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東櫻人，東夏人和北國人 其四
「沒去過醫院之類的嗎？現代醫學技術那麼發達，總不至於治不好一個聲帶吧？」
「沒那個必要。」
薇薇安沙啞的聲音聽起來總是十分怪異:「這是個很好的警醒，並且現在的聲音，比我本來的更適合這份工作。」
江辰很聰明的閉上了嘴，他意識到這個話題過於對她而言有些過分，因此沒有再深入細聊，而是笑呵呵的舉起了自己的杯子。
「不論如何，未來的……呃，幾個月？就要請你多關照了。」
他仰頭把杯子里的東西飲盡，雖然那只是牛奶而已。
一頓晚飯，一夜，就這樣結束，落得賓主盡歡。
最好是賓主盡歡。
到了晚上，江辰自己躺在他大的有些空曠的雙人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思考著白天發生的事情。
他是個很擅長和別人打成一片的人，引申意義上的，在橫濱當居家主夫的這三年，和各種性格不同的鄰居之間混的遊刃有餘，說不上是八面玲瓏，但跟誰都聊得來那還是沒問題的。
薇薇安……的確是個冷冰冰的女人，不過就算是坨真的冰塊，江辰也有把握給她捂化了，但這女人就是很奇怪。
她也沒有任何逆反的表現，沒有任何不滿的樣子，但江辰就是能感覺到，她對自己有一股惡感。
和能力無關，全靠做人的經驗與直覺。
江辰思來想去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麼招惹她了？
是，或許自己不是打架那塊材料，「訓練」的進度慢了，她看不起自己也是正常的，但「看不起」和「討厭」是兩種概念，她那分明是厭惡自己，甚至這份情緒是壓在「看不起」之上的。
江辰也不是怕被她討厭，他只是好奇，真的好奇，兩個人怎麼想都是第一次見面，她有什麼理由這麼討厭自己呢？
翻來覆去睡不著，江辰索性披著睡衣走下樓，準備給自己搞點吃的，但到了樓梯口，便見到三樓隱隱有聲音透出來。
楓島買的房子很大，構造也很簡單，一樓整體就是一個大客廳，吧台廚房亂七八糟都放在這裡，二樓是眾人的卧室和衛生間，三樓則單獨給她做實驗室用。
楓島總是這樣，一忙起來就工作到大半夜，最後趴在桌子上睡著，她的床沒幾次承擔該承擔的責任。
既然都起來了，順道去看看吧。
前腳剛邁，江辰就發現了另一件事——薇薇安的房門虛掩著。
她出去了？但樓下也沒有聲音……
好像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江辰躡手躡腳的走到實驗室門前，悄咪咪推開一個縫隙，小心向內看去。
楓島在桌子前，用顯微鏡觀察著什麼，薇薇安就站在她身後，在這個距離隱隱約約能看到她們嘴唇微動，但聽到什麼就比較困難了。
竊聽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江辰有些無奈，但再近一點恐怕就要被薇薇安發現，他索性就這麼看著，期待著會發生什麼。
「可真是嚇了我一跳。」
哪怕是大半夜薇薇安也戴著墨鏡，現在江辰強烈懷疑這東西就是她的一部分，和鼻子眼睛一樣摘不下來的那種。
「闊別數年之後，你打過來的第一個電話竟然是讓我幫忙訓練什麼……「助手」。」
她刻意在助手這個詞上咬重了許多，不知道幾個意思。
「他是個好助手，雖然正經的活不能指望他，但除此之外的全都可以指望他。」
楓島小心轉動著顯微鏡的焦距，隨口回答。
「……你以前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行動的，哪怕是我想，你也不讓我陪著你生活，現在卻莫名其妙出現了個助手？」
薇薇安皺起眉頭:「那個男人究竟是哪來的？說實話，真。」
「東夏人，不明顯嗎？」
薇薇安抬起頭看了她一眼，便回到自己的顯微鏡上。
「他救過我，而且單純，善良，是個值得信任的傢伙，有這麼個助手，至少我不用每頓都吃速凍食品了。」
「可他太過親近你了。」
薇薇安已經沒心情晃悠手裡的玻璃瓶，她下意識把它攥在手裡，看的江辰一陣擔心這東西會不會碎掉。
「你是不會那麼容易被一個人，一個男人如此親近的，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明說？真？」
「因為沒有必要……我是第幾次解釋了？」
楓島嘆了口氣，只好先暫停自己的工作。
「我的開發出了岔子，還把自己至於危險的境地，他救了我，在完全不認識我的情況下，第一反應也是來救我，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我如此親近了。」
「收一收你那套萬物存疑的論調，與其用各種理由推斷他是有什麼目的，不如就相信他是個單純而善良的傢伙，不好嗎？」
「知人知面不知心。」
薇薇安最終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沒有捏碎手裡的燒杯，而是將其放了回去。
