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七幕 破釜沉舟（三）

「簽字吧。」孤鳶低沉的聲音像來自深海的鯨歌。

鯨魚在吞食的時候，是用口中的刷子將海水濾出去，留下魚蝦。

孤鳶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也是如此。

他們是魚蝦，他的盤中餐。

鸞長老顫抖著手，攥緊了羅盤。

羅盤碎裂了一半的指針忽然刺破了掌心，血液很快染濕了法律文件。

他用了這個辦法，讓自己失去了「簽署」的能力。

「綁起來。」孤鳶命令手下將鸞長老捆縛在座椅上。

鮮紅的血液還在點點滴滴地順著座椅的扶手向下流淌。

一旁的鵬長老像一個不會說話的木偶，他冷淡地看著面前的文件，彷彿眼睛是一把鑿子，要將這頁文件鑿出個血洞。

烏長老心灰意冷地看著鵬。

現在所有的壓力都壓到了烏長老的肩上。

只要他簽上字，文件照樣也可以生效。

「孤鳶。」他言辭懇切，語重心長，「孤鳶長老，你就算不考慮人類的死活，也考慮考慮孤星人的未來吧。就在你叫我來會議室之前，我重新研究了齊菲兒的兩套DNA，你知道嗎？一直以來，我們都錯了。人類已經進化了。進化的速度太驚人了。你相信嗎？他們已經能融合兩個胚胎的基因，融合度相當高，分屬兩套基因的DNA表達，完美得就像一層畫皮！如果……如果你把人類摧毀，那麼這項技術也將灰飛煙滅，我們可以用這種技術來融合我們的基因，就像將一株很甜的蘋果樹，和一株很甜的梨樹融合，以前它只能嫁接成一半的蘋果和一半的梨子，而現在它可以是外表是蘋果，裡面是梨的芯子。是的，這在植物界很容易，可是在人族上面，簡直難若摘星。」

「等等，你說什麼？」孤鳶冷冽的眼神射向孤鳶。

「你說，人類的基因技術比我們更成熟？」恨意和怒意從孤鳶的眼底浮現上來。

鵬長老太熟悉這個眼神了。

很久以前雁長老是大副，他是星艦上的二副，鸞長老是領航員，烏長老是艦務長。

星艦當時檢測到兩個星球都有適宜人族生存的可能性。一顆星球看上去是蔚藍色的，另一顆星球則是和母星一樣的幽綠色。

他們投票決定去哪顆星球時，只有艦長和雁投了蔚藍星球，其餘人皆贊同去幽綠星球。星艦快要降落的時候，他們才發現，那顆幽綠星球是矩陣投影，它的真實面目是某一支兇殘的蟲族的領地，他們用幽綠色，人族最喜歡的顏色誘捕著隨時流亡在宇宙間的人族。

然後，以他們為食。

就像捕蠅草盛開了花朵，等著蟲子跌落。

他們的星艦差一點被這顆捕蠅草吞噬，是孤鳶第一個發現了這顆星球的異常。它在遠空看明明是幽綠色，但靠近的時候才發現它更像是寸草不生的撒哈拉大沙漠，土黃土黃的沙丘在遠處翻滾。

孤鳶突然喊道：「掉頭！左滿舵，掉頭！」

整片沙漠變成了一張撲向星艦的巨網，黑壓壓的蟲子、數以萬計的巨型蠕蟲朝著星艦席捲而來。

是孤鳶靠著精湛的飛行技術，帶他們脫身。

又是孤鳶在燃料即將耗盡的時候，奮力一躍，穿過黑洞來到了這片銀河系。

當他們的星艦停泊在大西洋上，所有星艦上的倖存者隔著舷窗看向外面的高山、綠樹、鮮花、湖泊時，所有人都擁抱著哭了。

除了哭泣，他們喪失了表達喜悅的其他方式。

第一代的孤星人，奉孤鳶為神明。

鵬是最內疚的一個，他知道從那以後，他再也不可能超越雁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所以，他冷漠，是因為固執的忠誠。

假使所有人都反對孤鳶，他也會做那個最後追隨他的人。

鵬長老站起來，走到烏的身邊。

他開口：「烏長老，假如你只是想抓幾個人類來研究，這很好辦。要知道無論什麼級別的毀滅，都不可能摧毀全部的人類。而且，按照宇宙公約，核爆是不被允許的。」

「三天之後，你可以去上面撿幾個人類下來，把他們作為實驗體，假如你非要齊菲兒。我們也可以單獨把她接下來，作為控制於鶴翀的籌碼。你覺得如何？」

烏憤怒地看著鵬，看著他像個走狗似的說著噁心至極的話。

孤鳶變了，鵬也變了。

是啊，孤星很久沒有升級了。

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憫。他朝文件吐了口唾沫，站起來，目光凝視著手上握槍的侍衛。

「來啊。殺了我吧。」他將槍口用力地朝自己的太陽穴頂了頂。

「開槍！」孤鳶憤怒地拍著桌子。

只差一個名字而已，不一定非得是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