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姚飛月可等不到一百天,剛剛過了一個月就不耐煩了,她不放心龍吟。自從龍吟在這裡出現了一次之後,她幾乎天天上街溜達尋人,街邊的小草上有幾片葉子、螞蟻有幾條腿,她都是一清二楚。不好的消息像是風一樣,無孔不入,連小小的龍山縣都沒有放過,龍吟把沈家一百七十一口人屠殺殆盡,八個月的小嬰孩也沒有保住性命,更是用血把「屠盡武林正義之士,十大世家一個不留」的字跡留在沈家的大門之上,是何等猖狂、傲慢。這讓她更加坐不住了,龍吟向來仁慈,她敢保證如果不是如玉公子、嚴方和四大長老在背後推著他,估計他是不會復仇,即便是復仇,殺這麼多人是不可能的。究竟是如玉公子為逼他出面而設的計,還是有人陷害他,就不得而知了。如果是有人陷害,會不會有更大的陰謀。她想想心裡就忍不住發顫。
聰耀華心裡是不願意的,小小的縣城難得安逸又寧靜,養傷最合適不過了。重傷未愈,出了這個縣就是腥風血雨,他怕護不住她。然而他始終沒有辦法拒絕姚飛月,想了又想,以後自己多小心些就是了。
龍吟又不是大米白面,集市上到處都有,人海茫茫,去哪裡尋才是。姚飛月思來想去,決定去沈家看看有沒有線索。
聰耀華心裡咯噔一下,暗暗緊張起來,此時的沈家,怕是最危險的地方,沈家沒有活人,那些武林正義之士會錯過幫沈家料理後事從而贏得「仁義」名聲的機會,十大家族剩下的幾大家族念在往日的情分會不來弔唁一番嗎,還有貪圖沈家財產與武學秘籍的「偽君子」不會趁機撈一把。又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當初江、常兩大家族被滅的時候,羅漢寺、海沙幫先別人一步把兩位大俠的家洗劫一空,索性功夫秘籍藏的嚴實才躲過一劫,整個武林乃至天下又何嘗不是躲過一劫,讓心術不正的人學會了上乘功法,勢必要為禍天下。
算了,去就去吧。到嘴邊的話,他終是沒有說出口。
不知道上天是眷顧他,還是垂憐姚飛月,準備結賬出門的時候,如玉公子身邊的柳生匆匆趕過來。姚飛月也算的上是熟人了,猛地一看,著實看不出眼前人是柳生。只見英俊的臉龐上不但貼上了假鬍子,還有七八粒麻子,頭髮變成了花白色,佝僂著身子,穿著深藍色的袍子,腳上的千層底沾滿了灰塵。
柳生直起身子,不好意思的說到「讓姚姑姑見笑了,公子說咱們辰巳宮正處在風口浪尖上,我一個人來尋姑姑怕惹出事端,故而讓我做此打扮。」
「出了什麼事,讓你冒險前來。」姚飛月頓時緊張起來,急忙問道。
柳生沉吟片刻,說到「我家公子有個不情之請。」
此話一出,姚飛月的心裡更加擔憂起來,滿臉關切,聲音里不自覺的帶著些顫音,說到「到底怎麼了,快些說」
看到一臉正色的姚飛月,柳生換上輕鬆的笑容,說到「姚姑姑不要擔心,不是魁首的事情。公子覺得魁首下一步可能會去劉家找麻煩,所以想請聰大爺出手,捉住魁首。」
「捉」姚飛月驚呼出聲,這個意思她就不懂了。
又是片刻的沉默,柳生才抬起頭,神色凝重的說到「屠殺沈家的時候與魁首匆匆見上一面,魁首的樣子好像不太好。」
「不太好」姚飛月眉頭緊鎖,這自由想像的方向可多了,是缺胳膊是少腿了,還是全身被捅了七八個血窟窿,如玉公子不是守在旁邊嗎,找聰耀華做什麼。她的目光不由得望向聰耀華,十分不解。
「聽公子說,魁首變了一個樣子。」柳生也是無比的擔憂,他沒有見到龍吟的樣子,可是他看見如玉公子的模樣,感覺情況很不妙。
秦子豐如一片羽毛一樣輕飄飄的站在眾人身後,如玉公子只邀請聰耀華,心裡頓時不服氣,怎麼他是根草嗎,他的功夫不能說是數一數二吧,好歹和姚飛月差不多。斜著眼看柳生,不滿的問到「只邀請一個人嗎?」
柳生跟著如玉公子不是一天兩天了,那狡黠的樣子沒學個十足十,也有七八分,臉上立刻堆滿笑容,說到「怎麼會,我家公子是誠心誠意邀請秦公子的,只因剛剛心裡擔心姚姑姑的傷勢,沒有留意到秦公子,還望秦公子見諒。」
