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1 宋宣道外放
九月初六,宋啟愚回到汴京。他先到部里向尚書邱養德交辦了差事,又到虞衡司處理了一些擠壓事務,這才準備回府。
二夫人韓麗華帶著吳襄等人早已在工部大門外等候。見丈夫出來,韓麗華趕緊從馬車上下來,恭恭敬敬地施了萬福,又上前攙著宋啟愚說:「老爺此行辛苦了,坐車回府吧。戰馬讓長白他們牽回去就是了。」宋啟愚也確實感覺有些乏累,便沖眾人拱手示意后,上車去了。在車廂里,韓麗華摸著丈夫晒黑的臉,溫柔地說:「過會兒,長白和再造還有事情要跟老爺談。老爺現在可在我懷中閉上眼睛休息片刻。」宋啟愚突然一把抱住韓麗華,在她臉上用力親了一口說:「小丫頭,想我了嗎?」韓麗華紅著臉,指著額頭和嘴唇說:「我知道老爺疼我。我也時刻惦念著老爺。親一下不夠,這裡,這裡都要。」宋啟愚覺得妻子煞是可愛,嘿嘿笑了笑,捧著韓麗華的腦袋胡亂啃了一通。
回府之後,略作安頓,吳襄和童道生便來找宋啟愚。吳襄開門見山說:「宣道,葛奇與召應天師的關係我們已經查清了。」宋啟愚急迫地問:「具體說說。」童道生從懷中掏出一疊書札遞給宋啟愚,說道:「兄長走之後,我先去查了僧道備案和陳留縣誌。四十年前,兵荒馬亂,一位父親領著五歲的兒子為了活命投奔了玉清宮。這位父親就是現在的召應天師,那個兒子就是現在的玉清宮觀主自在道長。召應天師學道二十年,成了占卜顯靈的活神仙,玉清宮的香火也鼎盛起來。十年前,葛奇在杞縣做同知。他設計逮捕了自在道長,並給他定了重罪。其實,葛奇真正的目的是想讓召應天師預測皇位繼承人,他好投到新皇門下,飛黃騰達。眼看兒子受苦,召應天師自然不能不管。於是他便為葛奇占卜並寫下讖語『一大傳三石,北辰入中央。若要內臣恭,橫線口中藏。』這前兩句明確指出繼位者名字為三個石,也就是太子石磊。后兩句的意思是說新皇帝只要給內宮太監都改姓白,便能駕馭自如,控制天下。葛奇閱后大喜,隨即重賄支持太子的柱國將軍鄭黎明,做了不少齷齪事。」宋啟愚默默聽著,插嘴問道:「召應天師救齣兒子后,為什麼還要替葛奇賣命呢?」童道生接著說:「那葛奇壞就壞在陰招連出。他看了讖語,並未按約定將其焚毀,而是附上自在道長的供詞封存起來,用以要挾召應天師。要知道,皇家最忌諱神道占卜、預測傳位這種事,歷朝歷代因此被抄家滅門的人不在少數。召應天師害怕兒子和玉清宮受牽連,才不得不聽任葛奇擺布。」童道生頓了一下,接著說:「後來,葛奇升任知縣,又升任欽天副監,還逼著召應天師害了不少人,徹底把那老道捆綁在了自己身上。」宋啟愚長出了一口氣說:「若只憑藉這樣的傳聞,恐怕還是傷不到葛奇,畢竟他很快就要接任監正,那可是三品命官啊。」吳襄接過話頭說:「宣道,你放心,他上不去。召應天師已經答應出首葛奇了。」宋啟愚大吃一驚,連忙問:「怎麼回事?你快說。」吳襄接著說道:「先前是我自己,後來我帶著宋承康和王虎晝夜監視葛奇和召應天師。這個召應天師每個月要回玉清宮兩次。我們偷聽了他和自在道長的談話,這才知道他們的關係。這父子倆其實對葛奇恨之入骨。當年,葛奇對自在道長施過重刑,又污其好色殺人,使自在道長這些年背負著惡名極為痛苦。召應天師更是一直都想告發葛奇,可苦於無人相助,又害怕禍及子弟,才隱忍不發。四年前,召應天師為了撇清跟玉清宮的關係,辭去了觀主之位。更重要的是,召應天師近兩年感覺身體日虧,自知羽化不遠,每每見到自在道長都會哭訴半晌,言語相當悲切,令人動容。」吳襄又向宋啟愚挪了挪,說:「上個月,我曾蒙著面會見召應天師。起初他怕我是葛奇的人。可在我出示了掌握的證據之後,他堅定地表示要扳倒葛奇。他這幾年已在葛府埋下了許多能制葛奇於死地的證物。只是,他要求見一見欲整治葛奇的官員,並要我們保證自在道長和玉清宮的安全,然後才能去大理寺首告。」宋啟愚凝神想了想說:「召應天師這是要與葛奇魚死網破了。這幾天,長白再去見一次召應天師,跟他溝通好。然後,我才能出面見他。同時,再造可以在閑聊和宴飲時把葛奇的劣跡透出去,讓他的政敵們彈劾他,這樣葛奇很快就會倒台。」童道生點頭答道:「這項工作我明後天就能做。不過,我覺得宣道兄長最好躲在幕後。因為葛奇不是一個人,他背後有一股勢力。再不然,就讓我去見見召應天師,這樣似乎更為妥當。」宋啟愚笑笑說:「再造知道護著人了,長大了。愚兄再考慮考慮吧。我們先招呼大夥用飯。這是我的洗塵酒,咱們兄弟幾個好好喝幾杯。」
