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助我伏魔

第四百八十章 助我伏魔

重夢之上是什麼?還用問?雙源嘛!

這就是人成神之騙局的根基所在,這個時代的所有人似乎都已經將所謂的雙源默認成了是一種「境界」,而不是一項「職務」。

他們常說,雙源雖有通天威能卻亦為凡種,仍要忍受生老病死之苦難煎熬。唯有通過諸般途徑登上神位,方能安享永恆極樂。

古代五州曾盛行過極盡瘋狂的造神運動,甚至成功的例子還不少…當然了,現在人們所面對的大部分無解難題,實際上都是那陣子的「前輩」們隨手搞出來的萬年遺禍。

這年頭的風向很怪,大家似乎都認定了今人不如古人,登神險路無門。

可實際上,現在,此刻,這個瞬間…也就是以晴歷末尾為起始的這個年代方才是天海五州有史以來人才最為鼎盛,整體戰鬥力和生產力最為誇張的黃金時代。

什麼是雙源?前文提過,更詳細的日後再談。總之,重夢為人極,而在此之上,人類仍然留有可以繼續進步的廣闊空間。

人上之人是什麼?

山上人嘛,仙嘛。

不過呢,你若成仙之後仍想在世間行走,那麼基於老天爺的市場調控標準,你撐死了也就只能是個我們常說的「半仙」。

你還是會死的。

當然,就算你捨棄世俗牽絆成了不折不扣的正牌仙人,也不會有什麼浩渺天界或世界意志前來迎接你走向一下輪的挑戰副本。

仙亦是人,虎亦是貓,兩者雖不同,卻不存在本質上的不同。

楊家書齋有本古籍邪典里的褻瀆描述讓楊御成很感興趣,其中有言:世人居住生長的天海五州,其實很有可能就是傳說中的仙界。

他走了很遠,看了很多,到頭來卻只在回首眺望故鄉時才能尋到靈粒子的浮動跡象…

閑話不提,成為仙人自然是好處多多的。諸如不用吃飯不用喝水,閑來無事陽神出竅到處嚇小孩之類的邊角功能僅是小技,真正令人狂熱追求的,是其本身帶來的境界碾壓。

而那些被標註為「仙人體」的天之驕子,則是命中注定擁有登仙機緣的受選召者。

這事其實倒也沒多稀罕,任誰都能看出下屆十大雙源里絕對會有現任天海五傑的位置,不是么?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是鶴立雞群的。

人成神的謊言到底是誰,從哪,出於何種目的而散播開來的?沒人知道,但它確實成功了…沒人願意看到所謂的仙人出世。

資源,階級,這些都不是問題。社會環境會自行調節資源佔比,生存條件不夠理想人們就不會再大力繁衍,而階級帶來的壓迫也可以靠大規模的流血衝突來暫時解決。

不是有很多這樣的故事么?什麼修行界里哪門哪派誰家老誰隻手遮天,最後被個鄉下躥出來的幸運小子一腳踹翻…

這事在五州煙波中還真發生過不少次,藝術往往沒有生活來得精彩。

不是所有人都在嚮往進步。

實際上對大多數只想守著一畝三分地安心過小日子的人來說,不斷開放的新上限僅僅只會無限加重他們的焦慮。

環境變化總是伴隨著淘汰,而我們既然從上到下都在致力於打造一個安穩和諧的新形態現代社會…那就不要讓環境發生變化。

重夢之威,夠用了。

大多數人都是林中鳥,他們也樂於做林中鳥,甚至會不遺餘力拚死維護這座囚籠。為什麼赤目上人會把人看成螞蟻呢?神明的感官可比我們那對沒用的招子要精妙多了…

「原來是這樣…?」

這是吳聆踏上仙人尊位,於光繭之中抬頭仰望天穹時嘟囔出的第一句話。

「我還以為會有多玄呢。」

這是他的第二句話。

無聲,破繭成蝶,流光飛逸。

楊御成笑了。

你終於理解了,在這看似儘是難解謎題的遊樂桌前,尋到一個擁有相同視野且智商正常的人類是件對么令人欣喜的事情啊…

所以,歸根結底,赤目上人到底是什麼?祂體內的這片超玄空間,隨著兩人激戰而不斷變化的超現實光景又是什麼?

答:逆星落。

殘龍,墨晶巨龍,伏羲女媧,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過是經由彙集了雲響地脈的逆星落中轉而生的海市蜃樓。

所有神明其實都只不過是擁有無儘力量的虛構幻象,你沒法打贏自己的影子,所以祂們理所當然是不破不滅的。

是問,能造成物理影響,且確實擁有自我意志的全息影像跟真正的生命有什麼區別么?換句話說,山石草木跟我們有什麼區別么?

當然有。

它們沒有靈魂。

以靈魂作為核心驅動的我們,自然不該順應這些無魂之物的制裁與審判。

只可惜,不是所有人…放眼世間也沒幾個人能明白這則再淺顯不過的道理。

家庭,組織,國家,民族,社會,文明。這些東西說到底都只是不具魂魄的虛像,它們的所有意義都需要靠我們來賦予。

為什麼本該作為主宰的我們卻必須去反過頭來崇拜它們,崇拜神明呢?