「這還差不多。」秦子豐的心裡頓時舒暢了許多。
只用了四天的時間,姚飛月幾人來到了舞陽郡,一看見如玉公子的臉,只聽她的腦袋「嗡」的一聲響。如玉公子是高傲的,彷彿是天上的白雲掉落凡塵,人間的污垢終是不能沾染絲毫。又像是運籌帷幄的軍師,沒有預料不到的意外,沒有辦不成的事情。而此時,頹然的癱在椅子之中,似是被妖魔鬼怪吸走精氣神。頭髮依然梳的是整整齊齊,就連鬢邊的碎發都服服帖帖的,不敢有一絲反抗的心思。一雙漂亮的眼睛,讓人感覺灰濛濛的,沒有了光。看見如玉公子的下巴,姚飛月頓時感到頭暈目眩,居然長出了鬍子。如玉公子真的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真的做到了纖塵不染。雖然他是因為不想走路,才在輪椅上度日,可是姚飛月一直覺得他是因為怕泥濘沾到鞋子上。這樣一個人,怎麼會允許自己長出鬍子。整個人是頹廢的,讓姚飛月忍不住想衝上去把巴掌抽到他臉上,抽個百十回才能消除心中恨鐵不成鋼的怒氣。
「我們很怕火,嚴師兄那麼強大的一個人,晚上獨處的時候居然不敢點燈,我也是,是不是很可笑。」如玉公子自嘲的笑著,滿臉悲涼。
姚飛月的怒火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心跟著柔軟起來。
如玉公子坐在搖椅上,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陽光,輕聲說到「辰巳宮覆滅后,你知道我們所有人看見龍吟是什麼感覺嗎。」如玉公子也不等回答,彷彿是自言自語的繼續說著「就像是透過指縫的那一點點陽光,又像是燭火一樣經不起一點點風吹雨打,我們當真是把他捧在手心裡,像打磨一件剛從深山裡採回來的稀世寶玉,細細打磨,終於他像陽光一樣耀眼的時候,我們還沒有來得及欣賞,他就成了這個樣子。」如玉公子沒有哭泣,可是那傷心的模樣,直戳人的心窩子。
悲傷無聲無息的蔓延著,不知道什麼時候鑽進姚飛月的心裡,她頹然的站在那裡,彷彿失去了生機。
「不要這個樣子嘛,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死了。」秦子豐不知道是不是缺心眼,笑的跟個二傻子似的。
如玉公子上下打量著秦子豐,似乎是在找合適的地方,好下刀子。
秦子豐兩手一擺,臉上露出十分確定的表情,說到「本來就是嘛,缺胳膊少腿、眼瞎耳聾,總歸是活著,比死好多了吧。」
龍吟在如玉公子心目中是完美的,不允許蒙上一絲塵埃。那衝過去的速度,簡直就是讓人眼前一花,面色猙獰可怖,動作凌厲狠毒,伸出兩指,真想把秦子豐的眼睛戳瞎,然後再灌入毒藥,讓他又瞎又啞。
然而那句話彷彿是一滴春水,落在姚飛月平靜無波的心裡,泛起層層漣漪。她覺得秦子豐說的對,每天都能看見心中最重要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事。
快到近前的時候,如玉公子突然收回雙指,握成拳頭,一躍而起,狠狠砸向秦子豐。
秦子豐本來已經想好了應對的招式,可是看到如玉公子兇狠的樣子,他覺得他接不住。腦袋根本就沒有留給他考慮的時間,一蹦三丈高,逃離他屁股下面的景觀石。
那塊本來就不大的景觀石立刻碎裂開來,碎石鋒利的像小刀子一樣亂飛。又是眼前一花,聰耀華當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擋在姚飛月的身邊,同時舉起袖子,護著他自己覺得不太英俊的臉。等碎石都消停下來,聰耀華連忙退至一旁,眼前的好戲不看就可惜了。
如玉公子對他那張臉還是很滿意的,當然珍惜得很。他的拳頭就要擊中石頭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會有危險,然而全力揮出的拳頭收不回來了,連忙撇過頭去,用另一隻胳膊把自己的臉圍得嚴嚴實實。
