己已經完全融入不進校園的氛圍了。
明明年齡相差無幾，卻總覺得有了不可逾越的代溝。
思緒紛飛，夏嵐盯著門外的人群出神。
恍惚間，耳畔一切嘈雜的聲音猶如退潮般迅速消散，所有的一切變得寂靜無聲。
怔了兩秒，夏嵐眨了眨眼，陡然回神。
然而，此次的幻覺卻不跟以往那樣，隨著神智的清醒而消散。
燈光依舊、環境不變，食物的噴香仍縈繞鼻尖，
可身旁的許秦、店內的顧客、小吃街形形色色的人群全部消失不見。
除了下午在醫院時身臨其境的「幻覺」，這次是一年多的藥物與心理治療相結合以來，第一次幻覺加重的情況。
「不像下午時候的情形，那就是我的癥狀又加重了……」
夏嵐眉關鎖起，按照范倫丁醫生曾經的指導，他閉起雙眼儘可能放空心神，一次次深呼吸，等待幻覺過去。
然而耳邊本該嘈雜的聲音非但沒有恢復，某種詭異的呢喃和竊竊私語忽然通過耳道鑽進大腦。
好像魔鬼引誘人類原罪的低語，人類敬奉神明時的祈禱，又或者……某種遠古的呼喚。
夏嵐的身體動了，這並非他的本意，但在這種完全聽不懂的語言撩撥著夏嵐的神經，令他不由自主地起身，然後走向店門之外。
睜開眼睛仰頭看天，夏嵐雙眼瞪大，瞳孔微縮，心弦猛地繃緊，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銀白色的月瀑穿透夜幕，整個寂靜的城市被照得異常慘白。
在天氣多變的海城，上一秒陰天下一秒放晴本該是正常現象，只是令夏嵐心生驚駭的，是那些散播光芒的十多個天體……
白熾的光芒四溢，偶爾閃爍黯淡，肉眼僅能看清一個模糊的輪廓，似圓非圓，乍一看猶如什麼龐然巨物的眼睛。
這種怪異的感覺，就好像夏嵐身處於一個完全由像素構成的世界，而那些閃閃發光的詭怪天體，就是「馬賽克」材質的影響才導致的。
既然我還在現實，沒去到那個古怪的地方，那我現在看到的這一切都是假的……
「你看到的是真的，為什麼你就不願意承認呢？」
「你只是在欺騙自己。」
不，你給我閉嘴，這是假的……
假的……
隨著耳畔成千上萬道男女老少不同聲音共同組成的囈語逐步加大，夏嵐的精神就像汪洋大海上的一葉孤舟。
雷霆披掛，在龍捲狀的烏雲內部爍滅，直衝蒼穹，響聲震天。
暴風雨已然來襲，孤舟卻沒有任何抗擊猶如小山般翻滾海浪的餘地。
太陽穴的血管不間歇地跳動，夏嵐的腦袋愈發脹痛。
倏然，夏嵐猛地抬頭看向不知何時起被黑暗淹沒的道路盡頭，那裡似乎有誰在呼喚什麼，用的是某種不可辨別的低語。
不知為何，夏嵐能夠篤定，那兩個重複不斷的音節，就是自己的名字。
「是誰？」
機械般重複的呼喊依舊，卻沒有回答夏嵐問題的意思。
「你得去看看，你必須去……」
腦海中莫名的雜音蠱惑，漸漸的，夏嵐也認同了這個想法。
對，我得去看看……
可道路盡頭那片連天空敞亮的「月光」都無法驅散的黑暗，不論怎麼看，都給夏嵐帶來一種不詳和驚悚的感覺。
幸好，彷彿灌了鉛的梗塞身體並不受他自己的控制，一直僵硬在原地。
直到夏嵐感覺到有兩根略感冰涼的並列的物體戳了戳自己的手背。
「想什麼呢？」
聽到許秦熟悉的嗓音，眼前的場景在頃刻之間猶如夢幻泡影般破碎，化作飛灰消散一空。
耳邊的雜音回歸，恍惚回神，夏嵐驚愕地發現自己仍坐於原本的位置，並沒有像幻覺里似乎被什麼未知力量操控身體，走出店門。
飯菜已經上桌，桌子對面，眼神奇怪的許秦左手懸在半空，給夏嵐遞出筷子。
緩過神的瞬間，夏嵐不禁頭皮發麻，臉色泛白，驚出了一身冷汗。
又跟以前產生幻覺時候的情況不一樣了……
「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等夏嵐接過筷子，收斂了笑意的許秦壓低了聲音，用兩人間才能聽見的話音說：「你又犯病了？看見啥了？今天沒按時服藥？」
夏嵐搖搖頭，自顧自夾起一塊雞肉放進嘴裡。
「中午吃了，晚上還沒到時間，不過葯快吃完了。」他說，「我得抽個空，再跟范倫丁醫生約個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