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試牛刀
第二章小試牛刀
1
夜,月白風清。
皓月已把濃濃的月色傾瀉入天井,水池中可見月亮飄動的姿影,幾縷碎雲拂過,青幽幽的滿月明朗晶瑩。
梔子與茉莉飄著淡淡的清香,微風徐來,修竹婀娜輕搖;縱情盛開的杜鵑、扶桑點綴其中,大氣中充溢著舒適的溫馨。
剛剛從大哥房裡出來,書仁想醒醒腦,透口氣,扶在攔桿上仰望星空。
他同大哥就錢莊的改革和下一步的打算進行了切磋,儘管各抒己見,意見不盡統一,倒也無大的分歧,至於王必成也在談話之列。大哥之意,銳叔這樣一種關係,即使是王必成有什麼不盡人意的地方,應盡量地溝通與交流,從好的地方多看,能擔待的多擔待。
書仁卻不能完全苟同。所謂不完全,是指銳叔這種關係是應該考慮的,但不絕對。他固守的法則是照章辦事,量才而用。對人的評價是以業績的好壞作基礎的,口頭上的海闊天空固然不錯,實際行動說明一切。對於王必成,現在作結論尚早。書仁並沒有對王必成說三到四,更沒有把他看死。
他現在考慮的是如何起好步,從什麼地方下手?從資本金來看,作為錢莊,倒也差不到哪裡,但作為銀行就相形見拙。在他的眼裡,錢莊只是生意人的錢袋子,出納員。而銀行卻是關係到國計民生的錢業機構,特別是有一世之雄的書仁,考量更是非同一般。但銀行有門檻,跨越這個門檻還要動很多的腦筋,首當其衝的是規模必須上來。基數太小如何施展、運籌?看來,大哥提示得不錯,打通鐵路,海關,製造業的渠道至關重要,特別是現在,首當其衝。
書仁沉浸於苦慮之中。
「嘭嘭……」夜深人靜,大門有人在敲,儘管書仁在正房二樓的走廊,仍可清晰地聽到到大門的響聲。
胡媽掖衣從廂房而出,門開,是書忠。
「二哥,你還沒有睡?」書忠上在走廊的樓梯口說。
「等你。」書仁臉上顯得不快。
「王必成有個朋友的孩子做滿月,喝了幾杯。」
「怎麼這麼多事?王必成經常邀你喝酒,大嫂把你的飯還留著。」
「盛情難卻。」
「你知不知道錢莊的事這麼多,你卻去喝酒?」
「下班時間不行?」
「道理上講可以。值得注意的是,目前不是只講道理就行的。白天的工作你是滿負荷?即使是,晚上的時間為什麼不能對白天的工作做一下回顧?反思一天工作中的失誤,調整一下著力點,整合自己的資源,以新的面貌迎接明天的工作?」
「……」
「法蘭西德西爾潘的那件事聯繫的怎麼樣?你是分管外資的。」
「法行同意與我們聯合,可是……」
「可是什麼?」
「他們要求瓦西爾幫辦進駐我們錢莊,作為聯絡員,享受副總待遇。」
「瓦西爾是怎樣個人?」
「聽說原來是個海員,可能與德西爾潘是親戚。」
「他們提供多少資金?」
「大概五十萬圓,以掛旗費進入。」
「五十萬圓少了,盡量爭取多一點,瓦西爾的待遇不是問題,當然只指薪水。掛旗費是法行的重頭戲,但極不穩定,也不便操作。」
「我再去努力一下。」書忠說。
「好的。」書仁感到棘手。好不容易通過老同學父親的關係聯繫上法行,原以為很好搞定,
看來也不是到口的肉。
「你以後說話必須嚴謹。我不喜歡聽『大概』、『可能』這樣的字眼。
「這件事還在瓢把上,你怎麼不及時同我商議?『下班了,去喝酒有什麼?』你說得倒輕巧。此事是第一筆外資款,必須仔細運作,不可有任何的懈怠。另外,王必成雖是銳叔的親戚,也不能經常酒、肉什麼的。工作歸工作,生活不可太隨便。」
「嗯。」書忠對二哥的話,雖然不是很高興,但是句句沒有錯,自知理虧詞窮,聲調也
很低。
「二哥,那我去睡了。」
「嗯,早點睡,明天事還多著呢?」
望著書忠的背影,書仁有些恨鐵不成鋼,想到王必成之舉,也沒有過多責備的理由。