「我是怎麼得罪你了,你還蹦起來打我。」秦子豐眼睛瞪得跟個核桃似的,充滿了迷茫,他想不通這麼熟悉的人,又沒有挖如玉公子家的祖墳,為什麼這麼賣力的想弄死他。
如玉公子沒有說話,眼睛里充滿了不甘與憤怒,指關節上流淌出鮮紅色的血液彷彿不是他身上的傷,像豹子一樣向秦子豐衝過去。又伸出兩指,卻彎曲起來,指關節向下。這手勢,怎麼越看越像逗小孩子玩的敲爆栗頭啊,那凶神惡煞的表情與這手勢似乎不相稱吧。
他的臉很顯小嗎,不由得心裡一陣竊喜。然而喜悅之情只在心裡升騰了一剎那,還沒有落下來,心就又頂到了嗓子眼。如玉公子的手近在眼前,他趕緊收起胡思亂想的心情,慌亂之中獃滯的伸出右掌砍在如玉公子的手腕上。危機時刻打出來的招式,定是使出了渾身力氣。然而如玉公子似是感覺不到疼,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緊接著千斤重拳就揮了回去。
趁著如玉公子變換拳法的時候,連忙後退一步,才得到片刻喘息的機會,心裡十分不滿,嘀咕著:今後出門一定要看黃曆。看著又近在眼前的拳頭,只想罵娘,可是他不能,他知道自己打不過如玉公子,真的破口大罵他估計活不到吃晚飯了,悲涼的氣息頓時蔓延全身。卻不敢怠慢,一矮身,從拳頭下鑽了出來,繞到如玉公子的身後。這回可找到機會了,不容易啊,猛虎也有打瞌睡的時候,他只要拿下如玉公子,就能吹一輩子。不敢多想,拿下再說。選了一個自認為很瀟洒的手法,對準如玉公子的后心,氣勢猛烈的打了過去。
如玉公子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人,會怕一個毛頭小子,早就料到秦子豐會有這招式。猛地一轉身,左手用力向下一按,秦子豐猝防不及隨著手掌往地上跌去。如玉公子的動作連貫,右手手指利索的敲在秦子豐的頭上,臉上的表情終於不再嚴肅,但也沒有笑意。
秦子豐此時恨不得把眼睛縫上,他無法接受自己馬上要摔個狗吃屎的事實。心裡還在嗚呼哀哉,緊接著腦袋上一疼,金色的星星開始在眼前轉圈圈,向下趴的身體也忍不住往後退。
如玉公子並沒有因為一擊得逞而心滿意足,鍥而不捨的追著秦子豐打。
「無妨,如玉公子手下留情了」聰耀華淡淡的說著。
微皺著的眉頭立刻鬆開了,姚飛月都覺得秦子豐好冤枉啊,仔細想想秦子豐的話,應該不至於如此招人恨吧,無緣無故就遭到毒打。
用一個不好聽的成語來形容秦子豐此刻的樣子,最合適不過了,就是抱頭鼠竄。如玉公子隨心所欲伸出來的手指,毫無章程,秦子豐還沒有達到見招拆招的境界,疼得他不敢睜開眼睛,兩隻手胡亂的揮舞著,萬一命好檔下一擊,自己也少吃些苦頭。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如玉公子意猶未盡的走了回來,打人也是很累的活計,喝了一杯茶,繼續坐在搖椅上,像個大爺。絲絲疼痛傳來,這才發現指關節上的血跡,隨意抹了抹就不管了。
柳妹見如玉公子如此草率的對待自己的傷口,急忙跑回房,拿來了一瓶子葯和棉布。蹲在如玉公子身邊,一邊用棉布擦掉手指上的灰塵,一邊輕輕的吹著傷口,心裡盼望著能減輕傷口帶來的疼痛。然後把一個很漂亮小瓶子里的白色粉末撒在傷口上,用棉布包好。
「嘶哈,嘶哈,嘶哈」秦子豐像是老鼠上身一樣,渾身抽搐著,哪裡都疼,他也不好顧此薄比,先揉哪裡都不對,索性就疼著吧。
如玉公子難得勤快一次,主動伺候一回人,到了一杯水,遞給秦子豐。
秦子豐冷哼一聲,他男子漢大丈夫,寧死不屈。
如玉公子凌厲的眼神在秦子豐臉上掃了一圈,秦子豐立刻秉承著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優良傳統,乖乖伸出了手。
滿意的表情在如玉公子的臉上耀武揚威,「一會兒,讓柳生給你抓些活血化瘀的葯,不出三日,還你皮膚白凈。」
「我是招你了,還是惹你了。」秦子豐的手指緊緊捏著茶杯,他恨不得自己的手指捏得是如玉公子的脖子,最不濟也要是耳朵。
