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立志習法
城南之行后,我便心情沒有大好過。經常想起骨瘦嶙峋的丁益許褚他們和阿恆家的慘狀。心中一直在思考為什麼這麼多讀書人治理的天下會是這般景象。於是對自己所學也有了懷疑。
我想起了先生許劭,決定去向他請教。許劭本是汝南平輿人,自成年之後便四處講學很少還家。因為在我曹府授課,顧我父親為其在譙縣置辦了產業,離曹府不過二三里路程好方便我去討教。
那日大雪我騎馬前去,家中僕從說先生不在家中,打聽後方知許劭有冬日垂釣的習慣。這會多半在北邊的寒淵池垂釣。於是驅馬前去,果然尋得。
只見許劭坐在一塊大石之上,身穿蓑衣頭戴斗笠,儼然一個漁翁打扮,顯然是來了好一段時間,身上和頭上積雪已厚。只見他魚竿微垂,旁邊放一竹籠。我走近前看,竹籠中卻是無魚,頗覺奇怪。
我按禮拱了拱手道:「先生,阿瞞今日到您家中拜會,家奴說您在這裡,所以特地驅馬前來。沒打擾到您吧。」
許劭目不轉睛的盯著魚線,似乎並未聽到我說話。我又叫聲先生,他仍未應允。本覺得不妙,但看他神情祥和,和鼻中呼出的氣又不似有恙。方知他定是到了全神貫注心無旁騖的境地,不忍擾他垂釣。於是在旁邊等了起來。
約莫一盞茶功夫,魚線微動,許劭提線卻是不見有魚。而這時才發現我,笑道:「阿瞞啊,什麼時候來的。怕是等了很久吧。」
我拱拱手道:「先生,我也是剛來,不想打擾老師,顧在此等候。」
許劭道:「呵呵,你找我必有事。我所教過的弟子中問題最多的一個是我老家太傅袁隗家的長公子袁本初,另一個就是你曹阿瞞啦。」
我問道:「袁本初是誰?和我年齡相仿嗎?比我才華如何?」
許劭道:「袁紹這小子,長你兩歲,論博聞強記不在你之下,雖小小年紀接人待物已有大家風範,稱之人中龍鳳亦不為過。我今日不與你詳說,但有一日你深居廟堂憑所學匡扶天下之時終會遇到此人。」
我心下暗道:竟還有這般厲害的小子。
許劭打量我一下接著道:「阿瞞,你今天找我又有什麼問題?」
我望向這百里雪景道:「先生,你道這雪是好還是不好。」
許劭笑道:「好雪,好景,好收成。這自然是好的。」
我道:「可近日我走訪一些地方,發現大漢治下百姓苦不堪言。今冬這場雪,不知有多少百姓凍死,多少百姓餓死。這雪對他們來說也是好的嗎?」
許劭低下了頭,略有所思。片刻之後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是公正的,從來不會因你是好人壞人或者貧窮富貴對你怎麼樣,所以下雨下雪並不是它的喜怒哀樂,他從不會為某一個人而改變。我認為真正影響民生的不是天地,而是國家制度。」
我若有所思道:「對,是制度。可這制度就不能改一改嗎?朝中這麼多飽學之士難道都是睜眼瞎?看不到民間疾苦?」
許劭接著把頭上的斗笠摘下任憑雪花打在頭上道:「你看這雪還是會落在我頭上。幾千年了,人不戴帽子雪就會落在頭上。然則天地並沒有因此而在我們摘下帽子的時候不下雪。原因大概是這樣的自然法則最符合天地長存之道吧。」
許劭停了停接著道:「而國家要想長久,也得師法天地。國家的穩固靠政策,而這政策就如天地中的自然法則一般。只要這個政策有利於國家長久穩定,便不會因為個人而更改。顧』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若守於中。』我大漢的制度幾百年不變江山卻還長存,這是得到驗證的。因此朝廷中不會有人願意為了百姓民生去大修體制。況且現如今國庫虧空甚巨,朝廷已經需要依靠買賣官爵充盈府庫,老百姓的苦難就更不會有人看到了。」
我接著道:「那這世間那麼多做學問的人,就沒有人能做出讓所有人吃飽飯不受凍的學問?」
許劭嘆了口氣道:「很遺憾,我從來沒見過有人有這樣的學問。但沒有並不代表它不存在。我自讀書以來閱盡世間疾苦,也想追尋這樣的學問。如果不介意,我倒願意與你做個同行者。」
許劭沒等我答話接著道:「據我所知,自盤古開天三皇治世以來,沒有一個朝代是可以讓所有百姓安居不會凍餓而死的。孟子雖在見梁惠王時提出『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飢矣;』可那終歸是理想狀態,因為一個國家不可能沒有稅收和戰爭。沒有國家和軍隊,個人財產便得不到保護。而繁重的稅收卻又讓平民百姓難得溫飽。這本是相互矛盾的東西。」
我道:「那先生難道認為沒有任何辦法讓天下百姓得到溫飽嗎?」
許劭道:「或許有,但是很難做。戰國時秦國地貧國弱,而最終能富國強兵從而一統天下,皆因商君之法。變法是歷代強國的根本。要想百姓能吃飽飯根本來說,是得先餵飽國家,國家富足稅收充盈后剩下的才能留給百姓。而達到這一點的根源就是提高生產力。怎麼提高生產力呢?我認為變法是唯一可行之道。」
許劭嘆了口氣道:「可惜前無古人,無從借鑒,需要制定亘古未有的政策,這是第一難。這第二嘛,歷代變法皆會觸動很大一部分當權者利益,這些人不會善罷甘休。所以連吳起商鞅這樣的大才都不得善終。在當今之世欲變法者除非權傾天下,否則易難有成。
第三便是行變法之事需要強有力的支持者,這便是皇權。當今皇上年幼,是個怎樣的君王現在還不得而知。這三點都是極難的,一點尚且不易辦到,何況三點齊聚方可談成功。所以又有誰能做這驚天之事呢?」
我道:「這世間的事難說的很,看起來再難的事情也未必辦不成。我雖生性頑略,但自小行俠好義,最看不慣的就是有人被欺負,現在是天下子民被欺負我豈能坐視不管。上天生我在這公侯之家,我若不起來做點事情還有誰會去做。如果非得一個改造天下的人,我想試試自己行不行。」
許劭欣慰的道:「想不到你有如此大的志向,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我道:「可我對律法一竅不通。先生可否教我。」
許劭道:「研習律法者並不一定能有變法之才,若想實施變法需研習法家之學。在結合當下的社會設立優化制度。這是一條漫長艱辛之路。而我能教你的也只是書上的學問,至於你最終能走向何方,連我也很難說了。」
我道:「男兒生於天地之間,自該干出點轟轟烈烈的事業來。前方的路不管有多難我也願意走,我想就從這法家的學說學起。」
從我記事起,我從未如此認真的對待過一件事情。我們這樣的人家,似乎由出生開始做官就是註定了的。可曾經使我迷茫的是難道當官就是為了像祖父父親一樣結黨營私聚斂錢財,或者只是為了光宗耀祖?對年少而從小富貴的我來說,這些都不夠分量,不足以讓我奮鬥終生。可當我見到那些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少年們,以及聽到那個我從未謀面的阿恆的故事。我心中便翻江倒海起來,我覺得我可以為這個世界做點什麼,哪怕我的力量很弱小,但我想變得強大,我想去改變這個世界。人生中第一次,我的內心是充實的,我不再懷疑。我曹阿瞞一定會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