書仁沒有睡意。「融資如何才能擴大呢?」書仁從走廊移步入卧室。
深夜,吳家二樓中間的房間還亮著燈。從天井中望去,鏤花的窗戶透出溫馨的光亮,一個年輕身影在踱著步。
高懸的明月如鏡,春日的十五月也圓,天井中響起蟈蟈的鳴叫聲。
書仁的房間可以說非常簡潔,沒有多餘的東西。一張桌,一個衣櫃,一套單人沙發。床上的被子摺疊得有菱有角,這是父親要求,也是留學RB的習慣。
房間擺設很有條理。沙發背後是竹制的書架,書刊整齊擺放,分門別類,桌上一支筆,幾張紙,一本通訊錄。
書仁依桌而坐,翻閱著通訊錄。通訊錄上記錄著各類人員的信息,他今天要翻閱的是與鐵路、銀行、造船、海關、警局有關的頭面人物。他記載得很詳細,府宅、衙門、駐地、司職、甚至婚否、妻妾、愛好等。這些資料有人認為無關緊要,有人認為多此一舉,而書仁卻如獲至寶。大量的資料是各種關係收集到的,重要的是他不會放過名人聚會、生日、壽誕等。他認為,只要有這些資料,就有運作的目標。
檯燈紅色的光線,柔和地映在他的臉上,本來就很健康的臉龐更顯得毫無倦色,神采奕奕。
快速搜索的雙手在一行字間停下來,躍然紙上的是鐵路協辦李其明。
「李其明?」書仁在快速地回憶,「……鐵路協辦?哦,想起來了,不是兩個月以前的一次聚會嗎?對,上周還見到他的秘書小何。哈,終於找到了你,李協辦。」
當書仁從樓上的辦公室出現在一樓營業廳時,牆上的時鐘已經八點零五分,職員門都在忙個人的事。書仁眼睛里有細微的血絲,顯然熬了夜,精神卻很好。他走到國資櫃,見紙簍廢紙未倒,一雙襪子放置於紙簍的上方。
「王必成呢?」書仁問一位打著算盤的職員。
「王櫃長……還沒有看到。」
「平常也是這樣嗎?」
「……」
「現在幾點,你看看鐘,他來后要他到我辦公室,說我找他。
書仁到書忠的柜上,不見書忠,柜上的黃師傅正在抹桌子。
「黃師傅,柜上怎麼缺人……」所謂外資櫃只有書忠和黃師傅,顯然指的是書忠。
「書忠櫃長可能昨天到法行去聯繫業務了,我想大概是忙得很晚吧。……噢,書忠櫃長來了。」
門口可見書忠的身影。他一手提著包,另一手拿著早點,急忙跑進來,由於陽光的作用,跑進櫃檯邊也沒有看清書仁。
「你怎麼遲到?」書仁說。
「嗯,二哥,我睡過了。」書忠一驚。
「我聽大哥說,你又回家很晚?」
「你說要解決法行的資金,去應酬嘛。」
我從大哥房裡出來都快轉鍾了,你……」
「我回來時正好你回到自己房間,我還看見你房裡亮著燈。」
「……進展如何?」
「還行!」
「哦,」書仁略作沉思,「你作一下準備,理個思路,把法行的資金問題帶到資金調度會上,也聽一聽各櫃的意見,特別是物質充低,這事說來容易,操作起來尚要花費一些功夫的。」
「行。」
「不要遲到。」
「知道了。」
2
資金調度會在錢莊還是新事物。
在RB,像三菱、三井這樣的大型財團,每周都有這樣的會議,長則1小時,短則幾分鐘。議程很簡單,布置、檢查、決斷,特殊情況允許討論,一般到會的是各部門的主管。會議儘管很短,效率卻極高。書仁借鑒這一模式,把其思想引入。他要求,會下各部門把需要解決的事項理出提案,在會上言簡意賅的提出,總經理拍板敲定。對於上周決定的議案,沒有特殊理由,必須完成,不容分辯。會上的內容記錄在案,納於檢查、評估,並與業績掛鉤。此舉,可及時解決部門間的協調、矛盾和問題,較好地進行信息交流與反饋,提高效率。
目送書忠,書仁現在急著想辦的是鐵路輔線款的融通權。
鐵路協辦李其民掌管著官辦平漢鐵路孝感到漢口輔線的建設基金。第一期大約在一百萬大洋,而且還有後續工程,這項資金如果能通融到手,錢莊的運作資金將上一個台階。依此為契機,能夠把類似於鐵路這樣的資金抓到手,辦成銀行一點都不費力,甚至可以滲透到租界各國的洋行,這個消息是幾天前通過李其民的秘書何寶元了解到的。