它們真的很玄么?

事情很簡單,吸收了天道搖籃的逆星落正在無限度地自我編譯。它挖得越深,其內部偏轉的角度就會越來越大,作為其鏡像顯現的三目尊神於世俗間的力量也會越來越強。

雪隱他們進入的是淺層,趙撫蘭踏過通天滑坡下到了中層,而諸如楊御成一般被選召為三目核心的存在則被安排在了最深層。

事實如此,沒人能走出伊扎塔特,沒人能走出小妖礦山…沒人能走出天道搖籃。

我們被困在了一本不知是哪個瘋子酒後胡編瞎寫的雜亂故事裡。即使如此,我們仍然紮根其上,衍生出了無限的愛恨情仇。

誰更偉大?

我們為什麼要崇拜始源,崇拜創造者,崇拜那些於當世絕不可解的事物?道,真理,答案…這些用來哄騙無知信徒的空洞字眼說一千道一萬又有什麼深刻的意義么?

握好你手中的槍。

萬般虛妄,唯此一語至真至純。

若世間真有真理,那這就是真理。

「來吧,想好自己的尊號了么?」三聲交疊趨向平穩合一,身影飄忽間隱現黑白花焰。楊御成單腳垂落浮空三尺,只論派頭反倒比對面的真仙人要大上許多。

吳聆還是那個吳山主,與初登場時的樣貌一模一樣。白衣灰襯,腰系深藍雲紋帶,並不飄逸的間白長發簡單扎了個工整髮髻,臉上刻滿了只屬於正道魁首的大氣從容。

「就叫吳聆吧,我真的很不習慣那種一直被人喊外號的感覺。」他頗為疲憊地搖了搖頭,掂槍提桿負於背後,抬眼望向反重力飄起的天道化身細細觀摩了二十多秒,這才疑惑說道:

「你們融合得並不完美…是出了什麼問題么?你一無凡心束縛,二無牽挂困擾,又怎會臨到這節骨眼上卻自己卡了自己一道?」

「人生嘛,就是不能盡如所願,我其實也挺好奇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也許是我缺了某種自己現在還無法理解的東西…誰知道呢?」楊御成十分尷尬地抬手撓了撓臉:

「搞快點吧,我這個狀態維持不了多久,再聊下去我可真要漏氣了。」

「好。」吳聆鄭重點頭:「那我來了。」

來唄。

天幕傾倒,寰宇破碎,原本的地平突然變成了分割黑白兩岸的豎直中線。小吳畢竟只是個剛出世還不到兩分鐘的新晉仙人,下手沒輕沒重也是勉強可以理解的。

他出了一槍,只出了一槍,害得整座逆星落都在這一槍的衝擊影響下調了個個。

人世實在是太狹窄了,若這股無上威能可以被他帶去外界,世界大同理解萬歲豈不就是翻手覆手間便能達成的小目標了?

只可惜,真的很可惜。

在幕後掌控命數的始作俑者不希望出現「絕對無法抵抗」的力量,它就是要人爭,就是要人斗,由此證出自己早已定好模糊輪廓的答案。

痴人,痴夢,痴世道。

天海五州的紛亂仍將繼續下去,外邊的問題並不是靠力量就能徹底解決的。

需要思考的事情有很多,不過現在…吳山主得先按照約定陪小孩玩完對戰遊戲。

「怎麼樣,還要繼續么?」

迅速破碎的扭曲風景之中,吳聆響亮的話語聲自天際邊緣傳來。那聲音很平靜,不帶絲毫自得或嘲諷的情感…當力量膨脹到極致,其呈現出來的表象便是無限接近永恆的平淡靜滯。

「……」聞聲輕喘,彷彿沉睡了一個世紀的楊御成指間一顫,悠悠睜開清澈雙眼。

我說了,大白天的別叫我起床,我要起的時候自然會…等等,這什麼情況?

對了,雲響州,逆星落。

對了,我剛激出了一位在世仙人,然後直勾勾地吃了他一槍。現在我得把他踢翻才能繼續下一階段的計劃,老天爺啊…

去你媽的。

去你媽的濁世神行錄。

嘗試翻身卻無從施力,有朦朧虛影從眼角餘光緩慢飄過。楊御成扭頭一看,卻瞧見了自己那條引以為豪的左腿。

眨了眨眼,他又看到了自己跟小行星對撞之後漂浮在宇宙之中的殘骸一般,七零八落分散各處的身體零件。

他在看著自己的頭,他自己的頭也在看著他,這畫面還真有點藝術氛圍了。

媽呀,魂兒都給我打出來了!?

