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八

第二章 十八

街角有家餐館,餐館已經打烊。

孤燈如露螢,艱難對抗著四周的黑暗,但它並不寂寞,因為這裡還有一爐雖然微弱但卻同樣頑強的炭火。

昏黃的燈,暗紅的火。

火上架了一把泥壺,泥壺的肚子里盛滿了香醇甘冽,晶瑩剔透的高粱酒。酒香經由熱力的催化,就像一位翹施粉黛的絕代佳人,端莊中多了幾分柔媚,溫雅里暗藏些許嬌嬈。

爐邊擺著一隻蓮花造型的銀盞,盞中有酒,溫酒。

這隻蓮花銀盞有十八片花瓣,每片花瓣上又雕刻了一朵蓮花。和盞身的造型相同,這些蓮花也由十八片花瓣組成。

蓮花銀盞的主人名叫胡十八。和「張謙」一樣,「胡十八」也只是個化名。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無論如何,這個化名「胡十八」的男人都是真實存在的。

很多人都知道,胡十八嗜酒如命。

事實上他不但愛酒,懂酒,而且還會釀酒。酒是他的知己,也是他的情人,但他生平從未喝過酒,哪怕一滴都沒有。

因為這個男人的身體實在太脆弱,脆弱到不能吃肉飲酒,不能受風著涼,甚至不能站起來。可胡十八偏偏喜歡酒的味道,喜歡聽風賞雪,喜歡四處旅行。

他從不妥協。

不能吃肉,他便吃素;不能喝酒,他便用鼻子聞酒。不能抵禦寒冷,他便披上一張毯子。不能行走,他便以輪椅代步。

世間萬苦,為人最苦,若不自渡,無人能助。

泥壺裡的酒已經暖了。

『酒是好酒,只可惜碰到了咱倆,』剎那間,張謙出現在了胡十八的對面,『你是想喝卻不能喝,我是能喝卻不想喝。』

『獨飲品酒,對飲品人。』

『品人?呵呵,當心你的鼻子,人可是世上最臭的東西。』

『但也有不臭的人,對嗎?』胡十八看著自己的兄弟,微微一笑。

『你是在說……她?』張謙豎起大拇指,朝身後杵了兩下,『不管你怎麼想,反正在我這裡,老金已經和臭豆腐差不多了。』

老金是個美麗的女人,身材高大,長著一雙嫵媚的眼睛,但是同時,她又很冷漠,比雪山裡的石頭還要冷漠。

「老金」自然是個化名,不但很離譜,而且聽上去就很假。可是據胡十八說,這個名字是老金自己取的。

沒人知道胡十八和老金究竟是什麼關係。人們只知道,胡十八在哪裡,老金就會在哪裡,胡十八讓老金去做什麼,老金就會去做什麼。

張謙比別人知道的多一點,老金是個愛乾淨的人。所以她非但不臭,反而還很香,不過如果有需要,她也不介意把自己給弄臭。

『你們這次的矛盾,又是因為一顆蘋果?』胡十八喜歡猜謎,並且總能猜對。

『已經是第八個了。或許我該送她幾畝蘋果林,再雇幾個有經驗的老把式,替她一年四季照看果園。』

『我覺得老金真正感興趣的,應該不是蘋果。』

『恐怕你是對的……』張謙扶著腦門,不禁面露苦笑。

他們僅僅是在猜測,卻沒有想要進行求證。

因為老金從不講話。

她是個啞巴嗎?這個問題的答案,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誠然,胡十八可以命令老金當場開口自證,然而若是這樣做,他便不是胡十八了。

『你們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誤會?』小胡又在猜謎了。

『豈止是誤會,簡直就是有她沒我,有我沒她的「血海深仇」……這麼和你說吧,假如沒有你,老金她可能早就幹掉我了。』張謙的臉都綠了。

他只是在描述這場過節的程度,卻對其中的緣由隻字未提。換言之,面對胡十八的提問,張謙選擇了坦誠,卻又不是完全坦誠。

太善良的人做不成刺客,太誠實的人也做不成刺客。

『為了慶祝你還活著,我們該好好吃一頓,然後再幹上幾杯。』胡十八岔開話題,沒有再追問下去。

『那敢情好,我感覺現在的自己能吃下一頭牛!』

令張謙沒想到的是,后廚居然真的準備了一桌全牛宴。

胡十八又一次猜對了。

有酒無肉,酒無所用。有肉無酒,肉難下咽。

掌心一翻一覆,張謙的手裡瞬間多了一顆蘋果。幾乎是在同時,老金的右手已經伸出,彷彿一條迅疾兇猛的毒蛇,距離獵物僅剩半寸之遙。

半寸,便是天塹。

『那個,你看這樣行不行,等我陪小胡喝完酒,就把蘋果給你?』一個狼狽的側身,張謙堪堪躲過老金的攻擊。

但他的嘴巴還在笑,眼睛也還在笑。

老金怎麼可能答應,隨即遞身上步,橫切對方的手腕。

還是相差半寸,總是相差半寸……眼看冰美人的手刀即將命中,張謙索性向後一仰,連人帶椅,齊齊摔倒在了地上。

『別打了,我真不是你的對手。』又是一臉苦笑,四仰八叉的男人頓時高舉雙手,呈標準的投降狀。

無巧不巧,他的胳膊剛好截住追擊的老金,將手中之物遞到了她的面前。

紅潤的櫻唇距離同樣紅潤的蘋果,仍有半寸之遙。

『你好像經常輸。』胡十八夾起一塊水煮白豆腐,慢慢咀嚼著。

『輸未必是件壞事,贏也不一定是好事。』

輸贏不能只看眼前。有些人看似勝券在握,其實早已一敗塗地,有些人表面上處處落下風,但是到了最後,卻未必是輸家。

張謙注視著好友,慢慢勾起嘴角。

『遊戲到此為止吧,』胡十八擺了擺手,『他還要陪我醉一場。』

聞言,老金立刻退後兩步,不再與張謙繼續糾纏。

銀盞與蘋果撞到一處,與尋常的碰杯別無二致。枉有一杯醉人酒,難消人間半點愁……真正醉人的東西,哪裡是酒?

『你有心事。』張謙嗅著蘋果,一針見血地道。

『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有話直說,你了解我的脾氣。』

『事情不難辦,也不危險,可就是特別棘手,容易讓人失了分寸。』胡十八手捧銀盞,凝視著火上的泥壺。

尋著光亮,一隻飛蛾撲向了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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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號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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