「是公是母,試一試。」
幾次同何秘書聯繫,總算得到何秘書的消息,李其民今晚在家。
「儘管是投石,路必須問清。」書仁暗下決心。
李協辦的府宅在法租界一隅,原系清朝遺老掛旗所置。法租界對華人顯貴通過掛旗的方式允許在租界區買地置宅,當然要交一筆掛旗費。法國人通過這種方式搜颳了不少華人的錢財,這也是租界「國中之國」的一種奇異的存在方式。
李宅是一排西式建築,凸現歐風美雨。樹木交互掩映的馬路上,偶爾可見高頭大馬的洋人和衣著考究的華人顯貴。除了挺拔入雲的梧桐樹,還可見院牆上茂盛的凌霄、爬山虎之類的藤蘿從半空中垂下,一片綠色,偶有星星點點橘黃色小花點綴其中。綠色的瀑布在暮陽的映襯下,好似鑲著寬寬金邊的條幅,泛著點點閃光,如同波光粼粼的湖水泛起的水花,晶瑩剔透。
滿目的蒼翠,滿眼的綠色,書仁頓覺釋然,預感到老天有助於他。
在這悅目的翠綠中,聞著淡淡的清香,他加快了步伐。
進門見一庭院,石鋪小徑,兩旁是修剪整齊的花木,盡頭可見一座假山,幾叢青竹輕搖,相映成趣。
拾級而上,可見鑲有玻璃斗拱的客廳。客廳外麻石廊柱,凸現豪華氣派。
書仁遞上名片,男僕彬彬有禮,他輕點其頭,微笑躬身,看來主人已通知男僕。在男僕引領下,書仁步入客廳。客廳鋪著綠色的地毯,厚度不少於五公分,腳踏上去,只覺身子下沉,再行幾步,頗具騰雲駕霧,飄飄然然之感。
大大的沙發,書仁坐下,整個人像陷在裡面一般,反倒不舒服。由於是拜訪主人的,坐著難受,到不如站著合適。書仁起身,輕踱著步,打量客廳的擺設。一會兒,客廳中央的吊頂倏然大亮,將客廳映照得金碧輝煌。再看窗外,已是暮色靄靄,可見樹叢中路燈已亮。左邊的門廳有人說話的聲音,秘書小何與李其民一起步入客廳。
「你好。」
「您好。」書仁與何秘書寒暄。
「明志錢莊老闆吳書仁先生。」何秘書向李其民介紹。
「書仁拜會先生。」
「鐵路總辦其民翁。」處於尊重,何秘書將協辦說成總辦。男僕上茶,一縷清香充溢。
「噢,坐,坐。」李其民大大咧咧。
「是,李總辦,」書仁筆挺地站著,李其民用手示意,書仁坐下,上身仍然筆挺。「謝謝。」
「好,好,年輕人,留過洋的就是不一樣。」看來李其民對書仁第一印象不錯。
書仁從側面得知李其民也是行伍出身,對軍人的儀態很講究,所以書仁不放過見面的機會來說明自己。雖然沒有當過兵,卻長在軍人家庭,RB留學時養成的准軍事生活習慣,使他頗具軍人味道。今天造訪是有明確目的的,因此他要好好表現一下,得體又不張顯。
督軍聚友會雖然曾有一識,人多紛雜,沒有看清楚,今天才得以看清此公。李協辦五十多歲,卻像六十有餘。沒有帶帽,青皮光頭。矮個頭的他臉上滿是皺紋,如果不是衣著錦緞,在此相見,書仁真不敢相信此翁便是官方大員。若在田野著衣農裝,扮個農村耕地的大爺,絕不需要化妝,不過此人小眼卻閃出敏銳犀利的目光。
「這人可不是一般人物。」書仁暗思。
書仁遞上名片,寒暄幾句,觀察著對方,盤算如何開口。
「錢莊是盤錢的,當今有錢好辦事喲。」李協辦心不在焉。
「場面小,只能做點小生意。」書仁應了一句。
「小生意也是生意嘍,漢口生意比你小的多的是,對不?」以話就話。
「此話不假。不過滿足於小的生意不是學生的初衷。本來學生最大的願望是投筆從戎,步父親軍旅之塵,隨中山先生盪國之外患,驅列強之暴虐,救民眾出之水深火熱……」
「令尊是……」李協辦一震。
「家父吳賢山,鎮守武昌,步兵二十一協第四十一標……」
「吳賢山,名字聽起來倒有些熟……」
「李總辦也曾在二十一協效過力。」何秘書插言。
