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現場會

僅用兩個星期，江源小學200米環形跑道和跑道內的水泥籃球場建好了。

按照教育局的指示，剪綵的時候要搞一個活動，主題就如甘敢所寫的橫額一樣「陽光縣鄉鎮小學全面推動體育課現場會暨江源小學運動場剪裁儀式」。

這條橫額是要掛在學校大門上的，因為門口正對面就是這次活動的會場。

在李銘的安排下，甘敢還準備了另一條橫額，橫額內容是「熱熱歡迎縣領導及各兄弟鄉鎮領導蒞臨江源鎮指導工作」。

從主題看，這個活動應該很隆重。

甘敢寫橫額的時候顯得自信滿滿，字字瀟洒漂亮。

他自己都覺得這一定會得到來賓們的喝彩的。

剪綵這一天，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七點鐘還沒到，太陽光已經從東邊的山樑上的樹林縫隙之間直射過來。

這時，山霧裊裊升起，纏繞著太陽光柱，時濃時淡，時有時無，千百條光柱炫動起來，彩色的光斑映在嶄新的水泥球場上，雖然已經天亮，彩色的斑影還是像舞台上的彩燈一樣炫麗。

學校附近的稻田上有三兩個農民開始出來割田埂草了，稻穀已經吐穗。

密密的綠得發青的稻葉，尖尖的指天稻穗，絨絨的淺綠色的稻花。

層層疊疊的稻田，層層疊疊的豐收景象。

為了辦好這次活動，學校特意放假一天，乒乓球隊和臨時組隊的田徑隊、籃球隊運動員要參加這次活動，他們的任務是布置會場和列席會議。

運動員們像甘敢一樣一早就回到了學校。

會場就安排在籃球場上。

甘敢把三十多個運動員被分成了七個小組，分別是衛生小組、主席檯布置小組、聽眾席布置小組、掛橫額彩旗小組、音響設備小組、茶水供應小組、桌布名牌擺放小組。

七個小組各有組長，實行組長負責制。

甘敢坐鎮會場總指揮。

孩子們忙得滿頭大汗，卻都有說有笑。

特別是布置主席台小組和聽眾席小組的男同學，他們之間暗中相互較量，看誰最快完成任務。

他們忙得全身都濕透了，都還是小跑著搬運桌椅。

他們相互遇見的時候，抬著桌子往外趕的小夥子向搬椅子出去之後空手返回的對方組員擠鬼臉。

匆匆忙忙空手返回搬椅子的小夥子抓住時機把頭伸向抬著桌子對自己擠鬼臉的對方組員用手猛揮頭髮，讓頭髮上的汗水向他們的鬼臉彈去，之後還不忘向對方挑釁一個鬼臉，然後蹦跳著回去搬椅子……

甘敢曾經告訴他們說，縣裡的縣長和局長都來參加這次活動，所以孩子們都很珍惜這次機會，他們為能參加這次活動而感到自豪。

他們的家長都為自己的孩子能夠參加這樣的活動而感到自豪。

陳副縣長十分了解自己縣裡鄉鎮小學體育發展的狀況，十分擔心是否能夠推動這個活動，急於有一個模範來引領，江源中心小學主動出擊，讓他感到高興。

他第一次看到甘敢帶來的報告時就揮筆批示「全力支持，立即執行，兩周后建成」，併當即給教育局局長打電話指示江源小學200米環形跑道和水泥籃球場的建設由教育局負責，江源教辦配合，並明確指出建設運動場的經費全部從縣財政「鄉鎮小學體育課推廣」專項經費劃撥，還特別交代華能說：「一周見效，兩周建成。」

華能周二來江源中心小學考察，甘敢周三出差拿到陳副縣長批示，周四上午教育局管體育衛生的副局長和華能一起帶領著工程隊進駐江源中心小學，全程由教辦主任李銘接待，下午工程隊開始動工建設。

