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驅虎狼
「嗯,一步錯步步錯,雖然不願意接受,但現在看來楊賜信終歸是要把事情做絕…」楊御成用手指托著下巴皺了皺眉頭。
「你呢?還有什麼奇招嗎?」尋香端著煙管饒有興趣地望向楊御成。
「能做的我都做了,不過說實話,就算我一步不錯也未必贏得過楊賜信…而且世間事並不是一張棋盤,變數總比計劃多。」楊御成搖了搖頭說道。
「那你還不如現在就去找他表忠心呢…」尋香用手指在桌上劃了一圈,淺笑一聲。
「無妨,我還有無策之策,正巧前日我也撞上了意料之外的人,鹿死誰手現在還難說。」楊御成揉了揉太陽穴,向旁邊低垂著腦袋,眉毛都擰成一團的楊雪隱伸出了手。
楊雪隱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愣了好一會才從懷中掏出先前楊御成丟給自己的風來州遊記。
也許是兄弟間心有靈犀,也許是常年的盯梢潛移默化地讓他潛意識中明白了哥哥的想法,就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臨行前自己無意識地帶上了這本書。
「麻煩你將這個交給王頭領…至於剩下的事情你就莫再深入了。」楊御成將書卷遞給尋香:「這個月開往雷行州的勇魚船隻剩最後一班了,你若再不走,到時候就只能和人擠小舟了。」
「不需要你教我怎麼做…」尋香接過那部書卷,毫不見外地翻開打量了起來了。
「真可惜…你若早些露出獠牙,也許我還會陪你聊聊我的故事…」尋香用她那潔白嫩滑的手指輕輕拂過書卷上工整大氣的字跡,黯然說道。
「現在不也可以么?」楊御成笑了笑。
「喔?」尋香抬起眼皮,頗為嫵媚地瞧了一眼楊雪隱,又對楊御成指了指屋裡那張床。
「是出身書香門第出身落魄為娼的那個,還是父母兄弟病重,迫不得已賣身籌錢?」楊御成站起身來攤手問道。
「我可不會搞這麼老土的,你聽過…魔教聖女遺孤的那個故事嗎?」尋香也磕凈煙管,起身送客。
「挺新奇的,我到現在為止也就聽過三次…」楊御成眼帘低垂,瞥了尋香一眼,接著便拉起楊雪隱向門外走去。
尋香話中有話,但兩人也沒有掏心掏肺知無不言的意思,畢竟歸根結底,這風來名妓與楊家四爺也只不過是互惠互利的關係。
站著有站著的談法,坐著有坐著的,既然還有在桌上品茶的餘地,那麼有些話和各人的立場就無須擺得那麼明白。
畢竟上流人士除了鬥雞斗狗斗蛐蛐之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打啞謎,經常與這些虛偽傢伙打交道的楊御成自然深諳此道。
「楊賜信到底想要做什麼?」兩人辭別尋香,離開鐫玉院又在夜市逛了好一陣,楊雪隱終於耐不住性子,抓著楊御成詢問起來。
「跟我一樣,家主之位。」楊御成拿著塊被啃了一半的糖餅,擦了擦嘴答道。
「他不就是…」楊雪隱皺起眉頭。
「他想現在就做,至於他會不會對父親出手,如果出手的話會有多重,這個我就無從知曉了。」似乎是在說著別家的事情一般,楊御成頗為無謂地念叨起來。
「五日之後禁軍會來,他們要來做什麼?」兩人十分自然地逛進了一條能避開周圍人耳目的狹窄暗巷。
「血洗滿盈城,逼迫天下正道立投名狀,由此將其收為朝堂勢力。」
「可是大哥不是也在…等等,難道說大哥和楊賜信是一夥的?」楊雪隱眉頭一跳,自己給自己將要提出的問題附上了一個合理的答案。
「哎…」楊御成三兩口吃下那塊糖餅,抹了抹嘴巴嘆了口氣:「所以我才讓你走,而你既然要摻合進來,這就是你必須面對的現實。」
「可是…為什麼?楊賜信雖然虛偽,但也沒傻到會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大哥更不可能罔顧城中百姓的性命…」楊雪隱十分不解。
「你生得晚,對家中往事也不了解…你可知道余劫弧?」楊御成拍了拍手上的芝麻粒問道。