二話不說,強頂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恐怖吸力重新鑽回體內,依仗著天道化身的獨特體質將身體像積木玩具一樣重新拼好,下意識擺出廣告里常見的超人姿勢的楊御成長嘆一聲,仰起脖子望向彷彿在世界盡頭的觀霞仙尊。

無論境界如何提升,一個人的習慣與直接想法都是不會輕易改變的。

吳聆雖然也是各項技術都足以冠絕雲響的頂級高手,但常年使用長桿兵器的他在極限近戰的距離下多少還是會略顯孱弱的。

這也是楊御成在前半段的常規對拼中總結出來的不變規律,登仙之人固然會憑空多出萬般花活,但弱點就是弱點,掩不過去的。

神行步。

重整態勢,眼中再閃餓狼凶光,楊御成划起詭異優美的重力弧線毅然沖向天頂。

吳聆咂了咂嘴,穩穩點頭。

那我繼續了。

又一槍。

若說第一擊只是氣浪在逆星落中引發了符合自然規律的內部偏轉,那麼第二擊就是實打實的深海魚雷了…看來吳山主並不是忘了控制出手的力度,而是本就打算魚死網破。

這也是楊御成從他身上感受到的第四道,也是最讓人擔憂的一道壓力。

果決,慘烈,毅然決然。沉浸於戰鬥之中的他絕不會再拖泥帶水,一切手段都是為了迅速且完全地擊殺敵人而使出的。

坐在觀霞茶室里,他便是那個儒雅的觀霞山主,懷揣著自己那點小九九的同時又難捨心中對正義的強烈追求,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憂心忡忡地思考著全天下的未來,空耗心神。

可一旦上了戰場,他便是那個不管三七二十一,說掀桌子真掀桌子的法外狂徒。

人啊,怎能如此複雜?

僅存的瞳篤風景徹底破碎崩裂,光影再次帶來永無止境的空蕩幻象。但如今的吳聆已不會再被外物迷惑,閃過眼前的九城風光,也只是彈指揮去的乾澀記憶而已。

西極九城好嗎?當然好。

現在毀了,也無妨。

再建便是。

何須沉湎於過去?人是必將走向未來的,哪怕沒人願意迎接明日的到來。

拂袖揮去宛若鴻蒙之初時浮蕩世間的萬丈煙塵,吳聆抻著脖子找了半天,也沒尋到楊御成的飄忽身影所在何處。

讓他給躲開了?不能夠啊?

一槍給他戳沒了?也不能夠啊?

他撓了撓脖子,亮出了一副專屬於無上仙尊的疑惑表情,接著順應心中早已躍動許久的奇妙直感抬眼望向日落極暗之西穹。

黑暗,那裡孳生著無盡的黑暗,而吳山主自然知曉,自己的對手就在那裡。

那片深邃陰沉,萬丈光芒都無法穿透半分的黑幕並不是影子。那是一隻手,遮天蔽日,伸展宛若參天巨樹的焰狀手掌。

哦,原來是把本體給打出來了…

眉頭微皺,此刻擁有絕對掌控力的吳聆心中只泛起了無盡的空虛與悲憫。

那孩子,楊御成,他確實已經無可爭議地生出靈魂與人性了。突破虛想,又無法完整融身於天道之內,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人道與天道是相衝的,而此刻的逆星落,或者說是赤目上人的神軀其實就是一座子宮。

它會壓榨眼前少年的一切,逼迫其不斷走向無盡遙遠的通玄詭道,以此創造出超越人性的瑰寶,揠苗助長后仍能燦爛盛開的扭曲花卉。

這會為世界帶來什麼?想必會是無限美好的未來,以及能夠完美使其過渡到下個天道的關鍵橋樑吧…他是必須得被完成的作品。

但這一切又會給這孩子帶來什麼?

痛苦,絕望,空虛。

是,沒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確實得先狠狠折磨他一大趟。但這合理嗎?我的想法絲毫未變,哪怕位列仙班,我也依然不覺得一個人為所有人犧牲是理所當然的事。

是我錯了嗎?

如果我在此將那巨掌徹底抹消,也許這世界就不會再有行向未來的可能性了。但…一個本該無憂無慮的少年俊傑卻能徹底解脫。

如果換作是我,如果是我被迫承擔了這份沉重至極的宿命,我會希望有人來救我么?

一定會的。

救一人與救寰宇,到底該如何抉擇?其實答案很簡單,救你能救的就是了…

那便無須多想了。

「列祖列宗…」吳聆抬槍前指,身後倏然浮現歷代觀霞山主的輝煌身影…他的生父也在其中,但他已經沒有回頭多看一眼的興趣了。

流傳於吳家血脈中的熾熱是一模一樣的,他們不需要被賦予那麼多的無謂意義。他們都是冷酷的戰士,都是溫柔的英雄。

現在,他們要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下一個絕望的小男孩而已。

萬千身影重歸一體,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什麼觀霞元君,也不再是什麼鐵聆真君了。

沒錯,個人與群體其實並不衝突。

他是鐵君子吳聆,也是觀霞山主…三歲小孩見了都會破涕為笑的超級大英雄。

「助我伏魔!!」

管你是什麼道,管你有多重要。

你使人痛苦,你攔了我的路。

那你就是魔。

第三槍,漫天飛雪驟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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濁世神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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