「家父,號平順……」
「平順……噢,平順兄,是,是叫賢山,對,四十一標三營吳管帶,你是他兒子?」
「學生是家父第二子,兄弟三人。」
「平順兄是在四十一標,我當年在四十二標,作督隊官。認識,認識。」李協辦笑容滿面。
「怎麼沒有去承父業?」
「父親臨終前告誡,」
「噢?」
「不許當兵,我們兄弟三人無一例外。」
「當兵的人就是如此,吾有同感,吾有同感。」李協辦說著臉色憂鬱,他啜了一口茶:「刀光劍影,是非難辨,弄不好名為捐軀報國,實為充當炮灰。罷了,說得心煩。噢,吳老闆造訪不單是跟我探討家事的吧!」
「不能開門見山,火候未到,先探路再說。」書仁心中暗想,「從鐵路入手。」
「總辦,平漢鐵路輔線工程,百姓仰望。如鋪設完工,運力將會大幅提升。漢口是華中最大的物資集散地,此舉將是造福於民的千秋大業啊。」
書仁說著,望著李協辦,探悉下文。
「現在是錢的問題。」李協辦點點頭,「吳老闆對鐵路也感興趣?」
書仁頓覺自己是多麼英明?如果一見面就直述來意,話不投機,對方沒有找到感覺,說不定就黃了。往往一些事就是如此,一旦機不逢時,想挽回也難。
「此公是管鐵路的,我就從鐵路上發揮。」書仁主意已定,出言鏗然有聲:
「鐵路是關係國計民生的大事,是提升漢口城市功能的重大舉措。」
「話是不錯,不過輔線和編組站在漢口的東北面,后湖首當其中。諶家磯一帶乃水患之地,雖前清張文襄公撥款修堤,可惜堤成后資金竭蹶,善後事量極大。若能治理后湖,實為推廣市廛,振興商務之起見,鐵路輔線也可安駐。如此寶地……還是錢攔路。」
「政府不正在籌措?」
「政府用錢的地方多,官款挹注維艱,募商款渙散不濟,難嘍!」
「總辦,我在RB留學幾年,略知RB的籌措方式,不知總辦願意聽否?」
「請講無妨。」
「RB國土破碎,孤立於大海,地震,海嘯頻繁,然而他們抗擊自然災害的方略卻很有見地。眾所周知,除RB人心齊外,籌措資金的方法實際上還是逼出來的,儘管如此,確實管用。我國與RB國情不同,方法可以借鑒。首先,動用稅款,按比率必須交;其次是募捐,可以按比率減免稅賦,如果遇到天災人禍,經證實,尚可按比率返款,募捐榮譽仍然保留;再次,關稅抽率,進出口關稅按比率抽取。當然,除了第二項外,其它都是強制性的。
「行得通?」李協辦問。
「孤立島國,不以此舉,後果難想,真正用在實處,國民也心悅誠服。不過,此款專款專用,任何人不得隨意動用。」
「這倒是個主意,海關稅款……比率……」
「此款必須有守信用的錢業機構運作,有嚴格的程序來制約,否則,很難奏效。」書仁侃侃而談,避開實力和銀行。
「你們錢莊有多少資金?」李協民睨視茶几上書仁的名片。
「我留學回來,剛接手,常規運作壹仟萬大洋,如果特殊情況還可以多解決貳佰萬圓。」書仁避開實際資金,而言之存貸額。
「噢,如果三四百萬放在你們那裡可以隨時調用?」
「當然。」
「利息呢?」
「照付。」
「后湖及黃孝段的治理少說也要光洋一百多萬,這只是路基及堤防。編組站及鐵軌沒有五百萬是打不脫的,當然,不是一次到位,也不是一次動用,運作起來還是比較麻煩的。」李協辦摸著無鬍鬚的下巴說。
「學生錢莊雖小,但………」
「好,你的見解倒是頗有些新意,」李協辦攔住話頭,「我曉得了,有什麼事我會與何秘書講的。」他朝何秘書望了望,意思很清楚,送客。
再說也是多餘的,書仁起身。
何秘書用手示意:「請。」
「謝謝。」書仁禮貌地向李協辦點著頭。這個頭點的很鄭重,與其說是點頭,不如說是敬禮。姿勢如此得體,態度如此禮貌,李協辦有一種極其被人尊重的感覺。而且曾是與自己一樣從事軍旅征戰的戰友的兒子,又是留過學的時尚青年,來得目的不是清楚明白嗎?
