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2 將星試翼
石缸前的老者聽到聲音沉穩地轉過身來。老人鬚髮皆白,臉色紅潤,腰桿挺直,衣著幹練,精神矍鑠。宋啟愚放下承宗,緊走兩步,跪在地上給老人磕了個頭說:「孫兒給祖父請安。」宋老太公微笑著把宋啟愚扶起來,然後對白面少年說:「啟智,今天就練到這兒吧。」那個幼兒收了架勢,先規規矩矩地給太公行了個禮,然後,站起來張開小手就扎到了宋啟愚懷裡,奶聲奶氣地說:「大,小麻雀能吃嗎?」宋啟愚慈愛地抱著兒子說:「做熟了當然可以吃。」兒子用小手指著前面問:「大,那是什麼呀?」宋啟愚笑眯眯地說:「那不就是一隻小麻雀嗎。」兒子又往旁邊一指問:「大,那是什麼呀?」宋啟愚又笑眯眯地說:「那也是一隻小麻雀。」……兒子前後問了十幾遍。宋啟愚笑眯眯地答了十幾遍。逗得老太公哈哈大笑:「你這個小承宇呀,真會討大人開心呀!這點象你父親。」宋承宗撅著嘴說:「太公偏心眼,我打拳還說我動作不對,弟弟做什麼都被太公誇獎。」宋啟智上前說:「承宗八歲了,弟弟還不到五歲,對大孩子當然要嚴格要求了。」宋啟智頭一歪又說:「太公最偏心的其實是我哥,從小就帶在身邊,還教他兵法、相馬。」宋老太公又呵呵笑道:「對親哥你還嫉妒呀。我那些本事都教過你們,但包括你爹、你叔還有你們都學不會。相馬是需要特殊能力的。再說兵法,你們有誰象你哥那樣把我書齋里的書全都看完的。」宋啟智犟嘴道:「我看的書是比他少,可我的拳腳肯定比他強。」宋啟愚笑著說:「對,對,對,兄弟的功夫肯定比我高得多。啟智,先帶著侄子們去用飯吧,我跟太公談點事。」宋啟智仍然不服氣地說:「本來就是我厲害。你們談正事又不給我說,不就是打柔然嗎,我也能幫忙。」宋啟愚上前撫著兄弟的背說:「還真有事要讓你辦。我救了個秀才叫童道生,跟你年齡相仿,你代我先接待他幾天。去的時候你再來找我一趟,我給他兄妹倆準備兩套衣服煩你帶去。」宋啟智一聽有任務,頓時來了精神,隨答應一聲,領著兩個侄子,高高興興地走了。
宋太公帶著孫子進屋后,急切地問道:「孫兒啊,情況怎麼樣?」宋啟愚扶太公坐下,說:「昨天我先到了大同,城池已被包圍,從營地大小判斷敵軍有五六萬人,柔然人還派出小隊侵擾周邊村鎮。孫兒打了幾仗,但柔然人的援軍來得太快,孫兒只能速戰速決,打完就撤。其後,孫兒又到了應縣,那裡只有柔然的小股騎兵,縣城還算太平。孫兒本想向南到雁門關偵查,結果遭遇了柔然兵,抓了五個俘虜,已交給曹可用審問,今天晚些時候我們就能知道柔然調用了哪些部眾和配置情況。」宋太公捻著鬍子沉思了片刻說:「依你所講,一定是柔然主力南下,那麼他們的目的就不僅僅是搶劫,而是要佔領大同乃至山西,朝廷必須調集大軍傾盡全力擊敗柔然才行。我們光裕寨也必須做好準備。目前,大同的守備比較強,兩萬守軍訓練有素,糧食儲備也算充足,短時間內不會陷落。但大同周邊的幾個縣城大多只有一兩千守軍。隨著柔然後續部隊的投入,一旦他們攻陷了應縣,陳兵雁門,他們一定會派出軍隊延長城一線搜索。那時候我們很可能會面對幾千柔然兵的進攻。你準備如何應對?」宋啟愚崇敬地看著祖父說:「老人家,我原先最擔心的是家裡人緊張害怕,今天在後園門口看到您氣定神閑,我就一下子放鬆了。」宋太公朗聲大笑道:「哈哈……我快七十歲的人了,這一輩子經歷了多少大起大落,我越穩當,寨子里的人就越安心,我們的結果就越光明。」宋啟愚從懷裡摸出一張圖紙鋪在桌子上,用手指點著說:「祖父,這是我早上抽空畫的地形圖。進出我們光裕的道路一共有三條,由東北向西南的沿河路蜿蜒狹窄,不適合大軍通行,若布下陷阱和障礙,再派出少量兵力把守,便能長時間阻擋敵人的攻擊;西北方向的山道也只適合單人輕裝通過,只需派出哨位監視和阻擊就可以了;真正需要防衛的是北面大路。這裡由我親自指揮,若來的是小股敵人,我們直接吞了他,若敵人大軍到來,我準備在礦山峽谷地區消滅他們。具體方案我還想再斟酌斟酌,我只求祖父組織好寨內的防衛,並且多給我調撥一些開山用的火藥和桐油。」宋太公不住地點頭說:「孫兒啊,你真長大了,五年來你採用新的操典方式治軍是我這個老朽難以想象的,以後軍事上的事情我可以放心交給你了。寨子里能調用的火藥和桐油我全都給你,不夠的我再派人採買。明后兩天我就命人張貼告示,各家男丁都要加入團練,保衛光裕。另外,孫兒你畢竟沒有真正指揮過大的戰爭,打仗沒有絕對能贏的事,萬一不利,你就帶著人回來,咱們祖孫再跟敵人決一死戰……」
