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荔園養蜂人
在荔枝早花品種的探頭花還沒綻放前,養蜂人們就要搭車子,走街串巷,到各個主產荔枝的鄉村去尋找蜜源。他們可以搭窩棚在荔枝樹下,也可以在駐地農家寄住上個把月。搭窩棚的少見,寄住的居多,一方面安全,一方面傳承。
養蜂人就像候鳥一樣。他們在差不多燕子飛回時,在即將大吐蕊前的荔枝林里安好蜂箱。他們從祖輩開始,就已經同各個村的村民們形成了一種默契。就好像遠方來的親人一樣,不管養蜂人將蜂箱暫托在哪家,人們都是歡迎和尊敬的,因為他們的小蜜蜂,將決定今年荔枝的收成,同時也可以就地買到正宗的荔枝蜜。
阿山就是這樣的一個養蜂人。他是山裡人,世代養蜂。每年的農曆二月份,他就要同兒子兒媳們挑著一箱又一箱的蜜蜂,走了幾公里彎彎繞繞的山路,來趕這一場荔枝花海的盛會。
阿豐也傳承了祖輩接待養蜂人的方式。每到養蜂人快要到來的時節,他就早早地叫妻子阿梅準備好了一間空廂房,清理好庭院的一角,還時不時抬頭望望院子里的荔枝樹梢,等待著老友們的到來。
當阿豐家的甘蔗種在石灰水裡泡了兩天後,種到墾好的地壟子里,再蓋上塑料薄膜時,阿山和他的小蜜蜂們就來拜訪老友們了。天剛剛晴了兩日,淅淅瀝瀝的小雨就開始下了起來。小蜜蜂們每天早出晚歸,忙個不停,即使是下雨天,也穿梭在荔林之中。
「哎呀,現在早種的探花才開,估計要過上一個禮拜了。雨水一衝,蜜也無嘍。」阿豐慶幸自己趕在下雨前種好了甘蔗。而這些探花基本上都是雄蕊,阿豐倒是先不怕荔枝的成果問題。
至於兩鬢斑白的阿山早已把些許憂慮化作了呵呵一笑。今年荔枝花開的晚,氣候越來越暖,加上城鄉建設林地徵用砍伐,不光光是他家每年的蜂蜜在減產。
這一天,雨好不容易停歇了。阿梅正在廚房通爐子里的煤球準備煮午飯,忽然聽見屋外走廊上小孫女荔花在哇哇大哭,趕緊跑過去一看,荔花正坐在門口的石檻上,扳著光腳丫子哭呢。旁邊是一個打翻了的慶大黴素注射液紙盒,盒子里本來養著十來只白胖胖的蠶娘子,還有碧綠的桑葉和烏黑的蠶砂,撒了一地。
「別哭別哭,是不是給蜜蜂蟄了?」荔花眼淚汪汪地摸著她的腳底。阿梅從廚房裡面倒了半臉盆的溫水,用香胰子趕緊給荔花搓擦,據說這樣子可以驅蜂毒,然後起碼不會腫得太厲害。
「叫你穿上鞋,起碼穿個拖鞋也行啊,天天光腳丫子的到處野叉,你看這下好了,不用出去瘋了。」阿梅很心疼,一邊擦著一邊漫不經心的數落著自己的小孫女。
小孫女嘟著嘴,舉起袖子自己拭掉了面上淚水,說:「阿嫲,我想要那種香香的冰涼涼的草,給我的腳敷上,這樣會好的快。」
「好,你先去坐著。」
於是阿梅趿上了軍綠的解放鞋,出門拐了幾個彎,到王氏阿嫲家去乞那種香香的、冰涼涼的草藥雪菊。這種草藥很特別,葉子是灰白色的,近處聞有一股獨特的葯香味,放在小石臼里,用小石杵或者炒菜鏟的柄頭搗爛了,敷在被蜜蜂蜇的皮膚上就會消腫。
阿豐耙田回來,在院門口栓好了老黃牛,抱了一捆半乾的甘蔗尾給它當午餐。燕子在屋檐下飛進飛出,唧唧唧唧得忙著。後山林子深處,偶爾會傳來鷓鴣洞邃的鳴叫。
荔花嘟著嘴跟阿豐撒嬌著,訴說著她的腳底被蜜蜂蜇的事情,企圖讓爺爺安慰一下。可是爺爺不但沒有安慰她,反而笑嘻嘻的說:「哈哈,荔枝林里長大的孩子,哪有不被蜜蜂蜇的事?嚎什麼呢?我以前啊,蜜蜂掉進碗里,燈光暗無看見,撥到嘴裡吃掉了,龜殼都蟄腫了。哈哈哈……」
阿山從廂房那邊過來了,順便把一陣荔枝蜜香帶進了厝里。他關切地問荔花的腳怎麼樣了?
「不要緊,不要緊,小孩子嘛!」阿豐阿梅連忙擺擺手。
果然是荔鄉里長大的孩子。荔花的腳底雖然腫脹得跟一個小饅頭似的,又疼又癢。但她即便是一瘸一拐,還是蹦蹦跳跳地去學堂,散學后毫不猶豫地和荔園子里的孩子們一起玩。
過了數日,不論是早花抑或是晚花,荔枝梢頭逐漸發白,一棵一棵,一片一片,各處聞訊飛來的工蜂們都齊聚荔枝花海,開始勤忙了。不論是陰天雨天,還是艷陽天,荔鄉到處都吟唱著蜜蜂勤勞的歌曲,到處都飄散著一股股荔枝花的蜜香。
每日晚飯後,閑下來的阿山和阿豐都會坐在門口聊聊天。
「我飼了一輩子的蜂,連孫子孫女的名字都取名叫育林、育英、育果。只是他們以後估計都不飼蜂了。我兒子兒媳現在也不做飼蜂人了,也就到我這一代了。」
「是啊。你看看,我們還不是跟你們一樣。現在荔枝林的面積在逐漸減少,孩子們也不下地種田了。收入來源也靠不住這些了。我們老的捨不得荒廢這些田,種一點解解悶,給孩子嘗嘗新。估計到荔花這一代,荔枝不會采了,莊稼也不認識了。或許就都無嘍……」
他們望著逐漸拉下的夜幕,感覺到入夜的一絲涼意,彈彈一星一閃的煙灰,深吸一口帶著蜜香的空氣,起身各自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