書仁剛到客廳門口。
「等等。」李協辦走到書仁跟前,「你在RB哪個學校?」
「早稻田大學。」
「什麼專業?」
「金融」
「好的,慢走。」
李協辦小眼睛盯著書仁的背影,輕點其頭。這種點頭很少,他是個不隨便用如此眼光看人或如此點頭的。
3
落日的餘暉里閃爍著「樓外樓」的屋頂,頂樓影院的外廊三三兩兩的人群清晰可見,遠眺龜蛇兩山,青靄蒙蒙。
書仁倚在三樓窗口,他把視線收回,望著掏出的懷錶,七點差五分。
說也奇怪,七點鐘開會,現在人已經到齊了,會場上一掃過去談天,啜茶,吸煙的散漫氣氛。大多數人拿著做筆記的工具,正襟危坐,不時地眼望牆上的時鐘。
七點整,書仁快步而入,徑直走到會議桌前,主持著調度會。
「有的同仁說,我們為什麼要業餘時間開會,道理很簡單,只有這個時間不營業。」書仁開門見山。
會上除書仁的聲音外,沒有一點零亂之聲,許多人望著書仁,目不轉睛,思緒隨書仁左右。也有的人手執筆硯,飛快地作記錄。
「我不是別出心裁。核查、部署、評審這三個步驟是我們工作之必須。本次會議核查上次會議布置的內容,整合資源部署時下業務之需,評審一周業績進展以及需要改進的問題,其目的是避免我們工作的無序和少走彎路。這三個步驟所涉及的事項應該上下連鎖.,左右關聯,一層扣一層,一環套一環。簡單的說,部門與個人的業績評價與你那個櫃聯繫起來,櫃長是第一負責人,櫃內的各個崗位職責又要細分到人,各負其責;所謂左右關聯,指各櫃之間的聯繫。業務櫃,外資櫃,會計櫃,甚至後勤都是相關聯不可分割的整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關聯,相互滲透,既要有獨立性,又要有整體的觀念。我決不允許遇事互相拖逶,各自為陣的作法。」
書仁掃視了會場,見王必成正在作筆記,他說。
「王櫃長,你身兼責任制管理,會後請你把我表達的意思與其他各櫃櫃長商量一下,在原有的基礎上作出修改。新的責任制和方案,責任應該更加具體,分配更顯公平,也應該便於操作。」
「好的。」
「只能業餘時間搞。」
「明白。」
「今天我的開場白多了一點,下面請外資櫃談談上周與法行聯繫的情況。」
書忠拿著記錄本站起來,說:
「法蘭西匯理洋行掛旗費問題已經解決,以物充低的價格也已商定。原則上按全年平均價格結算。平常以庫存作價,到年底再按市場綜合價格折算,多退少補列入聯營帳。
「合同什麼時候簽?」
「聽我們的答覆。」
「好,明天去簽。」
「行!」
「你兼管後勤,聽職員反映食堂這幾天米糙的利害,老鼠屎,砂子都有,怎麼回事?」
「這幾天忙法行的事,沒有時間顧及。」
「我們錢莊雖小,五臟俱全,不可能每個環節都要安排專人。去查一查,是管理上的問題,還是採買的問題,趕快解決。」
「好,我一定辦。」
「王櫃長,經營櫃現在總的存貸額沒有突破千萬圓,規模太小,特別是融資方面,根本沒有進展,貸款也只有幾家山貸行和幾家紗廠。漢口商家幾萬家,我們不到九牛一毛。儘管貸款的風險問題是首當其中的,但是不能因為風險就束縛了我們的手腳,如此業績容不得我們居功自傲。」
王必成大氣未出,頭低著記錄,天曉得是真記還是假記,兩隻眼不時眄視周圍,儘管幅度很小,怎能瞞過書仁的眼睛。
