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洗冤
「大膽賊子!你還敢狡辯!?」六子在一旁憤怒地吼道,要不是一旁有同門師兄弟攔著,他就要直接撲過去,給李鶴之來上這麼一拳。「六,退下,且聽此子如何辯駁。」
懸堂高坐的刑審執事呵停了那六子的動作,六子雖說不願,但又無可奈何,他一臉不服氣的模樣,又一把將旁人的阻攔之手推開,就要看他認定的眼前賊子是想如何狡辯。
李鶴之看了那面容猙獰的六子一眼,一聲冷笑,他接著不急不緩地說道:
「人,是有自己的主觀意識的,沒有人願意在別人家的瓜田裡伏身蹲下,也沒有人願意在別人家的果樹前抬手作摘,這是完全吃力不討好的,自個找罪受的愚蠢行為。」
李鶴之怕這個世界沒有瓜田李下的典故,刻意細解這個詞語,他接著言道:
「但如果,這種瓜田果下的愚蠢,能換來公義,我臨時做此賊子又何妨?」
說完此句,李鶴之往高堂上的執事一拜,學著之前魏叔岐用雙手擺正自己衣袍前裾的動作(雖撩了個空),他噗通一下單膝而跪,朗聲道:
「苦者李鶴之,就通鹿道綁架姦殺一案,狀告白果邑里正白不餓,與之親屬,狀告白果邑草民果大魚等數人,作有預謀性群體多次綁架劫持,有預謀性綁架姦殺,有預謀性毀屍滅跡,及誣陷等數樁罪責!」
言罷,滿堂嘩然,門外的一眾邑民嘩然更甚。
「肅靜!!!!」刑審執事連拍三下驚堂木,用真炁所吼言語更甚之前三分。
而一眾絳教的門人弟子...
有朝那大堂的旁聽區望去的,只見齊排並坐的其中幾名白果邑鄉人,本來還在得意即將有錢分拿的喜悅笑臉,是轉眼變成了面無血色的煞白。
有朝那重新跪下的李鶴之憤怒望去的,只見其人的表情無悲無喜,從頭到尾都是保持著那副面容可憎的狡辯之姿。
而以果大魚為首的一眾白果邑草民們,還張大著嘴,心想驚訝著『原來這野人傻子,是會說話的啊?』的這前一刻畫面。
就在此時,里正白不餓立馬反應了過來,他跳起身來,神情猙獰地發言道:「大執事!休要聽此子再胡言亂語!該判理還!!理還!!!」
「坐下!」刑審執事驚堂木一拍,怒目一瞪,白不餓只覺得渾身血液像是被人烹煮沸騰至酥麻,腿一軟便坐回了那柄杌凳。
「堂下李鶴之,你說你是被白不餓等人誣陷,你可有證據?」
刑審執事轉眼便問詢起李鶴之來,周圍嘩然的聲音也漸漸減弱,似都在想聽李鶴之是要如何翻案。
「我本只是憑藉觀察得出的線索推斷,但在聽聞仵作驗明與罪理卷宗后,我可以百分百肯定,此案罪者,是白果邑鄉人所作為,更可以羅列出相應之罪證!」
刑審執事聽聞推斷二字微微皺眉,可依舊是容李鶴之接著說下去。
而言畢的李鶴之,又朝那藥師府的老者看去,對方微微回應了一個點頭的動作,李鶴之便更加放心大膽地談起。
「時間、地點、動機。」
「動機,犯罪者都講究一個為何有此動作而作出犯罪行為,我將其稱之為作案動機。」
「綁架者,動機為何?求財、求色、報復?可說有許多不同的動機。」
「綁架姦殺者,動機為何?求財、求色、滅口,這是三個主要的動機。」
「綁架姦殺毀屍滅跡者,動機為何?求財、求色、滅口、害怕報復,
這是四個主要的動機。」
「綁架姦殺毀屍滅跡誣陷者,動機為何?求財、求色、滅口、害怕報復,逃脫自我罪責,這是五個主要的動機。」
「我於正月初九那天,被白果邑鄉人在鄉邑周邊所劫持,那時,他們看我是天生呆愣相,兼是沉默寡言者,便想拿我開脫自己曾犯下的罪責,這是逃脫其罪,印證了的其中一條動機。」
李鶴之徐徐講述著現代刑偵所總結出的犯罪構成要素,周圍旁聽的眾人覺得他這種新穎的邢審案牘之術似是頗有道理,紛紛暗自點頭,遂一時產生了想認真聽下去的興趣,所有人都在沉默細聽。
但其人話鋒一轉,突然問起旁人一件事來:
「先暫且不提其中關鍵,我想先請問在座各位鄉人,你們家中所建屋舍,是否會講究一個風水上的四通八達?」
「呵,四通八達的房子,那怕是給皇帝住的,窮人家哪講究這個...」一旁的魏叔岐冷冷言道。
「對,沒錯,但窮人家的房子再不講究的,也要開一扇朝東的窗戶,應一句紫氣東來,旭日東升時可高照自家門堂,而你們可曾住過一間不打窗,不預留任何孔洞,還密不透風,聲不外露的屋子?我曾住過,就是正月初九那天晚間,白果邑鄉人將我關押的那間屋舍,我在你們絳教的大牢里還能瞧見有透光的通風口呢,為何在白果邑里,會有一間這樣特別的屋舍?同時...」
李鶴之一連拋出兩個反問,接著言道:「同時最關鍵一點,這間屋子裡,我聞到了大量的尿騷味與關鍵的鐵鏽味。」
「血的味道...」六子作為一個還在本地才賢堂修行,未結本派武果的絳教門徒,兼職武府差夫,他是對他們宗門那種特別的功法,特別印象深刻!
