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天微微亮的時候,聰耀華拿起劍,輕輕掩上房門,沿著紅漆走廊走出了客棧。他要去會一會那個叫盧敬玄的人,第一眼看見姚飛月慘白慘白的臉、渾身的血跡,他怕的要命,渾身都在發抖,腳根本不聽話,眼睛里只有姚飛月,其餘的人瞬間是模糊的。當聽到如玉公子說死不了的時候,他差點癱在地上。等了好多天,把姚飛月從鬼門關拽回來,傷好了一半,他才敢離開片刻。要是不弄死盧敬玄,他都對不起自己的左手。

盧敬玄猛地睜開眼睛,「噌」的一下從床上跳下來,竄到牆邊把劍緊緊的握在手裡。如此強大的殺氣,他還是第一次遇見,心裡不禁怦怦直跳。

打開門,溫和的陽光透進房間里,緊接著就是明晃晃的劍光。

盧敬玄頭一偏,劍擦著他的臉而去,心砰砰的跳個不停,弄得他都想拍拍胸脯,就差一點點兒眼睛就被戳個窟窿。以他的功夫來說,能讓他心生忌憚的人不多啊。不過想想也是,他都窩在這個山溝溝里六年了,都夠多少高手橫空出世了。

聰耀華面色微沉,目光如炬,雖然看著與平常春風和煦的模樣差不多,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他不高興。一雙白色的步雲履沾染些黃色的泥土,隨著身體的轉動變換著位置,手中劍彷彿知道主人心裡的怒火,拚命往敵人身上招呼,卻始終不如意。他心裡有數,打得姚飛月差點丟了性命的人,不是容易對付的。這一次,他可不像以往心存憐憫,只要姚飛月沒有明確說出殺了之類的話,大多數他不會趕盡殺絕的。今日是下死手了,招招取要害,不想給對手一條活路。

盧敬玄面露苦色,以後需要多拜些菩薩才是,讓他安靜幾天行不行,三天兩頭的有人來找他打架,而且是越來越強悍,如此下去,不出兩天他就可以去陪辛夷了。昨天才剛剛冒頭的想法看來是有必要行動了,保命要緊。

聰耀華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步一步往前走,最多就是原地不動,不過一會兒,又抬起了腳步。盧敬玄就沒有那麼輕鬆了,都能說得上叫苦不迭了,屋子裡放著許多和辛夷有關的東西,剩下的日子需要依靠這些活下去,毀了一個都是在要他的命,他能小心翼翼的護著,然而別人就不一定了,眼前不就是有一個,桌子上的一個碗,是帶著他們美好回憶的,那人一個迴旋踢,隨著清脆的響聲頓時摔在地上,碎的不能再碎了,他腦袋開始嗡嗡作響,感覺不能過兩天,今日他都覺得可以下黃泉了。一邊應付著聰耀華的刁難,一邊尋找機會跑出房門。

瞅准機會,把寬厚的肩膀亮出來。聰耀華不疑有他,一拳狠狠砸了過去。

盧敬玄緊張的臉頓時鬆了下來,心裡也敞亮了許多,趁勢退了出去。

聰耀華一愣,感覺有點不對勁兒,明明能躲過去的,偏偏要挨上一記,是皮癢嗎,顯然不是。他來的時候已經細細看過了,院子里是沒有布置機關陷阱的,引他出去做什麼。不管了,抬起腳,緊跟著走了出去。

如狗皮膏藥一般緊緊貼著後腦勺的劍讓盧敬玄沒有思考的時間,迫不得已轉了個彎,才有片刻的閑暇,不敢大口喘氣,連忙使出閻王追的第三式泰山壓頂。

聰耀華定睛一看,心中被閻王追掀起了驚天駭浪,然而臉上只有一絲絲的驚訝,便恢復如常。閻王追,他不僅對招式一清二楚,也知道每個招式的弱點。

盧敬玄心裡的驚駭比聰耀華只多不少,惠家的閻王追是舉世聞名的強悍,若是惠家廣收門徒的話,估計是沒有十大世家的事,惠戎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已投誠,獻出了閻王追,所以世人對這套劍法知之甚少。他能分出心思來也是得益於閻王追,忙裡偷閒,看了一眼面前打得忘我的人,三十歲的樣子,沒有他強壯,那腿還沒有他的胳膊粗,瘦的跟個小雞崽似的,感覺像個弱不禁風的大姑娘。臉色很嚴肅,一雙眼睛讓人不想看第二遍,透出的寒芒讓他都想打哆嗦。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明白人不可貌相的深遠含義,就這麼個不起眼的人愣是讓他脫不了身。他也是吃飽了撐得,切忌小瞧人是他從記事起耳濡目染的教訓,已經牢記在心裡的,今日是怎麼了。錯,他還沒有吃早飯,不是吃飽了撐得,應該是睡昏了頭。

