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1 天工開物

第十一回1 天工開物

宋啟愚和童道生回到汴梁城已是六月中旬的事了。朝里的局勢在這三個月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先是張文輝辭去了各項職務,回鄉養老;又有趙松壽外放,出任嶺南宣慰使;張永德出任西北宣慰使;陳標出任廣西巡撫;接著,馮體仁被提升為副宰相;還有雷思平和溫國剛當了執政,入政事堂行走。至此,朝廷里的重要部門基本上被同泰帝掌控。

由於跟隨宋啟愚進京的還有餘允文和吳襄兩家,原先的小院已經安排不下了,於是,宋啟愚就在延慶街租下了一處更大的院落,安頓了幾家人。二夫人韓麗華雖然年輕,但心思細密,為人豁達,跟大家關係融洽,闔府人等生活安逸,快樂滿足。特別是童道生,本就對翰林院十分熟悉,加之離住所只有幾步距離,每日除了校對修訂經史文章外,悶了可以找同年或余允文聊聊天,再不然還能跟著吳襄練練拳,過得很是愜意。反倒是宋啟愚政務纏身,終日忙碌。

在工部,宋啟愚分管的工作主要是核對瓷器庫和文房用品庫。他勤奮好學又嚴謹細緻,檢查核對親力親為,手下的主事和通事等人也積極協助,不到半個月便把主管事務料理得井井有條,部里的人員也認識了個七七八八。

這一日,工部尚書邱養德命人把宋啟愚叫到部堂辦公處。寒暄落座后,邱尚書笑著對宋啟愚說:「宋大人,這段時間在我工部幹得還舒心嗎?」宋啟愚欠身拱手說:「多謝尚書大人垂詢。下官在部里學到了很多東西,也得到了不少前輩的熱心指點。這些日子,下官雖然身體勞累,但心情大好,勁頭也很足。」邱尚書點頭說:「本部堂也聽說宋大人的工作很有成效,青年才俊,前途無量啊!不過嗎,有人傳言你似乎對部里的福利不太滿意。若宋大人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本部堂對下屬還是很寬厚的。」宋啟愚一愣,拱手說:「尚書大人說笑了,部里的福利豐厚至極,下官沒有更多奢望。」邱尚書仰靠在椅子上說:「前幾日,部里為員外郎以上官員配發的瑪瑙杯,宋大人似乎沒有用過,不知為何?」宋啟愚笑笑說:「回稟大人,對尚書的賜予下官是領情的。下官並非不愛瑪瑙杯,但我若使慣了這等貴重之物,刻意去追逐奢侈的生活,便失了本心。故而,下官才將寶物封存,仍用原來的杯子。下官也知道每位同僚家境有別,不會因某官使用此物而另眼相看,也不會以不用此物而清廉自詡。還望大人對屬下的行為不要介懷。」邱尚書呵呵一笑說:「諸葛武侯在《誡子書》上說『靜以修身,儉以養德』,看來宋大人的書還是比別人讀得好呀。」宋啟愚恭恭敬敬地又一拱手說:「尚書大人折煞屬下了。您能體恤下屬,親自問詢,才是難得。」邱尚書稍稍坐起說:「年輕人有節儉之心還是好的。希望你以後好好工作,為皇上為朝廷多做些事情,不要辜負了部里對你的栽培。」宋啟愚一笑說:「邱大人真是顧念下屬的好上官。下官定然牢記大人教誨,謹慎行事,認真辦差。」邱養德坐直了身子說:「既然如此,咱們今天就到這兒。宋大人請自便。」隨後,邱尚書便端起了茶碗。宋啟愚很識趣地起身,告辭退了出來。此後,工部每發物品,宋啟愚便將其中價值貴重者封存,只留幾件日常用品自己使用。

自去年科甲落榜后,年已不惑的余允文便心灰意冷,沉淪了很長時間。他每日以讀閑書和馴養信鴿為樂,甚至還收了幾個小徒弟,傳授他們養殖馴化的本領。直到宋啟愚回鄉邀請他出山,余允文才重新振作起來,並帶著妻兒一塊來到京城。宋啟愚知道余先生捨不得他那些寶貝,特意給他套了三輛大車拉行李和鴿子。也正是憑藉余先生這種特殊的愛好,宋啟愚每到一地都能快速地與家裡取得聯繫。待宋啟愚在京城站穩了腳跟;三老爺宋祥義在晉陽盤好了鋪面;大少爺宋啟元將生意做到了大同邊境一帶,宋家便可以在汴梁、晉陽、代州、光裕、大同等地之間實現信息的當天互通。其後,宋祥義跟曹可用還數次來到開封城,正式與東海一庫合作,經營起鹽業生意來。

九月的一天,邱尚書又把宋啟愚叫到辦公處。待宋啟愚施禮后,邱大人放下手中文本,和藹地說:「前些時,鄱陽知府魏柄忠向今上建言,希望朝廷重視新技術和新工藝的應用。現在,聖上已將此事交給了工部。本部堂再三思量,覺得還是由虞衡司負責此事最為妥帖。而你們郎中魏大人在本堂面前也一再誇讚宋大人能力超群。因此,本部堂想將這一工作交給你。不知宋大人可願意否?」宋啟愚拱手說:「下官既為屬員,自當遵從調配。」邱尚書捻著鬍鬚,呵呵笑著說:「宋大人,這可是項辛苦差事,外出探看、風餐露宿是避免不了的,工部的撥款也很有限,你要想好喲!」宋啟愚又一拱手,回道:「邱大人好意,下官明白。下官確實願意接管該項工作。」邱養德點頭說:「既然如此,你就把手頭的雜事兒跟你們魏大人交接一下,專司新奇事務。」

