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姑姑,今兒個你幸虧沒有去看祥瑞,我都快被擠得透不過來氣了,好不容易擠到跟前。天啊,在祥瑞三丈外的地方圍起了一道籬笆牆,有官府的衙役值守,想要近前觀看,需交一兩紋銀,簡直就是搶銀子。我才不浪費銀子去看結出兩個穗的麥子,有什麼好看的。」沐恩把枕頭放在合適的位置,又將床鋪上的褶皺撫平。
姚飛月坐在燭火前,慵懶的趴在桌子上,聽著沐恩絮絮叨叨的話,不時看一眼窗外的月。
「不過那裡賣的蜜餞很好吃,本來是給姑姑和聰大爺留了一些的,可是人真的太多了,回來的路上全灑了。」沐恩嘆著氣,很遺憾,那麼好吃的蜜餞姑姑都沒有吃到。
「今兒個,我聽說咱們院子對面的街上有一家叫什麼的鋪子,賣的酥餅也很好吃。姑姑,我們明天買來吃好不好,旁邊鋪子的油茶也很好喝,我們去嘗嘗吧。」沐恩把床鋪好,又走到窗子旁邊,關上窗戶。
姚飛月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沐恩的話,心裡不擔心是假的。聰耀華功夫高強是沒錯,傷勢未愈也是事實,明的不怕,就怕來暗的,萬一。行了、行了,任何可能發生的不好的事源源不斷爭先恐後往心裡鑽,不能再想了,越想越害怕。
一個半時辰后,輕輕的腳步聲傳來,停在她房門前,清脆的三下敲門聲過後,沐恩打開房門。聰耀華心事重重的走進來,立在姚飛月的身邊。
剛剛平靜的心又揪了起來,姚飛月臉上露出不安的神色,問到「出了什麼事?」
「我殺了他。」聰耀華的眼神犀利,還有一絲慌亂。
姚飛月心中一緊,聰耀華什麼世面沒有見過,能讓他驚慌失措的事情不是小事。緊張的站起身,把茶杯里斟滿水,遞給聰耀華。「你的傷沒有好利索,先坐下。」
聰耀華一飲而盡,坐在凳子上,杯子依然握在手心裡。
芙蓉客棧,顧劍聲的客房裡,桌子上擺著六個盤子,菜色誘人,酒壺、酒杯,一應俱全,就等著他的到來。而他生性就不是善於應酬的人,身處此地渾身不自在。
「顧公子,有話請講。」聰耀華坐直身子,掃了一眼桌子上的菜,有雞有魚很豐盛。
顧劍聲明顯一愣,不管怎麼說,是不是應該寒暄幾句,思索片刻說到「不知兄台對大豫王朝的飛騎軍是否了解。」
「不在廟堂,不知其貌。」聰耀華微抬眼眸,儘是迷茫。
「伯父仍是飛騎軍副統領,有意栽培與我,以我招安龍吟為由頭,引入仕途,為朝廷效力。」顧劍聲起身把杯子放在聰耀華的面前,斟滿酒。
濃烈的酒香立刻撲鼻而來,聰耀華看著無色透明的酒,琢磨著話里的意思。
「在下多次尋找龍吟未果,又見兄台功夫高超,不在龍吟之下,從而改變了心意。」顧劍聲的眼眸閃著急切的光芒,彷彿看見獵物進了自己的陷阱。
聰耀華頓時卸下了防備,肩膀微微下垂,呼出來的氣都是輕鬆的,這是要招安自己啊。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醇厚的香味立刻充斥著他的味蕾,感覺通體舒暢。
見事情往他所期待的方向發展,笑容立刻布滿臉龐,站起身,斟上酒,「兄台可曾想過為朝廷效力。」
「在下做慣了閑雲野鶴,無拘無束的日子讓我失了鬥志,怕是辜負了公子的好意。」聰耀華淺笑,摩挲著自己的左手。
「兄台一身好本事若不為朝廷效力,實屬可惜,做個江湖莽漢,不如青史留名、光宗耀祖。」眼睛里不是失望,是迷茫,不明白為什麼有人不在乎功名利祿。
「人各有志。」他忍不住想一拳揮過去,自己在努力爬出火炕,這傢伙還居然要把他拖回去。
顧劍聲臉上儘是沮喪,心裡預想的結果和現實的落差讓他有些煩躁,不願放棄近在眼前的捷徑。靜下心來沉思,伯父說過,男人一輩子忙忙碌碌,追求的無外乎紅顏與名利,沒有一個男人能真正做到跳出紅塵外,不被富貴迷雙眼。所惑之人沒有心動,只能證明功夫不夠深,沒有下足血本。突然眼前一亮,想起足以誘惑聰耀華的物價。不管能不能實現,先拋下誘餌,拿下再說。
似乎是胸有成竹,望著聰耀華的眼睛里露出得意之色,說到「你可知姚飛月的身份?」
一語出口,聰耀華望著左手溫柔的眼神變得冷冽起來,他清楚顧劍聲知曉姚飛月的身份,然而此時提起,實在猜不出緣由,不免心裡忐忑。抬起眼眸,眼神又變成平靜無波,鎮靜的問著「什麼身份?」