想著想著就想偏了,趕緊把思緒從九霄雲外拉回來,正視著眼前人,他琢磨不透。活了這麼多年,以自己真面目示人的時候是在芝獻山大戰之後,處處小心,幾乎沒有得罪過別人。有,也只有兩個,一個是夏螢,一個就是他的老泰山,欠了兩條命。老泰山昨日來過了,此人應該不是老泰山的打手。難道是夏家新尋來的高手,哎,俗話說的不錯,女人都是禍水,除了辛夷。

是答應過辛夷的,他要活很久很久的,看著樣子怕是要失言了。不過,他還是想爭取一下,把緊張的心頭又加上了十二分的警惕。

兩人算是平分秋色了,打的難解難分。對於盧敬玄的身份,聰耀華猜想很多,把閻王追耍的這麼順溜,誰要是敢說他是個老農民,沐恩定會撕爛他的嘴。惠家不惹事生非、不參與江湖事,可以說是大隱隱於市了,以惠家的名聲也根本不需要隱姓埋名。再說了,閻王追是那麼容易學得會的嗎,有如此出彩的人,惠家還不當成個寶貝,怎麼會流落他鄉。這人估計不是惠家的子侄,難道是二十年前,消失的人嗎。嘴角忍不住露出久違的笑意來,一股興奮的感覺直衝腦門,他的運氣著實好啊。

拿下盧敬玄的想法比殺了他更濃烈,不管是不是他一相情願想和姚飛月遠走高飛。

刺過來的劍,盧敬玄都想拍手叫好,像他這樣有著慘無人道經歷的高手還一個趔趄差點趴在地上,才堪堪躲過去,可見這招是多麼精妙。

聰耀華見盧敬玄身形不穩,緊接著又是一劍。

盧敬玄的臉苦得比吃了百十斤黃蓮還苦,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心裡把對手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手裡卻不敢怠慢,匆忙把劍擋在胸前。命是保住了,不過也夠狼狽的,強大的力道,讓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地上的小石子彷彿是一個個小刀子,直往屁股上捅,疼的他直想齜牙咧嘴。

多好的機會啊,聰耀華焉能放過,疾步上前,眼睛里冒著精光。

盧敬玄「呦呵」一聲,還沒有站起身,劍已近在眼前,心中大駭,臉上儘是恐懼,讓他顧不得君子之風,像個潑婦一樣在地上翻滾,劍仍然在他的肩膀上留個血口子,第一次離死亡這麼近,他都覺得閻王爺正拽著他的雙腳,死命往地府里拉。

聰耀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來,好歹也是身懷絕技的人物,做出這麼沒有風度的事也不容易,說到「我不殺你。」

一個激靈,盧敬玄停止了翻滾,坐在地上,莫名其妙的看著聰耀華,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他是支撐不了多少時間的。

聰耀華嘴角上揚,微微一笑,把劍架在盧敬玄的脖子上。

盧敬玄看了看明晃晃的劍,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子,溜之大吉的好機會讓他錯過了。完了吧,讓人家死死的按在手裡,任人擺布了。

聰耀華示意盧敬玄走到屋子裡,找了一根麻繩,綁起來再說。當他把劍從盧敬玄的脖子上收回來的時候,只見盧敬玄右手握成拳頭,往他的身上砸。他最不喜歡的就是劍,赤手空拳才能展示出他的實力,抬起手掌,握住拳頭,看似漫不經心的往下一拉,盧敬玄差點趴在地上。

盧敬玄看著自己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口,背上、腹部、胸口都是疼的。是輸的不夠徹底、還是疼的不夠深刻,心血來潮的一拳除了激怒對方沒有一點兒用處。

聰耀華面色一沉,心頭不禁彷徨,生死關頭,他是不是也會這樣掙扎。

人是自私,他也是自私的,考慮良久,感覺此人對他有用,所以要囚禁在身邊。不然可以打個半死,留他一條命。

綁的結結實實,扔在一旁,站在窗檯旁看著一盆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草還是花,盯了一會兒回過頭來,看著屋裡的擺設,農家小戶該有的東西都有,沒有什麼珍貴的,也沒有特別之處。問道「你?」聰耀華陡然閉上了嘴,想了又想,說到「你叫什麼?」