宋啟愚接手新奇事務后,遇到的最大問題是各地報上來的新技術和新工藝數量太少。宋啟愚心裡著急,便找來手下的主事和通事商量對策。宋啟愚說:「我中華自三皇五帝開始,就重農抑商,這固然恩養了世世代代的君臣百姓,但卻壓抑了人們的開拓精神,而這種情況在短期之內難以改變。現在,聖上命工部推行新技術,咱們幾個又具體負責此事,可半個月來,毫無進展。李主事和黃通事可有良謀教我?」黃通事拱手說:「宋大人,我們倆跟著您也有幾個月了,知道您是做實事的人。但下官有幾句肺腑之言,不知道您願不願意聽。」宋啟愚笑了笑說:「黃大人請直言。」黃通事說道:「宋大人,其實,部里有些人根本不想讓咱們干出什麼名堂。您也許不知道,我是國子監出身,同窗好友很多人都混到了六品職銜,我因喜歡給上官建言,受到排擠,到現在還只是個小小的從七品通事。李向波主事就更虧啦!他因脾氣孤傲得罪了上官,在工部七年,僅晉陞了兩級。凡做官的人到了部屬衙門,講究的就是多磕頭、少做事、不出眾。可宋大人卻辦事踏實、講成效,這讓有些人覺得頗受威脅。您又拒用貴重物品,在人品上壓了某些人一頭。您想他們會真心支持您嗎?」宋啟愚點點頭說:「黃大人能坦誠相待,宋某很是感激。我入仕只為報效國家,不為逢迎他人。二位大人請不要顧慮。」一旁的李主事向宋啟愚拱手說:「宋大人,下官這裡倒有個合適的人,不知大人是否敢用?」宋啟愚一笑說:「只要他有創新的本事,宋某就敢用。」李主事又一拱手說:「大人,屬下有個同鄉名叫鄺玄,幼時就對機器、測算感興趣,家裡人拗他不過便由著他折騰。二十多年來,他還真搞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我當官后,把他推薦給了欽天監的葛奇。鄺玄為了能在汴梁安心工作,就變賣家產,搬到了京郊。可誰成想那葛奇竟然嫉妒鄺玄的才華,不但竊取了他的成果,還陷害他入獄。後來,經過下官多方打點,才救他出來。」宋啟愚一皺眉,說道:「想不到,一個小小的五品副監竟有這麼大的能量。」黃通事笑笑說:「大人不知道,那葛奇與刑部、吏部多位大人有私交。您若不想生事,不招惹他便是。」宋啟愚笑著走下來,對黃通事說:「黃大人不必用激將法。宋某不是怕事之人。二位大人也不要沮喪,等新奇事務辦出了成效,本官定會向朝廷保舉二位,加官進爵指日可待。」然後,宋啟愚對李主事說:「鄺玄的心境,我能體會。他只要能為新奇事務立下大功,我一定會上書朝廷,還他公道。」李向波大為高興,甚至有些激動地說:「大人敢為我們出頭,我與鄺玄求之不得。」宋啟愚又問:「鄺玄現在何處?李大人可否帶我去,請他出山?」李向波向宋啟愚身施一躬說:「此人閑居杏花營。屬下隨時可帶大人前去。」宋啟愚想了想,又說:「這樣,明日,我備下禮品、套好車輛和李向波大人去請鄺玄,黃秩五大人留在部里處理日常事務。」

第二天一早,宋啟愚換好便裝,讓吳襄駕著馬車,先到城南接上李向波,然後出城向西去請鄺玄。深秋時節,天氣轉涼,宋、李二人坐在車中,望著窗外萬木凋零,金風蕭瑟的景象,各自心中都很惆悵。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宋啟愚對吳襄說:「長白,哼個家鄉小調,讓李主事聽聽。」吳襄爽快地答應一聲,高聲唱到:「士為將軍何可羞!六月重茵披豹裘,不識寒暑斷人頭。雄兒蘭田為報仇,中夜斬首謝并州。」唱罷,吳襄側過臉笑問李向波:「李大人知道這首《并州歌》嗎?」李向波臉一紅,正要承認自己才疏學淺。宋啟愚搶先說道:「李主事是山東人,繼承孔孟衣缽,但未必熟悉《樂府》。這歌里講的是西晉有個叫汲桑的軍閥對下屬和百姓殘忍少恩。在六月盛夏,讓人披著裘皮為他遮擋陽光,又讓十餘人打扇。他仍覺得不涼快,還斬了這些人。後來,汲桑被并州人蘭田所殺。人們歡呼慶賀,奔走而歌的故事。」李向波一拱手說:「宋大人學養深厚,李某不及。」宋啟愚輕輕一笑說:「向波兄過譽,在山西,這首歌人人會唱,宋某自然也常聽聞。今後,在衙門外面,向波兄稱我為宣道即可,不必以大人相稱。」三人有說有笑地繼續前行。其間,宋啟愚還哼唱了一小段《鴻雁捎書》以為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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