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山主
「走…快走…」楊雪隱的氣色看來並不比楊御成好上多少,若不是那身衣服,楊御成真的認不出來這個血人一樣的傢伙就是自己那個冷帥老弟。
楊雪隱不斷扭動著身子,只不過掙脫不得身後老者手上的強大力道,先前楊御成給他的一眾金甲符兵此刻也已經不見蹤影。
哎…敗家啊…
楊御成嘆了口氣,強打精神,直起身子抱拳喊道:「多謝前輩救我五弟。」
「哼…」老者冷哼一聲,鬆手一推,楊雪隱便踉蹌著向前跑了幾步跌在楊御成跟前。
「這小子不知道死字怎麼寫,竟仗著符兵環繞去跟那魔教堂主硬拼…」他又將楊登明的屍首與漆黑短刃隨手拋到兩人跟前:
「若不是看他有幾分血勇,我還真懶得管這點閑事,多活幾天不好么?」
楊雪隱咬著牙爬起身子,拔出插在地上的黑色短刃攔在楊御成身前。
「我們一家都是喜歡尋死的性子,不勞煩前輩掛心了。」楊御成上前拍了拍楊雪隱的肩膀,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後。
楊雪隱轉過頭,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
自己人?
楊御成苦著臉搖了搖頭。
不認識…
「呵,喜歡尋死,你倒是看得透徹。」老者冷笑一聲,抬手指了指天空中飄蕩的黑蓮:「這是你弄出來的?」
「是,前輩有何見教?」楊御成拱手應道。
「這座城會如何?」老者負手問道。
「惡念凝結,業果相衝,黑蓮綻放時萬物的惡念就會受到牽引一併點燃,最後化作無生無死的沙礫歸於虛無。」楊御成淡淡說道。
「惡念…呵,你是說那黑蓮便是人的惡念?」老者冷笑一聲。
「不止是人,花鳥樹木,磚石牆梁,不論生死之物皆有惡念,這便是天道。」
「天道…那你又有何資格替天行道呢?」
「我沒有。」楊御成搖了搖頭:「所以我才會輸給天命之人,在此苟且偷生。」
「你說楊賜信是天命之人?」老者眯起眼睛:「這世間氣運倒是讓你小小楊家佔盡了。」
「不,前輩…天道昭昭,身負使命者不知幾何,便是彼此的目的完全對立都不是什麼怪事。」楊御成接著說道:「善惡兩道無法審判這些人,因為他們本就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
「便如前輩您,也是其中之一。」
「哦?」老者緩緩踏前一步:「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你以為你這麼說,我便不會為難於你了?」
「我試過了。」楊御成抬起手指苦笑一聲:「黑焰乃是點燃惡念的媒介,既然燒不了您,要麼是您心底沒有一絲惡,要麼就是您身負天命。」
「你倒是個殘酷無情的性子…」老者一直擺出來的臭臉舒展了幾分:「你以私慾驅使天道,罔顧無數人的性命,殺伐隨心,我不該留你。」
「您若出手殺我,我這好弟弟定會跟您拚命,您費勁吧啦撈出來的人可就白救了。」楊御成伸手捏了捏楊雪隱的肩膀,搞得老五眼皮直跳。
「誰會在乎他這條爛命,我說了…」老者皺著眉頭捋了捋鬍子,看著兩個少年純真的目光猛然意識到自己被套進去了,趕忙搖了搖頭正色道: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這城中已然殺伐過重,不宜再添孽障,更何況是你這般不穩之人…」
「前輩可有什麼說法?」楊御成笑道。
「嗯,你身俱玄奇之力,又心狠手辣,藐視法規人倫,我當為眾生斬去你雙手雙腳,羈押起來留待觀察。」老者摸著腰間劍柄緩緩說道。
