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英雄（下）

下半場來到中段，又經過了幾個攻防轉換，四班再進兩球得四分，兩隊分差來到八分。

輪到我方進攻，我又得到持球機會，此時對位的王科比朝我露出壞壞的笑容，不知道是輕蔑還是挑釁。唯一能確信的是，無論在攻防兩端，他都極度的認真。

這回我並沒有選擇再次蠻幹，而是把球分給了斜插進禁區的黃羅贊。黃羅贊接球以後直接一個轉身起跳，高難度後仰投籃。

防守他的陳皮蓬顯然對黃羅贊敢於使用這樣的動作預判不足，慌忙間做出上步防守動作，已經來不及起跳，卻接觸到黃羅贊的身體。

黃是在幾乎失去平衡的狀態下出手，球是漂亮的擦板入網，但黃落地時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這種情況下就顯示出我們缺乏比賽經驗，如果直接順勢摔倒，那裁判勢必吹哨子判違體犯規，但那次哨子沒有響。

此時場下觀眾們起鬨了，有的喊起來：「犯規啊！」，當然這並沒有改變裁判的判罰結果。

接著四班進攻，王科比在禁區弧頂位置接控衛虞弗森傳球，對著我直接擺出側身護球的動作。

我連忙一個半蹲，放低重心準備防守。這一次出乎我意料的是，王科比沒有施展嫻熟的運球技術來對付我，而是拷貝了我之前對他使用的側身硬抗的動作。

雖然王比我瘦，但全身布滿精壯的肌肉，而且他可以控制自己的發力，使出類似詠春拳功夫的寸勁，就是在極短的位移內，爆發出極大的力量。

我一般應對這樣側身或者背身進攻的防守策略，是主動靠上去，利用自己壯實的身體限制對方的前進或轉身等動作。

但對王的這種幅度小又隱蔽，但極具爆發力的撞擊，我確實沒有充分的心理準備，過往在校隊陪練期間王慣常喜愛耍帥，用漂亮嫻熟的運球施展進攻。

這一次身體短兵相接的結果，是我被硬生生將撞倒在地。我本能的手臂向後一撐，但慣性讓我整個後背都貼到了地面。

要是大家沒有忘記，上一場比賽中文被於克羅撞倒那次，也是肘部觸地。剛過了一周，傷口才結痂，這一下被王科比又撞到，結痂的地方又蹭破了。

這時哨聲響起，裁判做出雙手叉腰姿勢，判定是我防守阻擋犯規。

平心而論，這次防守我身體應該有點稍稍向前，不像上一場對陣二班防守於克羅被撞倒前，是預先在固定的位置站穩了身子。裁判認為是阻擋犯規，我覺得也可以接受。

但場下觀眾似乎對上一場（我成功防守於克羅博得對方進攻犯規）的場景還記憶猶新，看著我起身擦拭手肘傷口時候，紛紛喊起來「黑哨、黑哨…」。

這一場的裁判不是德高望重的朱教練，而是兩個年紀輕輕的體育老師。

其中那個吹我阻擋犯規的，其實也算是初中籃球隊的帶隊教練，平時朱教練不在，由他帶領初中校隊訓練。

就在前不久的某個傍晚，在初二年級校籃球隊訓練結束后四下無人，我曾親眼見到他和初三校隊的王科比等人，在體育器材室後面比較隱蔽的小花壇邊，一起抽煙。

這裡我並不想通過揭露王科比同當值裁判的私下良好關係，來映射裁判可能會判罰不公的背後原因。哨子有點偏在很多比賽中都是正常的現象，說實話這也並不會影響到我們這場比賽結果。

一支技戰術素養優秀且經驗豐富的球隊，會非常好的利用一切有利的條件。

王科比應該通過此前王皮蓬防守我們黃羅贊時，

疑似違體卻沒有被判罰犯規的解讀，知道哨子對他們有利，因此也敢於使用更為激烈的技術動作。這本來也是籃球比賽場上很常見的現象。

在往後的比賽中，我們看到虞弗森也利用合理衝撞將瘦弱的范努力撞到在地，還有陳蘇聯在內線對何花道（後來替換上場）的架肘動作。這些都沒有引來裁判的哨響，反而我們的不少拚命三郎式防守動作，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哨聲懲戒。

和裁判哨子相比，更為不利的是，我們到下半場的後半階段，體力出現了極大的下降。這也在預料之內，沒有一直球隊能夠從一開始就保持高強度的全場緊逼拼搶，哪怕有極強的精神信念支持，血肉之軀還是有極限的。

首先跑動最積極的黃羅贊，在之前踉蹌落地以後，腿腳看起來似乎不那麼利索。後來才知道他因為體力殆盡，又在空中受到身體接觸，落地時沒站穩，腳踝輕度扭傷。但他又不想被替換下場，所以拖著殘腳的還在奮勇拼搏。

