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當心落石(三)
「施主。施主。」
呼喊聲一聲聲進入齊菲兒的耳中,像遙遠的梵音。
齊菲兒徐徐睜開雙眼,眼前是小道士平靜無波的眉眼,他蹲在齊菲兒的身旁關切地詢問:「你沒事吧,剛才你坐在台階上睡著了。一睡睡那麼久,我便有些擔心。」
「我,沒事。」齊菲兒曲著雙膝坐在台階上,聞言從疊放在膝上的臂彎里抬起頭。
「我睡了多久了?」齊菲兒問。
「我這台階都掃一個來回了,你還睡著,我想至少得有兩個小時了。」小道士認真的回答。這位小道士年齡看著比齊菲兒還要小,應是從小被父母送來道觀修行的童子,他正處在變聲期,說話的聲音似拉鋸子,又干又澀,剛才那兩聲「施主」都有些破音了。
但幸好是破音才能驚醒被夢魘住的齊菲兒。
齊菲兒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胳膊、腿、還有臉頰,真的。
我沒死。她心想。
我沒死!原來我沒死!
齊菲兒死裡逃生,不禁又悲又喜。
齊菲兒要站起來好好看看這差一點就失去的現實世界。她腿上一使勁想要蹬起來,「嘶~」半邊屁股麻了,掙扎著站了一下,趕緊扒上山壁,穩住自己。
當她的手指一觸到山崖,就像有人撥了一下她腦中那根繃緊了的弦!
當心落石!!!
她立刻從岩石上彈開,由於她神經過敏的舉動,顧頭不顧尾沒留神腳下,她的右腳踏空了半步,整個人將要失重滑落下去,眼看著要摔個四腳朝天了。
「啪」一雙有力的手掌箍住她的手臂,一使勁將她下滑的身體拎起來。
確認她站穩了以後,那人便鬆開了手往後退了一步站定。
齊菲兒剛想轉頭對小道士道謝,迎上的卻是昨天的那雙眼,眉目溫和,黑衣黑褲,說話像古人的——不速之客!
「謝、謝謝?」齊菲兒腦袋懵了。
我是昨天遇見的他,那現在是昨天?還是今天?
我是進入了平行宇宙?還是跌落進了時空裂縫!
齊菲兒驚恐萬狀,腦袋裡的弦又在「錚錚」作響。
難道接下去的每天都要重複昨天的一天了?
時空裂縫就是時間的斷層,譬如昨天和今天之間,跌落裂縫之人只能在一天一夜之中永世輪迴,無止無休……
齊菲兒驚恐地反握住男人的手:「今天是幾號?怎麼又是你?你不是昨天上山的嗎?」
「你別急。」男子鬆開齊菲兒,兀自席地坐於台階上,「聽我慢慢解釋。」
「不不不,你快說,我等不了。」齊菲兒緊張又急迫,眉頭蹙成了一個「川」字。
「修行本就修的是平靜無波,哪能這般急吼吼的。」
男子的一句話說得齊菲兒寒毛直豎!
「你會讀心術?!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不就是齊菲兒攔著男人上山時心中所想的?!
男子看著齊菲兒的眼睛,緩緩地說:「此事說來話長。」
「你想坐著聽,還是邊走邊聊?」男子問。
齊菲兒看看晴空萬里的武當山,渾然不敢相信。今日是如此風平浪靜,莫說十二級的颱風沒有,就連一般的秋風都躲著走,眼看這小道士輕輕鬆鬆就將一晚上的落葉打掃乾淨,此時正要提著掃帚往山上的紫霄宮走去。
山上的紫霄宮?遠入白雲間的那一個?
齊菲兒又回頭看看佇立天邊的紫霄宮,小小一座彷彿是安在了山巔的小亭子,卻是清清楚楚的,日光還在大殿頂上形成了一道光輪,分明是祥瑞之兆!
齊菲兒心裡又安定了兩分,卻仍是不敢相信,緊拽著男子的衣襟詢問:「你先回答我兩個問題。」
「請說。」齊菲兒剛才握他的手他避讓開了,此刻齊菲兒扯著他的衣裳,他倒是任憑她去,只默默用眼神傳遞著平和。
「第一,我是不是進入了平行宇宙?第二,我是不是跌入了時空裂縫?」
「第一,不是。第二,也不是。」男子語氣肯定地回答。
齊菲兒提著的心終於又放下去了一點。她不自覺地縮回手指,絞著自己衣服的下擺,有些猶豫又有些糾結,既然她最擔心的兩種情況都沒有出現,那麼別的情況也不會更壞了。
此刻齊菲兒又想到師太給她的信箋仍在包袱里,或許上面就有答案。
一定不是在夢中看到的四個字。
假如夢中所見與眼前之景大相徑庭的話。
可是師太叮囑過的,要下山再看。
因有白日夢的那一出,她居然迷信起來,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管住了自己想要從包袱中取出信箋的手。
齊菲兒又一想,這座山甚是邪門,倘若又發生不知從何而來的颶風,好歹她不是一個人。
齊菲兒在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重新打量了一下身邊坐著的男人,此人面容白凈,單眼皮之下的狹長眼眸中有兩粒漆黑的瞳仁,流暢的下頜線勾勒出微微修長的下巴,上面一雙嘴唇纖薄紅潤,無論從言行和面相上看,都不像是壞人。
齊菲兒站起來撣了撣身上的灰,說:「邊走邊說。」
男子站起來,高過她一個頭,他垂目看向齊菲兒:「不用怕。」
他的眼神攝人心魄,好像是看著齊菲兒,又好像是用目光穿透齊菲兒的身體,在她的身後聚焦成一點,齊菲兒有種被他完全看透的感覺。
齊菲兒壯了壯膽子,避開他的眼神,先行一步,踏下台階,男人始終與她隔了兩級台階,默默跟在身後,如同一個黑衣護法。
他說話的聲音清晰低沉又有穿透力,就回蕩在齊菲兒後腦勺,好像每一句話都直接透過齊菲兒腦殼傳進她的身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