如玉公子的眼睛先是瞟了一眼聰耀華,又看了一眼姚飛月,不緊不慢的說著「我打不過他,姚姑娘倒是能打過,打贏一個姑娘我沒臉,你最合適不過了。」心裡想著,他也不敢啊,若是真找了姚飛月的晦氣,聰耀華能放過他嗎。雖他不是很清楚聰耀華的實力,可是他覺得撕碎他應該不是問題。
「我就活該倒霉了」秦子豐剛坐到石凳上,激動的差點蹦起來。
「是,怎麼著」如玉公子微微抬起下巴,看著秦子豐,心裡想著,在多一句嘴,他就跳起來再打一次。難得心存歉意一次,還遇見個不知道好歹的。
「你,你,你,你欺人太甚。」秦子豐咬著后槽牙,指著如玉公子的手因太過用力,而不停的顫動著。
「禍從口出」如玉公子收回微仰的下巴,抬頭看人真的挺累的。心裡那股說不上是什麼感覺的悶氣抒發出來,頓時覺得神清氣爽,換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好好享受陽光的滋潤。
秦子豐頓時如同一個泄了氣的蛤蟆,頹廢的坐在石凳上,暗自神傷。誰讓他技不如人,誰讓他好湊熱鬧。
姚飛月「噗嗤」一下笑出了聲,秦子豐青面獠牙的猙獰面目,勢必要衝冠一怒為尊嚴與如玉公子生死相搏,這慫的有點太突然了。
秦子豐怒目圓睜,這個女流之輩他也是無可奈何,第一他打不過姚飛月,第二他打不過聰耀華,第三他打不過如玉公子。他就是這麼悲慘。
此時笑,無疑是在人家傷口上撒鹽,不該笑的。趕緊把自己的眼神移到手裡的平安扣上,輕輕說到「我們下一步怎麼做。」
如玉公子微微一滯,卻沒有睜開眼睛,沉思片刻,說到「我估計下個目標是劉傳志。」
「你能掐會算嗎,還你估計。」秦子豐心裡的怨氣不發泄出來,很不甘心。
如玉公子只是不滿的斜了他一眼,就把眼睛轉開了。蹲在旁邊的柳妹意外的停下手裡的動作,狐疑的看著自家公子,不符合如玉公子的行事作風啊。如玉公子什麼性子,要順毛捋,和和氣氣的說話,他毒舌的時候,別人能不跟他一般見識。然而別人,別說一句話了,就是一個字聽得他不順耳,都能打得人家哭爹喊娘,打不過也得下巴豆讓人家拉個三天三夜。此時此刻,有人嗆他,他居然無動於衷,也是稀奇。
如玉公子閉著眼睛忍了又忍,這口氣實在是咽不下去,把頭轉向秦子豐,卻沒有睜開眼睛,他怕一看見那張臉就忍不住痛揍一番「這是第二次,不想明天出不了門,說話之前先過過腦子。」
柳妹心情大好,收拾東西格外利索。這幾天,她看著如玉公子食不知味、睡不安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樣子,心裡甭提多擔心了。這下好了,囂張、霸道的如玉公子終於回來了。
一聲嘆息從如玉公子的嘴邊滑出。「我何嘗不知活著就好,我就是一時無法接受他如今的模樣。」
「什麼模樣?」姚飛月是見過龍吟窘迫的樣子,滿身血污,沒有一點英雄氣概。想起這個樣子,心裡不由得一陣酸楚。
如玉公子沉默片刻,不耐煩的擺擺手,似是不願意回憶龍吟如今的樣子,說到「遇見他,你就知道了」
姚飛月垂下頭,不肯想象龍吟的慘樣子,「什麼時候動身」
如玉公子睜開眼睛,兩眼空洞的望著前面,良久,臉上浮現出哀傷的神色,說到「在沈家遇見他,我叫他,他不應,似是不認識我。不光是我,辰巳宮裡的每個人他都不記得,還把嚴師兄打傷了。我估計是被人控制了心智,成了別人的刀。既然要屠盡武林十大世家,就沒有捨近求遠、挑三揀四的心思,自然是離得近先遭殃。我請你們來,是請你們幫我擒住他,嚴師兄雖比他的功夫好一些,然而師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嚴師兄不忍傷他,才讓他脫了身。此次請聰兄相助嚴師兄把他綁回來,別傷了他就好。」
話音未落,如玉公子與姚飛月齊齊的看著聰耀華。
聰耀華頓時覺得肩頭挑上了重任,慎重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