一周后環形跑道鋪設煤渣，水泥籃球場鋪混泥土。

與此同時，教育局向全縣教辦和中心小學下發召開現場會議和運動場竣工典禮通知，明確指出陳副縣長將參加會議，要求各鎮主管文教衛生的副鎮長、各鎮教辦主任、各鎮中心小學校長和一名專業體育教師參加。

兩周時間沒到，200米跑道和水泥籃球場同時竣工。

兩周后的今天召開現場會議和運動場竣工典禮。

上一次華能來學校視察的時候甘敢露了一手好字，除了橫額之外，準備名牌的任務也交給了甘敢來完成。

李銘把參加活動的主要人員名單交給了甘敢。

這次主席台前排就坐的有陳副縣長，教育局正局長、副局長，林代鎮長，一個副鎮長，還有教辦主任李銘。

主席台第二排就坐的有華能，黃雨發，還有各個鎮的教辦主任。

聽眾席前排就坐的是各學校校長。

這些都有具體的名單。

甘敢看了好幾遍都沒有自己的名字。

他也曾想問問李銘有沒有抄漏了，可是始終問不出口。

他按照名單準備好了名牌，也偷偷地為自己準備了一個名牌。

不過他不敢把自己的名牌與那些名牌放在一起，只是把它偷偷地藏在隊部室的櫃桶里。

他想：「我為這次活動作出的貢獻最大，應該會安排我到主席台就坐的，名單沒有，一定是漏了，如果真的是漏了，不準備好的話，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安排會場的時候，甘敢根據李銘給的最新座位表，親自把名牌擺上座位，可是座位表裡就是沒有自己的座位。

他想：「當時陳副縣長反覆地問過我的名字，他一定記住我了，在會場上，他沒有見到我在主席台，會不會提起我來呢？一旦提起了，應該提議安排一個有名牌的位置給我吧？」

甘敢根據李銘的指示寫了幾個指示牌，在每一個轉彎的地方到張貼了指示標誌和指示語，指引來賓去教辦報到。

參加活動的嘉賓陸續到來了。

他們經過會場的時候，只是看了幾眼會場，沒有人駐足。

他們按照指示標誌直接去了教辦報到。

對於甘敢精心準備，引以為豪的橫額，無論是來客，還是本校老師，無論是內容，還是那漂亮的字，都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其實，對於橫額，大家已經見多不怪了，唯有甘敢在意。