「邊民異族「弧」中的余劫氏族…書中說他們悍勇非凡,一直以來便是五州王室的心腹之患,三十年前參加了那場正邪之爭,還藉機搶佔了雨落州的岳北十三城…」楊雪隱有些不滿楊御成一直跟他賣關子,皺著眉頭背起書來。
「嗯,你書讀的多,比我厲害多了。」楊御成點了點頭接著說道:「那你應該也知道通商法,一直以來便是五州朝廷便靠著這個方法對那些異族蠻子進行牽制和懷柔…」
「赦弧令?」楊雪隱抬起頭來。
「是的,近年來王室內部亂象紛起,對各大蠻子的掌控也逐漸變弱了,此時的最優解便是結盟余劫弧,以求壓制其他蠢蠢欲動的氏族部落。」楊御成蹲下身子,用隨手撿起來的小木棍給楊雪隱畫了個極為抽象的小魚吃蝦米圖。
「可是這與我們有什麼關係?」楊雪隱依舊不能理解事情的源頭與現在的情況有什麼關聯。
「朝廷並非一言堂,既然沒有絕對的實力那麼就需要平衡各大勢力,而天下正道是樹洞里最大的那頭熊,推行法令自然就需要跟它商量。」
「殺雞儆猴?可楊賜信那等人為何會老老實實任朝廷擺布,父親又怎麼會沒有察覺?」
「本來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一群一天到晚坐得屁股都閑出瘡來的老頭老太太互相扯皮…」楊御成嘆了口氣:「但矛盾就在於,父親同意推行赦令。贊成與弧人互通邊境,開放貿易往來,但大哥和二哥都不同意…」
「為什麼?」楊雪隱十分不解。
「大娘,楊家主母,也就是楊賜羯和楊賜信的親生母親,就是死在余劫弧族長手中…」楊御成撣了撣褲腳的灰塵,站起身來把手拍在滿臉震驚的楊雪隱的肩膀上。
「我怎麼會…不知道?」楊雪隱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一臉冷靜的四哥。
「父親他不希望我們知道這些,他不希望上一代的仇怨再延續到我們身上,而我本也不願看到這些陳年舊事,奈何…」楊御成搖了搖頭接著說道:
「我不希望你卷進來,其一是你雖然表面冰冷但內心火熱,難以立足洪流而不倒,其二則是跟父親想的一樣…該來的終究會來,但大家拼搏了幾十年,好歹也得給楊家留一份香火。」
楊雪隱低下頭去,瞳孔不斷顫抖,這時他才明白自己熟悉的家並非是表面那般溫和模樣,也想清楚了與自己一母同胞的三姐為何會早早離場。
可他呢…?楊雪隱想到了四哥的出身。
大哥與二哥的母親在他們年幼時便死了,自己和三姐則是父親續弦后的正妻所生,而楊御成的母親卻是個並未被楊登明娶進家中的江湖女子。
「你呢?為什麼你要摻合這些?」楊雪隱甩了甩腦袋,對楊御成質問道。
「我啊…」楊御成望著五弟被愁雲籠罩的雙眼,一時間感到有些苦澀。
「不論你信不信我,往了大說,我認為任何人的命都不該淪為當權者鬥爭的籌碼…他們行事動輒便要成千上萬的人死,更有無數人要為他們或正確或錯誤的決策買單,苦痛連綿,幾世不得翻身…」
「往小了說…我也許只是貪戀往昔那無憂無慮酒足飯飽的闊綽生活,希望它可以永遠持續下去…和父親,哥哥姐姐,以及你一起就這麼逍遙自在地快活到老死為止…」
楊御成放下搭在楊雪隱肩膀上的手,默然抬頭望向被燈火映得透亮的夜空,這麼多年了,他從未與誰有過這般真情流露的交流。
為什麼是楊雪隱?楊御成也不知道他為何沒法狠下心去騙這個弟弟…
世事如棋,斷情者方才能掌控更多。世人皆為棋子,現在自己正被迫與另一個高明的棋手下著生死大棋,卻為何在落子之前產生了情緒的波動?
呼…楊御成閉上眼睛,緩緩朝天呼出一口濁氣,接著對楊雪隱說道:
「我必須要爭,不論我姓甚名誰,不論我立身何處,如果不跟這些不懂人命可貴的傢伙爭出個你死我活,任他們肆虐,那我就連覺都睡不著。」
楊雪隱望著他那璀璨的瞳孔,一時間無法區分他說的到底是肺腑之言還是謊話。
但他終於隱約有些明白,自己為何會喜歡纏著這個並不討人喜歡的哥哥了。
自古英雄引人盡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