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朝菌
幽暗的洞窟里，如往日般死寂。
對峙的兩人，一時無言。
明明離出口僅剩最後一截，卻不得不止步於此。雨村澈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
往下看就是無窮無盡的深淵，吞噬一切，寒冷刺骨。
「……喂，你不甘心嗎？」
姜寒注意到了雨村澈的躊躇，仰首笑道：「或許你這傢伙有自傲的資格，是註定騰空飛躍的蛟龍，怎麼會甘願在泥水裡苟存呢？但別忘了，寧山月，外面可不是淵獄。」
她頓了頓，加重了語氣：「那可是靈氣充盈的六界。」
「說清楚點。」
雨村澈臭著一張臉。
她受夠了謎語，催促道。
「那我說清楚些，聽好了。不管你千年前有怎樣的高深修為，但此刻都是凡胎。你那點新伎倆或許在淵獄里行得通，但和正統的大道傳承比起來根本看不過眼。連練氣境都不如的你，想闖出去？只會被你的那些後輩們即刻誅殺罷了！」
姜寒絲毫不留情面。
她似乎還嫌不過癮，又補了一刀：「說不定那些年輕人中，還有以你之道為榜樣的呢。當他們把你零碎的屍首帶回宗門報告時，絕對想不到這就是他們心中的傳奇，哈哈！」
姜寒的笑聲，在寂靜的洞窟里不斷回蕩。
她說的都是正確的事，都是合理的忠告，雨村澈清楚這一點。
甚至比她想得更深。
這片黑暗就是最好的保護傘。
自從上次的意識交換起，有一個問題就一直困擾著雨村澈：
如果在交換髮生的時間內死掉了，會發生什麼事？
比如說，她在和姜寒的搏鬥中，故意賣個破綻，或者死撐著不逃出線外，讓自己被對方殺掉……是不是就能擺脫奪舍的情況了？
但她馬上就否決了這個想法。
不對。
用通俗易懂的方式理解的話，假設存在著「雨村澈的身體」、「我的靈魂」、「寧山月的身體」、「寧山月的靈魂」這些東西。
身體是杯子，靈魂是水。
組合在一起，才能成為整體。
現在，是兩團水倒錯了杯子。
雖然沒有試驗過，但從直覺上來講，如果在這期間死掉了，那麼應該就要打碎「我的靈魂」和「寧山月的身體」這一杯水。
這可就虧大了。
場上剩下的就只有「寧山月所操縱的雨村澈」這杯錯誤的水，但也能組合下去。
這就意味著，對方完成了永久的奪舍，而自己成了白白替死的冤大頭。
雨村澈想到這裡時，背後一陣發寒。
他終於理解了對方的陰謀。
仔細回想寧山月的操作，再明顯不過了。
這傢伙把他不斷扯入危機四伏的局面中，又是挑釁姜寒，又是向上逃獄。說不定，就是放棄了這具身體，想讓他在危險中喪生，以此來達成奪舍的效果。
現在想想，自己在裏東京的時候，反而乖乖躲在房間里，還提醒教廷做好保護……
太天真了啊。
雨村澈深刻感覺到，不愧是活了千年的老妖婆，自己比起來簡直是被玩弄的羔羊。
不能讓對方得逞。
那就必須保證，絕對的安全。
雨村澈理清了思路。
現在再想想，四十一年，真有這麼長嗎？
……我可以在這裡學習魔法，練習手勢，鑽研術式之類。
在魔法師這一行，要精進的地方還有太多。寧山月超越常人的身體機能就是個難得的實驗對象，在這裡練習得到的經驗，說不定能用來應對裏東京的危機。
能做的事情，明明很多嘛。
這裡雖然是所謂的深淵，但在這岩壁的小平台上，唯一的威脅只有那個討厭的姜寒。
不知道為什麼，她目前沒有敵意。
最重要的是，這裡沒有教廷和吸血鬼的壓力，能給雨村澈足夠安逸的環境。時間還很長，可以讓他實現很多構想，甚至進一步，創造自己的魔法。
所謂的魔女，不也被關押在那虛無縹緲的星空之上，有什麼大不了的？
人生已經重來一次了。
過好自己的那份就夠了。
沒錯，既然是寧山月的人生，她的爛攤子，就丟給她自己去選擇吧。她如果要出去，那就讓她自己解決守衛的問題。
「想通了？」
姜寒看著垂頭沉默的少女，開口道：
「時間還長，我們聊聊吧。我想知道，你那妖法到底是怎……」
突然，嘩然一聲。
打斷話語的，是羽翅敞開的聲響。
帶動氣流的擺動，將雨村澈眉間的白色碎發吹揚起來。
「下次吧。」
那之下，少女的笑容堅定而颯爽。
我在想什麼呢？寧山月的陰謀，或是姜寒的激將？
奪舍、強敵、危機？
根本就無所謂！
不行啊，完全不行啊。如果在這裡止步，給自己下定枷鎖，那就永遠出不去了。
這便是心魔罷。如果不斬斷這無形枷鎖，今後再遇到任何危機，都有了退縮的理由，都會想著躲回這幽暗的龜殼裡。
這怎麼行！
修鍊、道法、是仙人又或是求道者？無數的想象已成現實，對雨村澈而言，全新的未知世界近在咫尺，四十年不願等，七天也不願等。
就在此刻，沒有什麼能阻攔她看到外面的景象！
……可別恨我。
雨村澈在心中留下這樣一句話。
他對寧山月毫無愧疚之情，本就是那傢伙將無辜的他扯入這局中，就要做好被棋子反噬的準備！
「你…別指望我會攔你，也別期待我會救你。」
姜寒被嚇了一跳，猛地站了起來。她用僅存的一隻手擋住身前，涌動的氣流將長裙吹得翻飛起來。
臉色變得很難看，一度想要走近，最後還是咬了咬牙。
「你到底在想什麼！」
雨村澈沒有回答。
稍稍半蹲，然後用力縱身躍起！
赤紅的翅膀狂躁般扇動起來，比起前面那柔和緩慢的上升，這下的力道更加的充沛，弓弦奏發，即刻帶來的，是絕倫的速度！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念誦文句的少女翻騰起舞，大笑而去。
月光攔不住她的身影，那是絕美的姿態，如一道閃電逆向劈入天空！
洞窟中留下的，僅有那輕盈的鐵鏈碰擊音——
「那麼。便四十年後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