「那另一條路呢?」楊御成面無懼色,臉上甚至還掛著幾分嬉笑之意。
「你入我門下,我教你為人之道。」老者也笑了起來,皺紋如堅冰破裂般緩緩舒展。
楊雪隱來迴轉頭看著這兩個傢伙,也不知怎麼上一句話還在講生死,這就開始收徒弟了。
「呃…我要跪嗎?」楊御成眼珠一轉,有些害羞地姍姍問道。
「不必了,以後說話客氣點就是了。」老者從懷中掏出一枚竹籌扔給楊御成,接著指向地上的焦屍說道:「我插芊門人拜天拜地拜父母,尊義士勇者,你若想拜別你父親,跪也無妨。」
「天地我也不跪。」楊御成看著那上面刻有「插芊山大山主賀諫門下」幾個蓬勃大字的竹籌,絲毫沒有要彎腿下跪的意思。
「隨你。」賀諫無意繼續糾纏,瞅了楊御成懷中的小黑貓一眼,提起腰間佩劍,轉身就欲離去。
「師父。」楊御成深施一禮。
「來雲響州找我。」留下一句在夜風中緩緩飄遠的話語,老者的身影漸漸離去。
「呼…」楊御成又噴出一口血,氣色倒是比之前好了一些,他將摁在楊雪隱肩頭的手撤下,轉身翻上了那條隨水波飄蕩的小船。
「你…」楊雪隱回過頭來,臉上儘是疑惑,卻見楊御成指了指天上飄蕩的黑蓮,方才反應過來,揉了揉被賀諫擰得生疼的肩膀,背起父親的屍首踉蹌著爬上船去。
嘩啦…一股柔和的氣勁湧來,小船被推離岸邊,載著兩人緩緩駛向湖心。
楊御成向賀諫離去的方向拱了拱手,然後抓起那兩根已經爛得跟掃把差不了多少的船槳,一使力氣,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楊雪隱看著灑落自己腳邊的血漿,十分無奈地接過楊御成手中的船槳做起了苦力。
…………
轟隆…黑蓮陸續達到臨界,一串接著一串爆裂開來,狂風呼嘯之間,滿盈城化作了黑焰的海洋,不消片刻便化為一片沉沉沙海。
「經常在街口賣油餅的那個姑娘也死了,剛起火時未能逃出屋子,被房梁砸到了。」楊御成回頭望著遠處只剩幾塊殘破城牆的滿盈城,向對面渾身冒血的楊雪隱緩緩念道。
「………」楊雪隱垂著腦袋,一語不發。
「把父親給我吧。」楊御成伸手接過楊雪隱擺在腿上的焦屍,抓了一手煤渣。
仔細看了看這具已經辨認不出往日模樣,但輪廓還有點家主威嚴的屍體,輕嘆一聲,反手將它丟進了湖裡。
「你…!?」噗通,楊登明的屍體激起一朵漂亮的水花,眼都來不及眨就沉了下去,楊雪隱腦子一懵,瞪起眼睛看向楊御成,顫抖著說不出話。
「這風水不錯,有風有水,人常言水下有龍宮,老爺子下去有蟹作將有魚當妃,每天和老龍王喝酒下棋,也不算辱沒了他一世英名。」楊御成拍了拍手,十分無所謂地說道。
「可…」楊雪隱氣得眉毛直顫。
「這回我們可算是把風來州能得罪的人都得罪遍了,帶著個屍體上路實在是太顯眼了,父親他老人家最疼你,一定會理解我們的。」楊御成從懷裡掏出一張信紙,蘸著嘴角的血在上面寫寫畫畫起來。
「認祖歸宗…」楊雪隱身上的傷口剛剛開始癒合的傷口都崩開了幾個,愣了半天方才擠出這四個字來。
「山都讓我炸了,你上哪找祖墳去?」楊御成瞥了他一眼,繼續開始做起手裡的活計。
「…………」楊雪隱眉頭跳了跳,強壓下心中的一團亂麻,重重嘆了口氣,向那片重歸平靜的湖水行了一番注目禮,繼續搖起漿來。
哎…孩兒不孝,不過給我生了這麼個哥哥也算是您老人家活該倒霉了…
「去哪?」兩人被賀諫用勁力護送,在黑蓮爆炸之前就已經離開了滿盈城,此時正在風浪的推送下緩緩駛向悅河支流。
「不急著說這些,先來聊聊我吧。」楊御成左右看了看那張十分恐怖的血書,滿意地將它收進懷裡,抬起頭對楊雪隱說道。
楊雪隱也放下船槳,靜靜盯向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