「盧敬玄」盧敬玄揚起臉,警惕的看著面前的人。

聰耀華扭過頭盯著盧敬玄看了好一會兒,嘴角才露出一絲笑意來,他不叫這個名字。轉過身從桌子上的壺裡往茶杯里倒出些水來,接著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瓶子,把瓶子里的粉末倒茶杯里一點點兒,說到「不用害怕,這是軟筋散。」說完,用拇指和食指掐著盧敬玄的下顎,迫使盧敬玄喝下去。

臉上的疑慮比恐懼多了去,一個打得他渾身是傷的人,他能相信嗎。盧敬玄白了一眼,還是很配合的張開嘴,現在已經是身不由己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到頭來疼的還是自己。管他是毒藥,還是軟筋散,死了不是更好,不知道辛夷在那邊有沒有受委屈。他只是答應辛夷不尋死,可是被殺死、毒死,就不是他能掌控的。

一股怒火在看見盧敬玄的那一刻直衝雲霄,手指著那個壞蛋,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來。這個人的心腸比冬日裡的寒冰還冷,比臭水溝里的石頭還硬,吝嗇的不願意去見夏螢最後一面,讓夏螢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不太美好的人間。而她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氣,要不是有如玉公子在,她姚飛月都不知道埋在哪個小山頭了。

「你想怎麼處置他?」一瞬間,聰耀華改變了主意,姚飛月開心就好。

疾步衝上前去,站在盧敬玄的面前,微微側過身子,一腳踹在他的身上。雖然力道是大不如前了,可是自身的功夫還在。如玉公子的軟筋散比小藥鋪里的強勁了許多,盧敬玄著實是無可奈何,若說是平常,這一腳和他拍蚊子的力氣差不多,而今天使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摔了個四腳朝天。臉上沒有一絲尷尬、難堪之色,這有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輸了就輸了,技不如人,能怨誰。姚飛月也好不到哪裡去,重傷未愈的身體承受不了她使出全力踹出去的一腳。腳是落在地上了,然而根本沒用,找不到重心,身體搖晃的像秋天裡的蘆葦。

沐恩嗖的一下從眾人前面掠過去,緊緊扶著姚飛月,臉上擔驚害怕的神色活脫脫就是狼群里的一隻小羊羔。眼睛把姚飛月從上到下看了個邊,是不是有傷口裂開,是不是又牽動肺腑,忍受著看不見的疼痛。見沒有異常,才放下心來,撅著小嘴,既想責怪幾句,又實在是心疼不已。

在姚飛月的腳抬起來的那一刻就已經猜想到她會傷害到自己,膝蓋動了動,終是沒有支配腳踏出一步。聰耀華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平靜,不敢露出疼惜的表情,他是有未婚妻的,他不配。

心情平靜下來,恢復了些力氣,姚飛月感覺不再那麼怒不可遏了。這麼多天,因為夏螢冒出三丈外的火點燃了身邊的每一個人。如今,聰耀華把盧敬玄扔在她的面前,她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喜歡湊熱鬧的秦子豐屁顛屁顛的跑到跟前,看了一眼盧敬玄,說到「誰啊」

「被五花大綁丟到姚姑娘的身邊,不用想就知道是誰。」小葫蘆白了一眼自家少爺,尋思著老爺夫人怎麼養了個傻兒子。

「哦」秦子豐頓時明白過來,拖著長長的音。看著盧敬玄無懼的臉,暗嘆一聲「漢子啊,生死關頭的時刻,面不改色」,又看著姚飛月,說到「你要殺了他,讓他去黃泉陪你朋友。」

姚飛月沒有說話。

秦子豐略微遺憾的接著說到「能打你打的快沒了氣,也是個好手,他也不是壞人,殺他做什麼?你朋友的事情也不能怪他吧。」

聰耀華一個眼神掃過來,秦子豐立刻閉上了嘴,話可以不說、命是必須要留著的。他一步上前,保留著半步的距離,不與姚飛月平齊,望著坐在地上、從容不迫的盧敬玄,淡淡的說到「隨著心意就好,你不是聖人,不用約束自己。人都是這樣子的,為自己認識的、相熟的人考慮,謀求好處。你是夏螢的朋友,他就是壞人。」

好、壞應該不是這樣界定的,難道不是只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才是壞人,姚飛月的眼睛里開始冒星星了。想了片刻,說到「我還沒有想好怎麼處置他。」實話實說,感情是需要兩個人情投意合的,而不是一個人在等另一個人回頭,盧敬玄雖然倔強但算不上壞人,她下不去手。

「不著急,慢慢想。我每天喂他吃些軟筋散,他跑不掉」聰耀華垂下眼眸四處尋找,才發現陽光沒有透進來,地上沒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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