身在宋府的幾個光裕子弟推杯換盞,斟酒布菜,猜拳行令,非常開心,直到戌時方宴飲完畢。已經微醺的宋啟愚由兩名丫鬟攙著,腳步蹣跚地回到了房間。韓麗華先給丈夫送上醒酒茶,又打來溫水,給丈夫擦臉凈面,再搬來木桶,添加熱水,脫掉丈夫的靴襪,幫宋啟愚洗腳按摩。不知不覺間,宋啟愚已經鼾聲大作。韓麗華吃力地把丈夫抱上床頭,拉開被褥給丈夫搭蓋好。這時,門口傳來春姑的聲音:「夫人,夫人,工部李向波主事稱有急事求見老爺。」韓麗華看了看勞累的丈夫說:「跟李主事說老爺已經睡下了,有什麼事明天再來吧。」旋即,韓麗華喊住了春姑:「慢著,李主事這個時候來必然有重要事情。先請李主事到廳堂稍坐,讓余先生陪一陪,我這就喚老爺起身。」
宋啟愚恍惚間聽聞有人呼喚,他「騰楞」一聲坐起來。當知道李向波夤夜造訪時,他立即下床,讓韓麗華端過臉盆,用手挎著水往臉上抹了幾把。然後,他抓起長袍,一邊系著衣帶一邊匆匆往前廳去,嘴裡還嘟囔著:「險些醉酒誤事。」
進了堂屋,宋啟愚不等余、李二人起身,拱手說道:「失禮,失禮。向波兄此來必有要事,快坐下敘話。」見李向波遲疑,宋啟愚又說:「兄但講無妨,我這裡沒有外人。」李向波壓低聲音說:「宣道,這三個月,魏郎中用了很多手段,要將咱的新奇事務部門奪到自己手裡。現在,部里已然同意他的動議。今日下午,邱尚書通知我調任山東沂水知縣。或許,再過些時日,朝廷關於升你做閑職的任命也會下達工部,宣道最好有所準備。」宋啟愚吃驚地說:「今天邱尚書可是一點風聲都沒有透給我呀。」李向波又說:「那魏孝義跟邱養德沾親,還是他最得力的部下,先前讓你做事,既是為了甩包袱,也是想看看你的本事。現在見新奇事務油水這麼大,他們自然不願再託付於你。你離京旬月時,他們就利用京查的機會,向朝廷保薦了你。前幾日,你在上關於洛陽工坊建成的奏本時,邱尚書又寫了保舉折。可他真正的目的卻是想把你攆走啊。」宋啟愚靜靜地聽完,誠懇地說:「怪不得向波兄這個時候來。兄給我報信是冒了風險的,弟感激不盡。」余允文捋著鬍子,眯縫著眼睛,想了想說:「可惜我們為國家搞的基礎建設,最後卻淪為了那些人攬權斂財的工具。宣道若繼續呆在工部,恐怕會被人穿小鞋,不如請調其他部院。」宋啟愚苦笑著說:「他們這些人貪圖官位錢財,我確實看不上,但是,新奇事務就此夭折,卻令我痛心。」李向波略一沉吟說:「宣道,咱們共事時間雖然不長,但你光明磊落、一心為公的品格和敢作敢當、沉穩幹練的做派早已讓我敬佩之至。這一年多來,我對大人是儘力輔佐、真心相交。如今臨別,我還有一事想拜託大人。」宋啟愚認真地說:「向波兄是不是想讓我繼續保護鄺玄,並為他請功,還他清白?」李向波點頭稱是。宋啟愚輕輕咬了咬牙,說道:「向波兄還是太溫良了。那葛奇為了自己,貪污行賄、弄權害民,結黨營私、剽竊他人,光人命至少害過六七條。若不扳倒這樣的惡官,鄺玄那樣的工匠就永無出頭之日,國家的生產水平也很難提高。向波兄,實不相瞞,我調查此人已非一日,現已掌握了關鍵證據,除掉葛奇只在旬日之內。」李向波霍然站起,說道:「有仇必報,有恩必償,與宣道相交,真是痛快。我能為大人做些什麼?」宋啟愚拍著自己的額頭說:「向波兄,可否容我考慮一晚,今日飲酒有些過量,明日再與你商議除掉葛奇事宜?」李向波身施一躬說:「那好,在下先告辭。從今以後,凡宣道有命,我甘願為君驅馳。」
第二天,宋啟愚先上了請求外放的奏摺,又找到李向波,向他詳述了葛奇的罪狀,並最終議定由李向波出面會見召應天師,由宋啟愚上書,參奏葛奇違法情狀。
短短几天時間,有關葛奇巫蠱聖主、竊取他人研究成果、殺人害命的消息便在京城廣為流傳。有些御史也開始彈劾這位欽天副監。而當召應天師出首葛奇,並將大理寺的官差帶到葛府,從丹房和花園中起獲數件身上扎著鋼針寫有皇帝或皇子生辰的人偶后,葛奇謀大逆的罪名板上釘釘。原先跟葛奇關係密切的官員,為了自保,不但沒人敢替葛奇辯白,還紛紛上書撇清自己並要求嚴懲葛奇。同泰帝在朝堂上聽聞此事異常惱火。聯想到自己近來總是腰酸腹痛、四肢乏力,他更加相信這是巫蠱所為。皇帝連說了三個「可惡」,隨即下旨車裂葛奇,滅其三族;同時,燒死召應天師,查封玉清宮。後來,在宋啟愚等人的斡旋迴護下,同泰帝終於追加了旨意,賜召應天師自盡,降玉清宮為玉清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