經驗不足的范努力絲毫沒有珍惜所剩不多的體力，哪怕只要有一絲機會，仍在拚命的奔跑。終於在上文中提到的被虞弗森撞倒的那一下，引發小腿肌肉抽筋，再也無法堅持比賽。

不得不替換范努力，換上何花道。雖然他體力還算充足，但頂防內線陳蘇聯實在力不從心，沒多久連續領到兩次犯規，五犯畢業下場。

此時我們班的場下觀眾已然無法壓制內心的怒火，更大聲的喊出了「黑哨、黑哨...」。

在范努力被抬下場的時候，我們班一個女生（她本人性格屬於極其外向大大咧咧的那一類人）直接衝進球場跑到就近的裁判身邊，叉著腰質問：「你們這是怎麼判罰的，這樣比賽還怎麼打嗎？！」

那個年輕男體育老師面對這突發情況，一時也不知所措，場面一度尷尬。此時我們班主任不得不出面吼了一嗓子，瞪著眼睛叫出那個女生的大名：「汪靜靜，你給我回來！」

我們的班主任還是具有足夠的威懾力，只看到那個女生一臉不忿的轉身回到場下。

此時我們已經沒有主力球員可換，只能讓平時幾乎無法出場的角色球員頂上。

這樣的情況之下，我們班的籃球隊依然沒有放棄，油箱里還僅剩的那一點點油，也要讓它耗盡燃盡。

就連新上場的角色球員，也毫不顧忌顏面，被四班球員的技術戲耍了一次又一次，仍然拚命的試圖纏住對手。

但比賽現實是絕望的，我們已經完全無法組織起像樣的進攻，雖然還有零星的回應，僅靠陳川楓的冷箭射進一球，但場面和節奏已經被四班完全掌控。

黃羅贊的腿腳越來越慢，已經時不時的只能用半跑半跳去試著跟上對手。

陳川楓體力稍弱，投完那個冷箭，也沒有力氣慶祝，趁對方開底線球時雙手撐膝歇了一下。

劉建聯喘著粗氣，還在和陳蘇聯進行內線肉搏。

但臨近比賽結束，又手握領先的四班此時不急於進攻，內線沒有機會，就適時的回傳外線再組織。

可能經過剛才我們班大膽女生的上場一鬧，四班似乎也開始收斂了進攻慾望（後來才知道四班的虞弗森和我們班的這個奇女子算是鄰居，初三那會正在偷偷拍拖）。

也許是對我們班這群奮勇拼搏的對手的一種尊敬，又或許只是想給我們留一些顏面。比賽的最後時刻，四班並沒有利用我們體力下降和換上角色球員的機會窮追猛打，而是靠著嫻熟的配合一直牢牢的控制著球權。

終場哨聲響起，比分定格在具體我不記得了，只記得相差了九分。

我們沒有能夠創造奇迹戰勝四班，但也製造了一個記錄，就是在相較於其他班和四班的比賽，獲得了最小輸球分差，也是唯一的個位數分差。

比賽結束，四班球員歡喜的退場，他們班的同學們歡呼雀躍著慶祝四年中的第四個冠軍。

我們這兒體力最好的劉建聯卻徑直躺倒在球場上，也許是真的太累的，也許是對我們最後奮力一搏而功虧一簣的遺憾。

其他隊員攙扶著抽筋還沒恢復的范努力一瘸一拐的回教室了，我轉道去衛生室找校醫給手肘上的創口消毒上藥。

處理完傷口，我回到教室，意外的是所有同學都留在位子上，那會已經是放學時間，但沒有同學離開。要在平時情況下，最後一節如果不是班主任的課，大家都會等待班主任來訓個話，或者讓班長去找班主任詢問能不能直接放學。

這一次，伍老師並不在教室里，班長好像也沒有離開的樣子。

此刻教室里坐滿著人，卻異常的安靜，我緩緩走向自己在最後一排的位子，經過看到有幾個情緒還沒有平復的女同學，眼眶紅紅的。

當我回到位子上坐下，不知道是誰（只記得是一個女聲）忽然領頭唱了一句歌詞「在我心中，曾經有一個夢」。

稍微有點年紀的看客們應該很熟悉這首歌，周華健、李宗盛、成龍和黃耀明演唱的《真心英雄》。

有了第一句的開頭，慢慢有其他人開始跟唱第二句「要用歌聲讓你忘了所有的痛」，然後更多人開始唱第三句「燦爛星空，誰是真的英雄」……，最後變成全班的大合唱。

初中的最後一場比賽，我們沒能實現那個夢想中的超級冷門；在竭盡全力而失敗后，我和所有籃球對隊員也沒有遺憾，因為我們被全班同學們用這樣一種特殊的鼓勵，而深深的感動。

在歌聲響起的時候，我沒能跟上一起唱，因為喉嚨哽咽；我也沒能看到同學們那熱切而真摯的眼神，因為我自己的眼眶內已經噙滿激動的淚水。

雖然我們沒能奪得冠軍成為球場上的英雄，但在親愛的同學們心中，我們就是英雄。

這一個場景，在過去那麼多年了以後，回想起來依然心潮澎湃，正應了這首歌中的一句歌詞「平凡的人們給我最多感動」。

還有最後的一句「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付出努力就有回報，奮力拚搏就有收穫。

我們通過籃球可以收穫的，不僅僅只有比賽和輸贏，還有其他更多更美好的體驗和回憶。這種精神上的滿足，比競賽勝負本身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