那就是鐵鏽味的血氣,濃厚的鐵鏽味血氣代表著他們各自門人功力的高深,他脫口而出道。
「那請問魏仁甲,魏叔岐的妻女二人,是何時死亡?何種死亡?」李鶴之徹底掌握了這次判決的節奏,他站起身來,雙指指向那名假審執事,問道。
「魏妻正月初五早間,魏女正月初四晚間,因身上的多處割裂傷所導致的...失血過多而亡。」魏仁甲開始不帶任何個人主觀色彩的回答道。
「我是何時被白果邑鄉人所劫持?」
「正月初九晚間。」
「習慣性的思維,會讓人重複於以往相似的答解與相同的動作!我,再次被押進了那間不知曾關押過多少人的密室!而短短的四天時間裡,哪怕是將地上表層之土犁過一遍,再將其拋出房間,可也難消那罪惡的血腥之臭!而滲入泥地之下的深深血土,也正是此間罪惡罄竹難書的鐵證!之一!此,亦是真正的作案地點之印證!」
說到「之一」二字,李鶴之豎起一指,而後一指落下,指向了一旁那面色慘白的果大魚等,曾經將他押往密室的邑人們。
「誣陷!他!他!他是誣陷!他是誣陷我們的!」白不餓一改之前那猙獰的模樣,他喘著粗氣解釋道,殊不知這種心率加快的語調,更讓李鶴之確定了某樣事物。
「那你說說看,那間屋子是作何用?」李鶴之面無表情的代替堂上執事問詢起那白不餓。
「那..那是,那是我們邑里,平時殺豬宰雞時,三老祭祀為了屏蔽旁人,按邑禮習俗所建!!」白不餓依舊在那辯駁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鶴之突然大笑起來,那藥師府的老者繼續翹著特有范的二郎腿,也一搖頭,笑出了聲。
「你..!!你你你!為何發笑!」白不餓指著李鶴之的鼻子,喘氣問道。
正當堂上堂下眾人皆不解李鶴之為何發笑時,李鶴之開口了:
「你不說祭祀還好,說到祭祀,我正要說第二件鐵證!爾等殺豬宰雞后,剝皮留毛的第二件鐵證!」
「刑偵審訊,講究人贓並獲,證據確鑿,方才可定罪拿人,雖你們之前押我定罪,是講究嚴刑逼供,但我並無怨言,因為我這是為了吸引賊人到此,保留真正的鐵證不被賊人遙遙所壞!所付出的必要犧牲...」
說至此處,李鶴之望向這幾天來,曾毆打過他可憐俊臉的一眾武差、執事,只見,隱約開始明白事理的眾人,目光紛紛躲閃起來。
「果大魚,果真是條大魚,言多必失的道理你就不懂吧?放心,下輩子有機會學的...」李鶴之一下轉身,對著果大魚言道:
「正月初十早,我曾向其人討要過水喝,用之器皿,謂之陶璉,我問過..額,問過無名氏老人家,何為之璉?他答曰,璉者,祭祀之祖器也,上可帝王祭祀天地,下可平民盛水盛食,祭師先祖。我再問老者,其上一般會有何紋路?他答曰:帝王日月龍鳳,平民先祖遺徽,不盡相同。」
「吃了愛顯擺和沒文化的虧了吧?用此物給我一個不善言辭加有幾分痴傻的漢子裝水喝,一個邑中三老祭祀時才有資格使用的祖器,一個有著精美紋理的祭祀祖器,為何會出現在你的家中?別說你是白不餓的私生子!此正也印證了求財這一作案動機。」
李鶴之笑著對果大魚說道,只見對方身形顫抖,一副要坐不穩杌凳,跌落下地的姿態。
「白不餓的太爺..對,他的太爺爺之前也是邑中三老,家中有一個祖傳的陶璉怎麼了?」
白不餓開始有些無力的反駁道,他發現,當他說得越多,對方就能拿出越多的證據,這樣口才,這樣的辯駁之能,真是一個不善言辭的痴傻漢能為的嗎?