魚兒已上鉤,顧劍聲以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態,大聲說著,生怕聰耀華聽不見「她貴為大豫王朝的長寧郡主。」
聰耀華無語,等待著接下來的話。
顧劍聲只當是震驚的說不出來話,得意的飲盡面前的酒,提前敬賀自己一片光明的仕途。「她雖與當今聖上非親生兄妹,但既然有封號,就是皇親貴胄,婚配自然輪不到一個平頭老百姓。你無功名在身,聖上絕不會把郡主許配給一個綠林莽漢。若是你肯歸順朝廷,聽從我伯父的調遣將武林攪得更亂一些,使十大世家近三十年翻不起大浪來。」
聰耀華的震撼如潮水般在心裡翻江倒海,難道這兩年武林的動蕩不安,十大世家與辰巳宮廝殺,是朝廷在背後推波助瀾。急切問到「什麼意思?」
「嗯?」顧劍聲說的正興緻盎然,沒有聽清楚。
「使十大世家近三十年翻不起大浪來,是什麼意思?」震撼只一瞬間便被聰耀華壓制在心底,現在的他只是好奇。
「具體細節我不清楚,只是聽伯父隨口說一句。」顧劍聲的心思不在武林世家上,一心一意想得到伯父的讚賞,繼續著他今日的目的。
還沒有開口,聰耀華差不多猜到他接下去要說的話,搶先說到「顧公子誤會了,我與郡主殿下清清白白,莫要污了殿下的名聲。」
顧劍聲會心一笑,「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地就你我兩人,不必否認。你對郡主的深情與無限關懷,估計是個人都能看出來。過幾日,我將此事稟報伯父。」
聰耀華的眼睛里全是驚懼,那種無與倫比的驚訝與懼怕,手不聽使喚的抽出袖籠里的匕首。劍光一動,顧劍聲的脖子上就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血痕。他小心謹慎,即便是在沒有人的情況下,依然忍住心中的歡喜與衝動,不看姚飛月一眼。儘管如此,還是有人知曉他的秘密,為什麼蒼天不能成全他卑微的情,從不敢奢求看著她為自己穿上嫁衣,笑顏如花,他可以不與她看日出日落,不與她肩並肩走在陽光下,不與她琴瑟和鳴,可以不觸碰她分毫,不看讓他魂牽夢縈的臉,只求可以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活得久一些。
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後倒去,如一灘爛泥一樣摔在地上,手緊緊捂著傷口,奈何聰耀華下手沒有留一絲餘地,怎麼捂血依然順著指縫像一條線,流啊流。至死他都不明白為什麼,眼睛里是震驚,慢慢變成了疑惑、不甘,最後是濃重的遺憾。
鋒利的匕首滴下最後一滴血珠,便被收回袖籠中。他自持功夫高強,從不隨身攜帶兵刃,然而劉氏兄妹后,明白了一個道理,天下沒有萬全之策,亦沒有可擋千軍萬馬的奇異功夫。所以決定帶上兵刃,以防不測。此時,心中倍感慶幸。
腳下的屍體漸漸沒有了溫度,眼中的狠毒之色沒有退去半分,坐在桌子旁,拿起沒有喝的酒,一飲而盡,心中的驚懼慢慢平靜下來。若是給他些時間,讓他好好考慮一番,顧劍聲可能活的更長一些,這還是他第一次因衝動而殺人。不過,也沒有什麼好後悔的,他不敢拿姚飛月的生命做任何賭注。他不怕死,他怕姚飛月死。一個帝王的奴隸,一個帝王的妹妹,若是傳出去,不是讓帝王自己打自己的臉。為了帝王的尊嚴,任何人都可以成為刀下亡魂。
抽出顧劍聲的劍,走出房門,此刻他彷彿是殺紅了眼的地獄羅剎,不辨是非、不分善惡,聽見那些話的人都該死。客棧里靜悄悄的,住宿的人早已入眠。聰耀華的殺意頓時消散了許多,把劍放回劍鞘,掩上門,走出客棧。
「我能做些什麼?」姚飛月面色平靜,事情發生了,想辦法解決就是了。
聰耀華嘴角上揚,露出來的笑容是最溫柔的,「我來處理。」站起身,對沐恩說「天色不早了,伺候郡主就寢吧。」
「清婉,是我的名字。」姚飛月輕聲說到,臉上是溫婉可人的嬌羞。
「好」聰耀華沒有回頭,只是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沐恩在一旁掩嘴失笑,多好,這才是兩個人該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