這也難怪，人嘛就是這樣，自己負責的事情只有自己在意，不是自己負責的事情，事不關己，漠不關心。

自己負責做的事情，無論大少，都渴望得到別人的肯定，而對於別人負責的事情，卻無視別人的渴求，吝嗇得連一個讚美詞都不捨得給人家。

甘敢有一個願望，等陳副縣長到來之時，希望李銘能帶自己去迎接陳副縣長。

他覺得這樣的話就是大家對自己的工作的肯定，只要能跟陳副縣長握一握手，他就心滿意足了。

這時候，陳副縣長已經到了江源鎮政府，是由林鎮負責接待。

李銘都沒有機會去迎接他。

這也應該是分工不同吧。

李銘是負責接待各鄉鎮的來賓，接待室設在教辦。

縣領導的接待室設在鎮政府，是由林鎮負責。

這些分工都是鎮政府行為，根本不需要甘敢知道。

會議開始之前，陳副縣長一行在林鎮等鎮領導的陪同下，從鎮政府徒步向江源中心小學走去。

陳副縣長是想通過這個機會順便體察一下江源鎮民情，也想感受一下江源鎮的社區文化建設。

陳副縣長在大家的簇擁下走出鎮政府，走到江源鎮的街道上。

江源鎮的老百姓都知道中心小學有一個非常隆重的活動，也知道有縣長來參加這次活動。

他們見到林鎮陪同著走在最前面的一個肚子微凸，前額發亮，氣度不凡中年男子，認定那一定是縣長了。

他們借著跟林鎮打招呼的機會順便跟陳副縣長招招手。

陳副縣長微笑著不停地跟大家招手示意。

林鎮跟在陳副縣長後面，時不時向大家招手，時不時地向陳副縣長介紹情況。

不知道什麼原因，今天街道上幾乎沒有過往的大車。

陳副縣長一行將近二十來人，走在街道中間，一路走來，不用躲閃車輛。

不知不覺中，他們走到街尾。

從街尾開始便是沙面公路，公路兩邊都是稻田，偶爾有魚塘。

太陽早已經離開了山頂，跳到高高的藍天上。

今天沒有霧，空氣清新涼爽。

綠油油的稻田上一群群的蜻蜓，它們倏而高飛，時而停在空中。

有的停在絨絨的稻穗花尖上棲息。

一對對小蝴蝶煽動著粉嫩的翅膀繞著稻穗嬉戲。

剛從家裡被主人餵飽之後放出來的鴨子在魚塘里閒遊，一粼粼V型波紋在它們身後蕩漾。

陳副縣長指著綠油油的稻田對林鎮說：「這將是豐收的一年。」

「是，是，這……」

沒等林鎮說下去，陳副縣長又說：「文化建設也很重要，這個方面江源也要帶起頭來，你看，這次體育推動，你們江源是模範嘛。」

「是的，這還仰仗……」

也沒等林鎮把話說完，陳副縣長接著說：「文化是一個地方的靈魂，沒有文化，就沒有了精神氣。一個地方沒有了精神氣，談何發展，從何發展？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我們……」

也沒等林鎮把話說完，陳副縣長接著說：「你們應該借著這次會議的勢頭，把鄉鎮社區文化建設搞起來。你們鎮經濟是不錯的，應該有能力做好鄉鎮社區文化建設這一塊，我希望，這一塊的會議也能夠在江源開，你們要有信心。」

「好，好，我們有……」

也沒等林鎮把「信心」說出來，陳副縣長接著說：「有就好，有就好。」

不知不覺中，陳副縣長一行來到了中心小學路口。

在陳副縣長出發的時候，李銘已經接到了電話，他領著各鄉鎮的教辦主任提前到會場坐好等待了。

這次活動，本來有安排儀仗隊迎接縣領導的，聽說是陳副縣長要求取消的。

陳副縣長他們一走進小學路口，與會的人們便紛紛地站了起來。

陳副縣長入座，示意大家坐下。

甘敢沒有機會與陳副縣長見上面，看著自己只能跟陳志軍一樣坐在觀眾席中間的席位上，心裡空落落。

不過，他看到華能和黃雨發也只能坐到主席台後排，他有點替他們不值了，心裡也就慢慢平復了些，這才跟陳志軍有了說笑。

會議將在九點開始，聽眾席上已經坐滿了人。

這時，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好在天公有意，早上還是萬里無雲的天空，這時已經飄滿了雲朵，大部分時間裡遮住了太陽光。