李鶴之搖搖頭,往身旁,身軀正在不時發抖的魏叔岐走去。
「你的妻女,可是去回收年關時那擺放在祖墳上的禮器那天,不見蹤影的?」
李鶴之平靜地說著,對方也是平靜地點頭。
「將你的頭上紅束帶給我。」李鶴之平靜言道,對方也乖乖照做了,瞬間,滿頭亂髮披落,可見數縷愁絲枯白刺眼。
「高堂執事在上!我在正月初十那天,喝水所用之器皿!其上正印有此紅束帶之宗族紋理!以上敘述,也正印證了白果邑鄉人們為求財、求色、滅口、害怕報復,逃脫自我罪責等,犯下綁架姦殺,毀屍滅跡,及誣陷之罪的五大動機!我句句屬實,若有一言虛假,可天打!五雷!劈!」
李鶴之高舉這那條紅束帶,怒目環視著在場所有人!畢竟是生死局跳預言家,貼臉雖然不恥,但也要能活下去才有機會不恥啊!
就看,高堂上的刑審執事一拍驚堂木,似是給李鶴之加一點氣氛,同時在他的面上,還露出了無半點言語還無半分聲響的怒極反笑之容。
「血口噴人!那你怎麼解釋,通鹿道上的遊盪作案者乃身材高大之人!我們這幾個邑人都身材矮小!!!」
剛剛一直默不作聲的那幾名白果邑人突然開始發話了,除了不語的白不餓,他們紛紛質問道。
「讓我想想看啊,那人...可是白不餓的逃役兒子..又或是白不餓逃役的什麼親屬?還或者是...白不餓那已向鹿兒嶼報備戰死之類的什麼親近之人啊?」
李鶴之保持著淡淡的笑容,他能有如此自信的猜測,全靠那無名氏老人家在讓他發揮前,給他的那一微微點頭。
滿村門前皆掛白綾,有時並不是真為了祭奠家中有何逝者,而是為了逃避這個時代下那繁重的人頭雜稅與人丁勞役。
而當負責掌管人丁戶口和勞役納稅的村中里正都開始帶頭犯法,可想而知村中鄉人們會有何效仿...
噗通...
白果邑的里正白不餓一把跌坐在地,他從昨天聽聞武府來人,說什麼要分賞錢后,便一直右眼皮跳個不停,老話常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他以為他是記反了,所以不為所動,但自從他踏入這個武府大門后,便一直心緒不寧,果不其然..
「完了...全完了....你..你是怎麼?怎麼知道的?」白不餓跌坐在地,呆愣地看著李鶴之那如山般高的背影,所說的話語更像是徹底擺爛。
李鶴之頭也不回,便說道:
「我們初次見面時,你打量了我兩次..你在那時心裡便想著,有這麼個誣陷於我的計劃了吧?身形高大的相同體型者,畢竟不好找,但同樣的,在人群中可十分扎眼呢,無名氏老人家押我來這武府的前一天,與之後的這兩天,可一直在你村邑的周邊打轉尋人,不然,我為何是正月十七才被押來這隻有半天腳程的鹿兒嶼?」
說完,他便又朝那名藥師府老者無名氏拱手一禮,似是在感謝他之前肯聽自己那假設性的詢問,還幫忙印證各種大膽的猜測,更願意放他一條生路,沒當場割下他的項上人頭。
「你..你.就憑..這點,怎麼可以..確認是我們..?」果大魚聲音發抖的說道,-他悔啊!好好的在自家呆著,偶爾劫伙旅人,發點小財不好嗎?為什麼自己要鬼迷心竅,貪圖那萬錢懸賞呢?
「就憑你是一個能作為鎖定犯罪證據的陶璉,都捨不得磕壞,捨不得拋棄銷毀的貪財之人!就憑你們謾罵著這世道破爛,卻又不種閑田,還有無源閑錢可去嫖娼!就憑你們為了這一萬賞錢,連命都不要,可以臭皮賴臉的與我在公堂上對峙!就憑你們做作的那幾句說詞,想三番兩次誘我逃離鄉邑,讓我做那在半路上被人截殺的替死冤鬼!就憑你們第一次見到我時,就能與鄉人們不約而同地紛紛手拿兇器,同時出現在我面前!就憑...」
「...還想聽嗎?我還能舉證一堆。」
李鶴之一件件的述說著這村邑里,他覺得不協調的一切可疑之處。
在場所有的人都在看著這位年輕人激昂陳詞,他們皆沉默不語。
等李鶴之徹底言畢,場上又皆落針可聞。
而此時,就在武府的大門之外,不知誰人率先學那之前的小小稚童,鼓起掌來...緊接著,鹿兒嶼的邑人們,他們的叫好聲瞬間接踵而至,似是要為李鶴之之前那精彩的一步步推理所喝彩。
但,只有李鶴之一人知道,其實今天不管是判死誰人,想看熱鬧的其實都是同一批看客,叱罵與喝彩其實都來自同一批看客...
但,李鶴之依舊是不失禮貌的朝堂前堂后,微微一鞠躬,微微一拱手,像是他的靈魂通過這個簡單的儀式得到了徹底的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