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一百零八炮

洪武十二年的冬天，是一個十分罕見的極寒氣候，每隔幾日，便會有來自西伯利亞的西北風呼嘯而過，韃靼海峽的冰層足足有五尺左右。

苦兀島上，大量的牲口、野獸和魚類被凍死，不少土著部落的營寨、地窩子，被一場接一場的大雪覆蓋后，從此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朱缺帶領著一支上千人的救援隊，在女之國、赫哲部落人的幫助下，從冰天雪地里救出兩千多人，贈送他們一些肉乾、魚乾、糧食和精鹽后，便奔向下一個部落。

甚至，他還那些部落的人留下一部分新式弩弓，既可以打獵，更可以用之殺人，在深山密林中，這玩意比步槍都危險。

他沒有趁機將所有人都遷往黑龍城，更沒有強行讓他們去鐵礦、煤礦當苦力，這讓凱瑟琳、古力蠻老族長等人十分詫異。

因為，曾經的唐人、女真人、金人、蒙元人從來都不會這麼干。

那些往昔的貴人們來到苦兀島上，帶走的是皮子、藥材、金砂、青壯年勇士、女人和馬匹，留下的則是一片屍體、敬畏和無盡的恐懼……

朱缺想法很簡單。

既然苦兀島是自己的領地，他這位大明鎮海王就有必要保護這座島嶼，同時，也有必要幫助島上的土著部落，讓他不再任人宰割，世世代代成為強大部落的奴隸。

至於說給那些人分發武器的隱患，他其實也明白，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並且，還做的很徹底。

因為那些新式弩弓的威力，比明軍守城兵卒手中的更強勁，射程更遠……

……

此外，他們還悄悄去了一趟遼東之地。

在烏蘇里江流域，朱缺給女真胡里改部、斡朵里部的阿哈出和勐哥帖木兒，宣讀了兩道『聖旨』，無外乎稱讚他們墾荒用心、忠實可靠，賞賜他們一些酒食、刀具、農具、弓弩等，順便再將二人的『爵位』升了一級。

如今，阿哈出、勐哥帖木兒兩個人的官職還是『大明遼東都司下轄正七品營膳正大人』，但因為二人的『墾荒屯軍之功』，特意封了爵位：

忠義伯阿哈出，恩威伯勐哥帖木兒。

朱缺查驗過女真人的倉庫后，對他們偷偷將大多數糧草運往南方巢穴之事心知肚明，但他不動聲色，依舊與兩位『伯爺』觥籌交錯、大醉一場。

並在二人的陪同下，見識了女真人的歌舞、民風民俗等，這才依依惜別。

啊，又送出去兩份『聖旨』。

這種偷偷摸摸偽造聖旨的感覺，簡直太酸爽了，想到有朝一日，朱元章看到這些偽造的聖旨后暴跳如雷的樣子，朱缺感覺像撿了錢那般舒坦。

至於這些聖旨引發的嚴重後果，可不在他的考慮之中，誰讓那老不羞的故意欺瞞，給本少爺冒充了一年多的『老爹』？

而且，這些『聖旨』都是永嘉侯嫡子陸賢少爺乾的，跟咱朱缺少爺有關係嗎？

別過兩位自己敕封的『假伯爺』，朱缺還去了一趟三江平原，在暗中觀察了一番后，他十分肯定的知道，那些偷偷摸摸墾荒屯軍之人，果然是高麗人。

四千多人的一個墾荒團，經過兩三年的經營，竟然已經開墾出良田十二萬畝，甚至，他們還順帶著將周圍十幾個部落的土著屠滅了個乾淨。

女真人，高麗人，倭人，西伯利亞那邊的蠻人……對這片肥沃的黑土地可還真是眼饞的很！

「這是一片充滿苦難的土地。」

「那麼，老子就先嫩死那些狗日的！」

朱缺莫名其妙的撂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的領著人返回了苦兀島。

隆冬時節的苦兀島猶如條冰封的遠古巨獸，默默的趴伏在大海之中，露出突兀而危險的嵴背，除了寒風呼嘯而過時的『嗚嗚』聲，唯一動彈的是黑龍城。

經過兩年時間的經營，黑龍城如今是遼東物產的一個重要輸出口岸，女之國部、赫哲部、阿依努部、鄂溫克部的一些老人、婦人，為了賺取更多的金幣、銀幣和鐵幣，不再熱衷於去種田、狩獵、捕魚等祖傳手藝。

甚至，就連黑龍城發布的那些挖礦、修路、搬運等『體面』的活兒，他們也不再如剛開始那般熱心。

因為，那些聰明而勤勞的人，很快就發現一個來錢更快的辦法：做生意。

他們從那些偏僻的土著人手裡，用極少的代價，換來大量的熊皮、貂皮、虎皮、參茸等『土特產』，用狗拉雪橇運到黑龍城，很快就會變成一堆金燦燦的金幣。

然後，拿著這些金幣，又在黑龍城的坊市裡，購買他們最喜歡的刀子、糧食、美酒、弓弩，如果條件允許，甚至還可以賣一個高麗女子藏在家裡。

於是，每到夜幕降臨時，那些最先發財的土著人的房子里，總會傳出一聲比一聲哀婉的『棒子語』，聽得人都有些蠢蠢欲動。

而最有錢的部落，自然便是女之國的那些阿姨、小姐姐們。

她們做生意的路子很野，不僅大受其他土著部落的熱烈歡迎，甚至，在這個漫長而變態的極寒冬天，成群結隊的跨過韃靼海峽，帶來大量的皮子、獸肉、參茸和金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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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幸福的告訴朱缺，她們的商隊已經深入到野人女真部的核心地區，曾經給那些野蠻而血腥的部落首領唱過歌、跳過舞，與那些粗獷有力的勇士們打過架、睡過覺。