可是天氣卻很悶熱，聽眾席上的人已經開始不停地扇風了，有人用帽子扇，有人用書本扇，有人用手掌扇……

九點，會議正式開始。

主持人是教育局的副局長。

主持人介紹完主席台前排就坐的人之後。

主席台前排就坐的人一一發言。

不過，發言的人都反反覆復地強調著鄉鎮小學開展體育課的重要性，他們的發言稿如出一人之手。

太陽已經升到十一點鐘的位置，還有一個領導沒有發言。

操場邊上有一顆指天椒，本來直指天空的辣椒，現在被曬得傾斜了，辣椒葉被曬得垂直了下來。

好在是多雲天氣，要不然與會的人都要曬出油來了。

悶熱的天氣還是把在座的人焗得滿頭大汗，很多人的衣服都濕透了。

主席台上有兩個落地扇吹著，還是有人不停地用紙巾擦額頭。

陳志軍私底下不停地跟甘敢抱怨說：「個個都說，不知道說什麼，還說個沒完，官僚，討厭。」

甘敢也很討厭，但是出於東道主的責任心，他不好說出來，他還要時不時地管著坐在後面的學生。

早上還生龍活虎很聽指揮感覺很自豪的學生，這時候他們也不耐煩了。

有甘敢管著的時候，他們就像操場邊那些指天椒一樣，斜斜地勉強撐著。

沒有甘敢管著的時候，他們你扯我我扯你偷偷地鬧著玩，有的還拿小石子互擲，引起一些小範圍的騷動。

被甘敢瞪一眼之後，他們又像操場邊上的辣椒一樣，撐著頭，垂著肩。

聽眾席的老師也三三兩兩的頭碰著頭在議論著什麼，沒有一個人是看著主席台聽會的。

最後應該是教辦主任李銘發言。

陳志軍對甘敢說：「他是我鄰村的人，我知道他。這個人啊，很會把握機會，從木材站到教辦主任，不耍手段他能上來啊。」

「我聽說木材站收入還高啊？」甘敢說。

「高？高是高，我聽我親戚說，他目標不是教辦。」

「是什麼？」

「他心大著呢，想上去當副鎮長啊。」

「副鎮長？」

「是啊，木材站雖然是鎮的木材站，但是它是歸林業局管。教辦不同，直接是鎮里管。」

「哦。」

「你看，他多會把握這次機會，我聽說都是你們學校做出的成績，現在被教辦攬了，其實黃校是實幹家，你也不少功勞吧，你看黃校坐後面，你呢，只能跟我一起坐，還要管著後面那幫麻粒仔。」

「哇，志軍，你變化真大，看問題那麼准，讓我刮目相看啊。」

「環境改變人的——就要輪到李銘講話了，他一定把握這次機會，大大地表現，我們就慢慢挨吧。」

主持人宣布：「下面請江源鎮教辦主任李銘講話，大家鼓掌歡迎。」

高音喇叭里發出的嘩啦嘩啦的掌聲是由主持台上傳進去的，而聽眾席上只有少部分人拍掌，稀稀拉拉，軟綿無力。

李銘開始發言，說：「尊敬的陳副縣長，尊敬的各位領導和老師們，我代表江源鎮小學歡迎大家……」

掌聲響起，還只是主持台上的掌聲……

「今天天氣很熱，辛苦大家了，前面的領導都已經講的很好了，我不想再說什麼了。主要是想感謝領導的關懷，感謝大家的指導，謝謝了，謝謝大家……」李銘向大家拱了拱手表示感謝，抬頭看了看躲在雲層后露出半張臉的太陽，說，「我的講話就到這裡……」

瞬間之間，聽眾席上的聽眾抬起頭來，全是疑惑的眼神。

突然有人大喊「好」。

然後掌聲雷動，叫好聲連連，整個會場沸騰起來。

甚至有人大喊：「偉大！」

太陽被會場突然而來的騷動嚇到了，急忙躲進雲層里去了。

散會之後，來賓們參觀校園，重點參觀了體育室，由李銘領隊講解。

華能抽空找到甘敢，對甘敢的工作作了肯定。

等身邊的人都離開后，華能拿出一疊鈔票，抓起甘敢的手，把鈔票壓到甘敢的手裡，摁著甘敢的手掌。

華能說：「上段時間一直忙，來不及處理，那煙，兩條，記得吧，這個，九十，兩條，一共九十，拿著。」

甘敢愕然，說：「這……」

華能壓低聲音，但是很堅決地說：「不能這樣，選你這，不是因為這個，是看中你實幹，這樣我的工作才能開展。」

甘敢把錢推到向華能身邊，說：「應該的，應該的。」

「不行，你工資，才一點點。」

「不是，是學校出的……」

「那更不行，這樣算什麼啊？」

「辛苦你啊……」

「辛苦？不行，別人知道了還以為是交易呢——更不行！」

「只是兩條……」

「不是兩條的問題——你還年輕，不要學這個，千萬不要學這個。」

「哦。」

「記住，千萬別學！」

「嗯。」

「一定交給校長，告訴校長，如果再這樣，我就不在這裡設點了。」

「好，好，知道。」

「交上去——以後不要這樣了，知道嗎？」

華能用摁住甘敢手的手緊緊地抓了兩下甘敢的手掌，用另一隻手深情地拍了拍甘敢的肩膀。

「好！」

太陽從雲層里走出來，曬在甘敢的臉上，熱辣辣的。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一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