「王櫃長,你認真聽著,趕快拿一個方案,重點是加快資金的融通量。力爭本月內存貸額達到二仟萬,只有如此,我們才能立足漢口錢業。
你今天晚上開始理方案,多聽取我們內部幾個錢業老人的意見,好的建議一旦採用,有獎。必成,你看呢?」
書仁的講話不容疑辨,顯得咄咄逼人,王必成也沒有理由反對,說:「好的,不過?」
「不過什麼?」
「一個晚上恐怕……」
「延長一天。」
「好……」
「總經理,我提個意見成不?」一位黃姓的老員工站起身。
「行,黃先生請講。」
「我在明志已經幹了八個年頭了,董事長銳兄待我們不薄.這段時間的相處,吳總經理敬業,睿智,魄力使我們心悅誠服。為了圖謀明志的發展,他日以繼夜,廢寢忘食,我們都看在眼裡。好,不說了,大家心裡透亮。漢口九省通衢,商機巨大,百業待興,富商大賈眾多,只要有心,哪裡弄不到錢?」
「黃先生,請您坐下說。」書仁示意。
「商業之規則,貴賣賤買。有錢就可以貸,有貸就有利。我們明志是小錢莊,小有小的優勢,就打小算盤。漢口的銀行大多數是十圓開戶,一般錢莊也懶得做小生意,我們能不能降低門檻,比如說,五圓開戶,甚至可以一圓開戶,集少成多,一圓開戶難道真的是一圓?」
書仁點著頭,認真地記錄著黃姓老員工的發言。
「我來說兩句。」一個中年職工站起來,「漢口乃華中大埠,進出口僅次於上海。富商巨賈糜集不說,他們的家眷都不少。我們能不能搞點『讀書儲蓄』、『養老儲蓄』,而且讀書儲蓄和養老儲蓄基本是定期,好操作,這個量不小啊……」
書仁臉上露出驚喜,眼眸頓亮。
「我也來加一句。」一位年輕的職員舉起手。
「請講。」
「現實是銀,圓共用,兩種都是法定貨幣。迄今,我們仍隨大流只搞銀圓運作,白銀卻排在其外,既然銀圓由白銀所鑄,為什麼不考慮白銀?無非是質與量的問題,而且在鄉下人們還注重白銀一些。
「至於白銀的成色,小心點不就沒事了。為什麼怕麻煩而丟掉龐大的白銀存儲?而且,按錢業的規則,白銀兌光洋其中每塊光洋還有二毫半的手續費呢,純利。」
「好,這樣的建議太好了。王櫃長,你散會後,找一些有經驗的師傅認真碰個頭,歸納一下,我們再議。
王必成點頭。
書仁看看牆上的鐘,差十分八點。
「今天會議開到此,順便宣布一下,王櫃長和吳櫃長昨天遲到,按律扣發半天薪水,散會。」
明志錢莊大門口貼著紅紅的告示,五顏六色的三角形小彩旗密密的套在紅繩上,迎風飄揚。特別兩塊巨大的條幅從頂樓扯到地面,赫然在目。本身就地處鬧市,平時里都熙熙攘攘,人頭攢動,今日更顯得比肩接踵,人潮如涌。
書仁、王必成,黃師傅等都衣著光鮮,在告示前笑容可掬,解疑答惑。
人群議論紛紛。
「一圓開戶。」
「養老儲蓄。」
「讀書儲蓄。」
「銀洋通兌。」
「確有點真明堂,看看,哎,莫擠。」
「這也是好事,散錢省一點,日積月累,急用時不慌喲。」
「兒女各有自己的事,還是要靠自己。」一個老者捻髯對另一老者說。
「個雜,這家錢莊會作生意喲。老嫂子,拿張紅傳單,回去找伢們念念。」一個中年婦女說。
「聽說現在當家的是留洋的學生。」
「怪不得,果然技高一籌。」
4
四官殿是二十里長街八碼頭之一,不僅是漢口到武昌的津渡口岸,還是漢口與上海互航的惟一碼頭。
這裡又是彩燈集市。