估計，明年冬季來臨后，她們就可以帶著一堆雜種去浪親戚……

……

洪武十二年的臘月二十三，也就是中原人所說的『小年』這一天，黑龍城裡到處張燈結綵，準備高高興興的過年了。

那些土著部落的人，原本對所謂的『過年』根本就沒什麼概念，但是，這絲毫都不影響他們跟著鎮海王府的漢人起鬨，大吃大喝，載歌載舞，竟然比誰都快樂。

朱缺卻愁的不行。

他從遼東之地回來后，就整天躲在造船廠里，與孔希臉老先生、孔大、孔十二等人搞研究，偶爾出來一趟，就會讓紅泥、黑妞兩名小侍女心疼的不行。

短短一個月，他就瘦的脫了人形，臉色也十分蒼白，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就跟當年他們三個人沿街乞討時的狀況差不多。

其他人都差不多。

尤其是孔希臉老先生，更是邋遢的不像樣子，滿頭滿臉都是黑色的油污，一身貂皮袍子髒得除了黑再就看不到其他顏色了。

不過，他們每一個人的眼睛，卻一天比一天亮。

雖然大家的眼睛都布滿血絲。

可是，每一雙眼睛都賊亮賊亮的，勐然看去，還挺瘮人的……

……

終於，小年這一天。

朱缺、孔希臉、孔大、孔十二他們出來了，每一個人看上去都很疲憊，但一股難以遏抑的興奮與喜悅卻如此明顯。

「今天什麼日子？」

「好像是臘月二十三，小年。」

「小年？」

「時間過這麼快？」

朱缺站在海灘上，抬起頭來，半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淺藍色的天空，使勁搓了幾下臉：「老孔，要不要放幾炮，過個小年再說？」

孔希臉老先生嘿嘿著，活脫脫就是一個得意洋洋的老孩子：「打幾炮不過癮，要弄，就弄個暢快！」

「一百零八炮，如何？」

朱缺哈哈大笑，財大氣粗的說道：「那就先打上一百零八炮。」

聽到他的話，跟在他身後的黑龍衛首領張燕歌大手一揮：「傳鎮海王令：開一百零八炮！」

轟隆隆一陣悶響。

造船廠的一側的營門大開，十二尊高大威武的、安裝了鋼輪轂的新式火炮，在戰馬和人力的拖拉下，被整整齊齊的擺放在遠處的海灘上。

昂首挺胸，猶如十二尊遠古的神靈。

冬日乾淨透徹的陽光灑下來，落在那十二尊大炮冷而硬的鋼鐵表面，看得人有點晃眼。

緊接著，便是一箱箱彈藥被扛過去，整整齊齊的碼放在每一尊大炮後方七八步處。

每一尊火炮，需要一組九個人，一人持旗聽令指揮；二人填裝彈藥；二人負責調整炮口高低、方位等；另外四人，則半蹲在彈藥箱邊，準備隨時運送。

「少爺，請傳令！」張燕歌抱拳道。

「好，開始吧，」朱缺點點頭，回頭給孔希臉等人說道：「你們具體負責指揮吧。」

眾人轟然應諾：「喏！」

張燕歌快步向前跑出十幾步，登上一個高台，將手中一桿黑色小旗揮舞一下，厲聲喝道：「黑龍衛炮兵隊聽令！」

「全體預備！」

「仰角四十五，目標：東南向二十七！」

隨著一陣緊張有序的調試，十二門新式火炮被調整到理論上的最大射程，黑漆漆的十二根炮管，猶如十二隻地獄惡魔的眼睛，幽冷的盯著極遠處的、結冰的海面。

「填裝！」

「關閉彈倉！」

「發射！」

噹噹當十二聲奇怪的撞擊聲中，冰天雪地的海灘上、海面上、以及不遠處的礁石山，似乎微微震動一下，裂開一些微不可查的細密紋路。

緊接著，便是一連串『嗚嗚』之聲。

等到粗壯的炮管勐的往後一墩，炮口處方才爆發出一團帶著火光的藍煙，在乾冷的空氣中，沉重的吐了十二個翻滾不息的……大煙圈。

高速旋轉的十二枚炮彈在射出時，其實存在一些細微的時間差，但奇怪的是，約莫兩三個呼吸后，極遠處的海面上，驟然爆發出一大片火光和濃稠的煙霧。

先是一片驚天動地的巨響傳來。

朱缺看見，海面足足有兩三尺厚的冰層，驟然出現大片大片的、可怕的、細密的紋路，就好像被巨錘砸破的天空，突然間就模湖了起來。

然後，他便看見大片的冰，勐的被掀飛。

金光閃閃，煞是好看。

「一個可怕的時代，開始了。」朱缺舉著一架遠視鏡，出神的望著八九裡外的滾滾濃煙和滔天巨浪，有些失神的說道。

他不是第一個發明和使用火炮的人，但把後世的一些火炮經驗和技術，提前讓它在五六百年前出現，他估計、自己以後可能會下地獄……

「不，應該是一個糟糕的舊社會結束了。」

孔希臉老先生十分樂觀，捻須笑道：「朱缺少爺曾經說過，真理永遠在炮火的射程之內，老夫卻認為，火炮不過是一把絕世利劍，制定和掌握真理的人才是最要緊的，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鎮海王，你肩上的擔子很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