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當心落石(二)
齊菲兒看著眼前猶如瀑布一般的風幕,震撼的感覺從腳底一直漫到頭頂。齊菲兒沒有見過那樣的風,它像一堵牆,由下自上遮天蔽日地席捲著地面的一切,樹葉、碎石被裹挾著捲入黑色的旋風中,風的旋轉將一切飛沙走石都輾成了渣渣。齊菲兒撿起地上的一枚石子,扔進風幕,「呲」的一聲,風像一團巨獸將石子吸入深淵巨口,一點不留吸食乾淨。
最要命的是這道風幕還在緩慢地向齊菲兒的方向推進,這摧枯拉朽的氣勢,莫說是個人,就是一頭牛,也會被削得片甲不留。齊菲兒的頭皮一寸寸地炸裂,她的眼睛迅速地往山上找庇護,一半是裸露的岩壁,一覽無餘根本找不到一點可以隱蔽的角落,這又不是丘陵地帶的那種小山,山裡有岩洞,躲進去沒準能躲過這肆虐的狂風。
她的腳下是光禿禿的石階,她一度想到匍匐在地上,用手指摳住石階,是不是風會貼著她的身體過去?但這個想法只停留了一瞬就被否決了,那地上的落葉都被卷到了天上,還在風輪中被攪碎成沫,她這血肉之軀妄想扛過去,這怎麼可能?
兩個選項都被排除,為今之計,大概只有這置諸死地而後生的最後一招了。齊菲兒懷著悲愴的心情看看那曾經令她毛骨悚然的幽谷懸岩。
底下是萬丈深淵也好,還是怪石嶙峋也好,還是那猶如樹精一般猙獰扭曲的怪樹。這已經是她惟一的希望了。
齊菲兒從包袱里拿出床單,快速地用兩手搓成麻繩,一頭綁在腰間,一頭栓在一棵粗壯的松樹上,她兩手抓著樹枝,將整個人翻到崖下,她的左面是一棵碗口大的樹榦,腳下還有兩處嶙峋的怪石可以墊著腳,齊菲兒半邊身體倚住大樹,攤開五指緊緊地抓牢罅隙中的老松,迎接著將要到來的衝擊波。
那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了,齊菲兒的胸口在劇烈地起伏著,她以為生死時刻應該會害怕,但其實根本不是害怕,是根本來不及害怕,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越來越近的風聲之中,呼呼呼~嗷嗚~嗚嗚嗚~,風聲像野獸的巨吼,在山中咆哮著,回蕩著。
來了,它來了。齊菲兒咬牙閉上眼睛。
轟!
飛沙走石一齊朝齊菲兒的身體打來,她將整張面孔緊貼著懸崖絕壁,石頭紛紛落在她的後背上,是一顆顆炮彈砸向血肉之軀,齊菲兒咬著牙將手指深深地摳緊樹枝,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但饒是如此,也只是靠著一息勉強支持,她已經拼盡全力了啊。稍一鬆懈等待她的即是萬丈深淵。
左側身軀依仗的千年老樹也在颶風中發顫,碗口大的樹枝在狂風的作用下,化作鞭笞著犯人的荊條,朝齊菲兒發狠似的抽打。齊菲兒一下下地挨著,痛楚從心底瀰漫開來動搖著她的意志,只需一念,就是解脫。深淵化作魔鬼蠱惑著一個弱女子,求生變作最最艱難的業障。
如若今日在此地殞命,靠誰來超度?
齊菲兒深閉雙眼,用道家經文凝聚心力!
一串串經文在眼前飛過,她用眼睛捕捉著句子。
——從不有中有,不無中無,不色中色,不空中空,非有為有,非無為無,非色為色,非空為空,空即是空,空無定空,色即是色,色無定色,即色是空,即空是色……
空!空!空!
她的內心吶喊出絕望之音,颶風過境片甲不留,狂風揚起了她的發,鼓起了她整個衣服,她就像是膨脹的氣球,然後是腳,飛沙走石拍打著腳踝,風的魔爪捏住腳踝將齊菲兒的雙腳剝離開去!颶風已將她整個人掀成了一面旗子。
格拉拉!格拉拉~
山壁的岩石在炸裂。清脆的聲音混雜在野獸渾濁的喉音中,像拳擊手兇狠地扣動著指關節來威懾對手,格拉拉,格拉拉!
齊菲兒死命地抓著罅隙中的枝條,她不想死,至少不能在此刻。
她的人生才走過二十年,生命的斑斕畫卷才剛剛展開……
她那不能夠選擇的可憐出生;她在成長中遭受過的每一次冷眼;在少女時期躲在被窩裡流過的每一回眼淚;還有她在廁所的微弱燈光下伏在窗台上寫下的每一行字;那些被編輯部退稿的信件;她跪在地上哀求院長讓她讀完高中……她短暫的生命其實一點也不美好啊。
原來這就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往事一幕幕在齊菲兒的眼前播放著,二十年的人生不過是一場五分鐘就放映完畢的電影啊。
轟隆隆!轟隆隆~
堅硬如斯的岩壁,曾經感嘆過鬼斧神工的大自然,終於向她投來最後一擊!
山石轟然倒塌,石頭從山頂上滾落,塵土在狂風中攪拌成濃煙。
一塊塊巨石在重力加速度中砸向齊菲兒的頭頂,哐!那雙死命拽住的手鬆開了,風揚起的人旗像斷了線的風箏飄散在峽谷中。
包袱里的衣裳被風四散在空中,猶如天女散花。
生命的最後一刻,師太交代給她的信箋飄落在齊菲兒的臉上,上面赫然寫著四個大字。
——當,心,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