若逢年節,花燈滿街。人說「四官殿與存仁巷,燈掛長桿樣樣全,夾道歡迎稱『活的』誰家不費買燈錢。」五顏六色的彩燈,紅燭點燃,軟竹系提,一搖一擺,滿街都是「活的,活的」。平日里人們把這「活的」延伸,有「四官殿,活的」之說。比如,有一家涼床嘎吱嘎吱響,有人就會說:「么樣,這涼床是四官殿,活的?」甚至買魚的小販,把那要死不活的魚掐著:「四官殿的魚,活的,您看,這眼睛都在翻嘍。」
四官殿是垂直於花樓街的臨江碼頭,也含附近的街市。漢口的街道很有特點:凡是與長江和漢水平行的都叫街;凡是與街道垂直的都叫路。街與兩江平行,路與兩江垂直,與花樓街垂直的江漢路以東就是濃烈西方格調的租界區。
薄暮時分,熱鬧的后花樓,街燈已亮,夜市準備開始。人流中有一個年輕人匆忙疾行,布鞋在青石路上發出沙沙的聲音。他叫劉江,二十三歲。小夥子高高的身個,不胖不瘦,國字型的臉上滲著汗珠,喧鬧的街市從他眼前晃過,他望都不望,他是應約到明志錢莊來換外匯的。此時的他剛從法國船上的水手那裡換得法郎,然後到錢莊來兌換銀圓,從中獲取差價的。如果機會好的話,這樣的生意一天可以賺一至二圓。漢口做此生意的不少,惟獨他的效率和信譽度高。
劉江頭腦靈活,人又勤懇,兌換外幣中不分貧富,童叟無欺。加上他辨別銀兩的成色和銀圓的真假堪稱一絕,微妙的重量差異,他都能掂量八九不離十;細微的成色優劣經他口一吹、手一撥,妙判如神。至於外幣經過他的手,毫不誇張地說硬是比專用設備還靈。說他是這方面的專家,決不過分。小小年紀,尚有如此功力,既有天賦,更是勤奮。
當他把法郎遞給還沒有走的黃師傅手上時,已經是汗濕衣襟。
「喲,不少,三千法郎。」黃師傅麻利地數完,面帶笑意,「明天到柜上拿錢。」
「行,放在您這裡放心,明天我上午來。」
「給你收條,下班了,只是便條。」
「沒關係,又不是頭一次,麻煩您。噢,我還要到漢正街淮鹽巷去,他們要點英鎊。」
「飯吃了沒有?」
「搞完了再吃。」
「在外吃一點?這麼晚了。」
「母親給我留著,外面貴。」
「那好,明天上午我等你。」
「謝謝您,黃師傅。」
望著劉江矯健的身影,黃師傅發出感慨:
「真是個好伢喲。」
當黃師傅把法郎交給保管員時,書仁下了樓。
「哎,總經理還沒下班?」
「你們不也是?」書仁微笑說,「哦,忙完了沒有?」
「剛剛收到三千法郎,,如果不守約,人家恐怕是要到別家去了。」
「謝謝您,黃師傅。回家師母把飯準備好了吧?」
「我一個人,妻兒在鄉下。」笑中略帶凄楚。
「每天晚餐如何解決?」書仁面帶愧意,忙碌之中,疏忽了對員工的了解和關心,他心中頓覺不安。
「小攤上隨便吃點,好在方便。」
「噢?」
「總經理,黃師傅,我先走了。」保管員笑臉盈盈。
「好的,街上人多,注意安全。」書仁對女保管員說。
「謝謝您。」女保管員用手作了個再見的示意。
「黃師傅,我也沒有吃飯,一起喝兩杯?」
「那怎麼行,這麼晚還要勞你?」
「別這樣,也想同你聊聊。」
「那就拖你的步了。」
註:19頁中清末,清軍中「協」相當現在的旅,「標」相當於現在的團
管帶:營長督隊官:副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