巳時剛過,曹可用就跑進團練公所來找宋啟愚。他先命幾個寨兵把住大門,又把屋裡的幾個哨長都請了出去。他倒了一大碗茶水,一飲而盡,興沖沖地說:「那幾個柔然兵有兩個都是孬種,咱只用了幾種手段,他們就什麼都說了。」曹可用拿出一份口供遞給宋啟愚說:「這份十夫長的口供最有價值。這幾個柔然人屬於乞渾部,是戰鬥力最強的部族之一。該部這次來了六百兵馬,被編入右軍葉戶的軍隊里。右軍共有四十一部一萬五千人。柔然的中路由烏利可汗率領,除了兩萬近衛部隊外,還徵集了五十多個部族的騎兵,總兵力五萬五千多人。其左軍配置情況不明,但大體上應與右軍相當。而且據我所知,柔然能夠徵集的部族不超過二百個,他們這次已經動用了一半以上的主力南下。」宋啟愚思索著說:「這跟我之前的判斷是一致的,還有重要信息嗎?」曹可用指了一下口供說:「最重要的是這個。乞渾部剛剛接到命令要與另外十部到山陰縣以北的馬營山集結。他們的目標是伺機攻擊山陰和應縣縣城。柔然這支部隊現在只到了四部,不到兩千人,而且互不統屬,人員之間也不熟悉。宣道,咱有個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適……」宋啟愚舉手制止住曹可用,壓低聲音說:「你是想——暗夜偷營。」二人對視的一剎那,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宋啟愚立即叫來董陽,命令他和曹可用帶領兩哨騎兵向西繞道,偷襲馬營山。
經過一天靜密地行軍,第二天晚上戌正,兩哨光裕子弟到達了馬營山附近。曹可用讓董陽把部隊帶到一片山林中隱蔽,他自己則帶著兩個親兵悄悄溜上山坡偵查敵情。過了大半個時辰,曹可用回來先跟董陽碰了碰頭,然後召集眾人把情況做了說明。為了防止誤傷自己人,董陽命令所有人都在手臂上紮上白色布條,並說:「待會兒曹爺會和兩個弟兄裝扮成柔然人大搖大擺地接近敵營。待他們解決了崗哨,我們就全軍衝進去。『裕』字哨在左,『平』字哨在右,一直往前殺,聽到哨音回馬再殺。聽到長哨馬上撤退,誰也不許遲慢。記住是哨響回馬,長哨撤退。」已經換好了裝束的曹可用環視著大家,補充道:「我們只有一刻鐘時間,敵眾我寡,不能讓柔然人反應過來。我們速度越快,傷亡就越小。你們要把平時訓練的東西用到實戰中,回了寨子我請兄弟們喝酒。」最後,董陽把大手一揮,堅定地說:「兄弟們,出發。」
子時的馬營山明月如燈,異常靜謐。除了幾個巡邏和望哨的士兵外,其他柔然官兵都已在各自的氈包沉沉睡去。曹可用一手握著韁繩,一手舉著火把,搖頭晃腦地哼著小調,信馬由韁地來到鹿柴前面。兩個柔然哨兵早就看到他們了,張口問道:「什麼人?口令?」曹可用不慌不忙地用柔然話答對:「我是古賀察部的扎布羅。塔克罕(首領)命我們打草谷,昨天剛接到更改的命令,到這裡集合。我哪裡知道今天的口令呀。」曹可用一邊說一邊慢慢往前湊。哪知道兩個柔然哨兵並不買賬,厲聲說:「站住,你們古賀察人還沒來呢。我們也沒有接到指令,不能放你們進去。」曹可用跳下戰馬,用手拍了拍馬上的褡褳,一塊金錠從褡褳里蹦了出來,曹可用趕忙撿起來,又放進褡褳里,嘻嘻一笑說:「不要這樣嗎!你們不想知道在哪裡能找到這些好東西嗎?」兩個哨兵眼見一大筆財富放在面前,左右瞅了瞅,輕輕挪開鹿柴走了過來。曹可用裝模作樣地打開褡褳。就在兩個哨兵向褡褳里探頭的一瞬間,曹可用手起刀落將兩人砍翻在地。
「沖呀。」隨著董陽一聲令下,一百多名勇士策馬殺進了柔然營寨。頃刻間,柔然營壘一片大亂,到處是慘叫,處處是火光。有些柔然兵在睡夢中被殺,有些柔然人剛衝出氈包就被砍倒,還有些馬匹被燒得到處亂竄,踐踏營帳,夜幕下的戰場宛若人間地獄。伴著短促的哨音,光裕寨的戰士們又反身殺回。就在柔然人舉足無措的時候,一聲長長的哨音劃過天跡,轉瞬間,兩哨騎兵旋馬而走,呼嘯著撤離了敵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