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回到過去

從遠光大廈出來，時間尚早，大家各自散去。想到再回市裡，就是直接去踢決賽了，我突然有了個念頭，去給祥子哥掃墓，跟他說說話。他長眠的公墓離遠光大廈不遠，天氣也好，中午下過一場雷陣雨，不是太熱。我信步朝公墓走去，路上買了一束菊花，半打啤酒。

祥子哥的墓在小山的最高處，背靠一排長青不老松。當年為他辦後事的時候，我們全隊通過周校長向祥子哥的父母提議，在墓碑刻上「XX市第一中學足球隊隊長」的稱號。他的家人同意了。所以墓碑的落款處，除了他父母的名字，還有一中足球隊全體隊員敬立的字樣。後來阿姨和我見面，還專門感謝了我們，說其實他們也有這樣的想法。球隊能記得祥子，他們很欣慰。

工作日的墓園，除了我以外空無一人。我將菊花敬放在墓前，打開一罐啤酒，緩緩灑下。然後我在墓前坐下，又開了兩罐啤酒，一罐給祥子哥，一罐給我自己。

初二升初三的暑假，在一中的操場重遇祥子哥之後，我們很快就熱絡了起來。他一個人住，房子離我和張淬住的那幢就隔著兩棟樓。大部分時間，他要麼在球場，要麼去補習班。偶爾在家的時候，我會去找他，和他一起看世界盃的比賽錄像，聽他分析各個隊的戰術打法、球星的技術特點、還有各種各樣以前我不知道的冷門規則和知識。我覺得聽他講解，比聽電視台的解說有意思的多。

一中的足球隊素來不強，祥子哥進校之後，立即成為了主力中後衛。在周校長治下，一中風氣開明，崇尚民主自由，一切憑本事說話。一年後，祥子哥又成了足球隊的隊長。他會提前告訴我一中足球場的安排情況，幫我們向豐伯預定場地，我們能順利地約球、正經踢完比賽了。如果有時間，他也會來看我們的比賽，指點我和張淬。慢慢地，我覺得自己開竅了，不再是那個只會靠身體、憑本能踢球的莽撞後衛，而是學會了觀察、預判、跑位，會開動腦子思考如何才能最好地限制對手，達成戰術目標。

我也開始向祥子哥學習，如何做一個合格的隊長。他對我說，球隊的隊長，不一定是最強、最出風頭的，但一定是最堅韌、永遠打不倒，從而也是最值得信任的那一個。對於學生球隊來說，戴上隊長袖標，不僅意味著要在球場上以身作則；在學習和生活中，也要是所有人的榜樣和兄長。只有這樣，才能樹立威信，大家才會服你，球隊才能一條心思往前沖。

祥子哥做到了。我初三，也就是他高二，剛當上一中校隊隊長那一年，一中0：5慘敗給二中，無緣四強。我在現場觀看了那場比賽，祥子哥是個真正的鬥士，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成功凍結了劉光遠。可惜兩隊整體實力有差距，丟球之後，一中被迫壓上打對攻，最後的比分有些難看。饒是如此，一直到最後一刻，祥子哥，還有一中所有隊員都沒有放棄。他們的眼神和表情告訴我，他們不服輸。即使勝負已經不可能逆轉，但爭取進一球，甚至完成一腳有威脅的射門、一次流暢的進攻組織，這些在旁人看來已經沒什麼意義的事情，對這支隊伍來說，都是一種進步，是對自我的突破。正是這些點滴積累起來的跬步，帶領我們在一年後走向了那一場決賽的賽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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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沉浸在回憶之中，冷不防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我回頭一看，是張淬。他也帶著花束和啤酒。

「你怎麼也來了？」

「我就不能來嗎？祥子哥又不是你一個人的祥子哥。

」

高一的時候，我和張淬一起參加校隊的選拔。我入選了，他沒有。我為這事問過祥子哥，我覺得張淬的水平明顯高於一些入選的隊員。祥子哥對我解釋說，張淬從小受寵，雖然技術水平沒問題，但在球場上太過表現自己，抗壓能力也比較弱。

「一支球隊有一個馬拉多納就夠了；有十一個馬拉多納，這隊伍一定踢不好。」我還記得祥子哥的原話。他說想磨張淬一年，順便也看看張淬會如何對待落選的挫折。如果張淬能從中走出來，甘當綠葉，為團隊服務，再選他進校隊也不遲。沒想到，隨著祥子哥的離開，一中的校足球隊也沒了，此事也就沒了下文。

「當年你進了校隊，我沒進，我挺不高興的。我跟祥子哥說：『陳耀陽不就是發育早、塊頭大么，論腳下技術比我差遠了，憑什麼他能進校隊，我就被刷下來了？』祥子哥對我說，我性子衝動、賭性太重，得先找准自己的定位。現在看來，全都被他說中了。」像是猜到了我在想些什麼，張淬反倒主動提起了當年的事。

「屁嘞，你哪有踢得比我好？！」祥子哥說的果然沒錯，張淬這小子居然這麼愛現。

「你還不服了？馬賽迴旋你做得出來嗎？顛球你才能顛幾個？」

「就你那點繡花枕頭的功夫也好意思拿出來說，要我防你你能過得去？」

「不服來單挑啊！」

「單挑就單挑，反正後面幾天集訓，我要giveyousomecolourtoseesee。」

……

到最後，我們彷彿回到了十幾年前，小男孩式的「不管不管我不管，我就是比你強」的模式。好久沒有和張淬鬥嘴了，不著邊際瞎扯淡了一番，我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

「要是我們能回到過去就好了，只要讀書、踢球、打遊戲，別的什麼都不用管。」我和張淬碰杯，各飲一大口。

「是啊！」張淬表示同意，「如果讓你選，你最想回到什麼時候？」

這個問題問倒我了。我想回到上學前，和張淬，還有一幫小屁孩跟在祥子哥後面爬牆上樹，無樂不做；我想回到初中時，對六班的校花一見鍾情，又礙於班級爭鬥無法表露；我想回到高一，入選一中校隊，還踢上了主力，人人羨慕；我想回到有伊然在的每一天，牽著她的手，再不放開……

如果能回到過去，我的人生會怎樣度過？以前犯過的錯，可以彌補而不再發生嗎？我不知道。我只能反問張淬：「那你呢？你想回到什麼時候？」

「很難選啊。」他倒是爽快地承認了，「不過我一定會跟以前的我說，千萬別沾賭，賭狗不得好死。」

「向前看吧！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你能明白就好了。我們都會支持你的。」

「謝了。其實我今天來，就是想拜託祥子哥保佑我們贏下靜水建設。欠了劉光遠，還有你和小艾這麼大一個人情，我現在能做的也就這點了。」

我們都知道，要贏靜水建設，除了千禧年的每個人都做到最好，還需要一些運氣，一點奇迹。

我們又默默坐了一會，各自在心裡和祥子哥說著想說的話。天色漸漸暗了。

「走吧，請你吃飯。最近大家都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還沒好好謝謝你呢！」張淬說。

「得了，費那錢幹什麼，你好好存錢還債吧。你還完錢了，我也才能解脫。去我家吃吧，我媽這兩天還念叨著，說你回來這麼久也不去家裡坐坐，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