「他有可能是覬覦你的錢財，美色，甚至更多東西……做事留幾分心眼，不要犯同樣的錯誤。」
「我知道我知道，回去睡你的吧，幫我好好訓練他，好嗎？親愛的？」
她拋了個做作的媚眼，成功把薇薇安噁心走了，而在此之前，始終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麼的江辰自知沒趣，已經摸到一樓的冰箱了。
薇薇安從實驗室走出來的時候，正好能看見他給自己倒滿一杯牛奶，順帶把楓島下午沒吃完的餅乾拿了出來。
四目相對，江辰也不知道該說點啥，只能發揮自己該死的幽默感，舉了舉手裡的牛奶:「來一口？」
很明顯薇薇安沒有這個心情，沒有理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越是這樣江辰越是覺得心痒痒，索性吸溜著牛奶走進了實驗室。
楓島剛剛把焦距對準，聽到門響，她直接把顯微鏡推到一邊，決定把這點破事處理完再繼續自己的工作。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進來的不是薇薇安。
「我剛才看到她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
江辰聳了聳肩，一副無辜的樣子:「我惹到她了？」
「唉，說來話長。」
楓島靠在椅子上，示意江辰把餅乾分她兩塊，才開始解釋。
「你是我第一屆助手，在此之前，我連個保姆都沒請過。」
「哇哦，受寵若驚。」
江辰沒覺得有什麼問題:「所以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急什麼？在和你一起住之前，我始終是獨來獨往，開發也是，生活也是，自己一個人行動慣了之後，反而會覺得他人是累贅，包括薇薇安。」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要求和我一起住了，之前每一次我都會回絕她，所以她就一直過滿世界跑的日子，直到這次為止。」
「懂了。」
提點這兩句就夠了，兩個人既然交好到這種程度，薇薇安便也會遵循她的意願，但這一趟一過來，卻有個名不見經傳的傢伙輕易的做到了自己一直求而不得的事情，換誰誰都會氣。
「這麼一提倒也是，你為什麼會雇我呢？」
江辰抿了一口牛奶，有些疑惑。
「按理來說，那天晚上之後我們就沒有關係了，你繼續做你的獨行俠也無所謂吧？」
「嘛，畢竟基本算是死了一次，心態多多少少也會發生些許變化吧。」
提起這個，楓島並沒有刻意岔開話題，而是誠實面對自己的過往:「那之後就能明白，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實在是太少了，哪怕我再天才，能力再強，也終究會有我一個人做不到的事。」
「比如做鰻魚飯？」
想起自己教她做飯的時候，江辰不禁笑了起來。
「是啊……或許我這輩子都學不會做菜，這種時候有個任勞任怨的人在身邊就頗為重要。」
楓島也笑了起來:「我了解你，你了解我，用東夏語說，我們已經是過命的交情，聘請你做助手實在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
「至於薇薇安……說實話，我有留她的打算，但這次說不定就該輪到她拒絕我了。」
楓島拿過他的杯子，自己灌了一口才繼續道:「離家太久之後，反而會對故鄉感到陌生，她已經習慣在世界各地漂流了，這會反而不會在我這裡落腳，說是讓她訓練你……其實還是我的私心較多，我更想讓她多在這留一留，讓她親眼看到我如今的生活，讓她放心的離開。」
「……真好啊。」
江辰由衷的羨慕。
「有這樣的友情，相當惹人嫉妒啊。」
「小女孩之間的彆扭感情罷了，沒什麼好說的。」
把喝空的杯子還給他，楓島沖他眨了眨眼:「說歸說……這些天估計她會多給你下不少絆子，麻煩你忍一忍了。」
「嘛，反正我死不掉，就當是給你們倆的友情當祭品了吧。」
江辰習慣性開了個玩笑，接過自己的杯子，沖楓島揮了揮手，離開了她的實驗室。
重新洗漱，躺在自己的床上，這一次疲憊的感覺傳來的飛快，在入眠之前，他還在想著之前的話。
有這種感情真好啊，明明只是小時候玩笑一般的過往，卻促成了她們倆十幾年的情感，薇薇安還時不時來看她，這種感覺簡直就像……
就像是……
他突然支棱起來，眼睛里閃爍著不可置信的光芒。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旁觀者清吧，就在這個瞬間，江辰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薇薇安對自己討厭的理由，另一種，說不定比楓島的解釋更加合情合理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