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局

「我可以說不願意嗎？」

怎麼看都不像商量的語氣，維亞不禁冷笑幾聲，跟夜昂四目相對。自打那天起被哥哥告知了他的身份，此時再見他更是難堪不安，記憶里，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冷漠寒涼，卻不想變回了原來的寶藍，更是感覺深不見底。想不到他會出言拒絕，夜昂挑了挑眉眼中劃過一絲趣味，輕輕攤出一隻手。「那太可惜了。」

「平日里，當我在跑道上奔跑，在射擊場里打靶時，陪伴我的就只有計時的秒錶和數靶的機器而已。」夜昂隨即低下頭，垂下眼瞼輕嘆道。「實在沒意思。」

敢情他是真的想和自己過招啊。維亞見他失落的樣子愣住了，臉上戒備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動容，眼神細細的打量著他。面前的這個男孩，風度翩翩，白凈俊美，雖然與他差不多年紀，但對比自己渾圓的杏眼，他的眼型更為狹長，呈現幾道尖利的稜角，眼尾微微向上翹起，伴著細長的睫毛勾勒出蝴蝶羽翼的形狀，雙眉似兩把利刃，細長如柳葉一般被銀灰的劉海遮擋著，若隱若現，鼻尖高挺呈現完美的輪廓，雙唇輕薄透著淡淡的粉彩，卻在剛剛微笑時探出淺淺的虎牙。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美男子，美得雌雄莫辨，讓人覺得不真實。一如他現在表現出的脆弱。不知是因為對漂亮的東西沒有抵抗力，還是因為對他表現出的孤獨有所共情，維亞不禁放鬆了警惕，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好吧。」維亞走上前朝他伸出一隻手，眼神依舊有些猶豫，但還是說道。「那就走吧。」這突如其來的反轉，讓正準備從桌上拿起一杯咖啡的夜昂抬起頭來，看著伸到面前的手，微微笑道。「你不是不願意嗎？」

「我只是一時沒回過神來。」維亞有些掛不住，臉頰微微一紅。「畢竟沒有誰一見面，就想著要打架的。」

「不過你這麼說了我也能理解。不等夜昂回話，維亞徑直低下了頭。「我也是一樣的。」

他語氣中的失落與黯然，脆弱的彷彿不堪一擊，饒是再有私心，夜昂也不禁感覺有些揪心。

明明是個面對槍口都不低頭的人，見到自己也不卑不亢的人，卻能被三言兩語控制了心神，變得如此順從友好。夜昂一向淡漠的表情舒展開來，微微皺眉。

片刻后，似是鼓勵一般，他抬手抓住維亞的五指，收緊手掌用力握拳。

「好。」在維亞愣神的表情下，夜昂站起身拉著他往庭院的門口處走去。「跟我來。」坐在沙發上全程沒有說話的夜利目送著他們並肩的背影，眼前兩個差不多大小的身形，身高也幾乎齊平，兩隻手握在一起，像是擰成了一股繩。待他們走遠時，卡洛伊斯從壁櫥那邊走過來，在夜利面前徑直坐下，拿起還沒被動過的咖啡，開口道。「有些意外啊。」

「我還沒有見過能被他主動牽著走的人呢。」即便是從小看著他長大，卡洛伊斯也常常難以摸透夜昂的心思，他的喜怒向來不被人左右，跟夜利彷彿是兩個極端。夜利在貴族圈是出了名的溫和友好，不驕不躁，兒子卻是個沉穩淡漠的人，總是一副孤高冷情的模樣。本來是想著費力挖挖維亞的長處用計將他留下，現在看來反倒是自己想認這個朋友了。「這也算是一種進步吧。」他滿意的笑笑，飲下一口咖啡。

「我倒不想他太過認真。」夜利看著兩個男孩逐漸消失在門后，這才轉身從座位右手另一側的桌台上拿起還剩的半杯紅酒，一飲而盡。「他們可不能只是朋友。」

「當然。」卡洛伊斯舉起手上的咖啡杯，認可的點點頭。「這一點，我想小昂肯定更清楚。」

「那邊的維恩怎麼辦？」夜利將空酒杯放回桌面上，低頭凝視著卡洛伊斯。「他才是克利多茨正式的繼承人。」

「只是目前。如果小昂也認可他，就趁機將克利多茨翻個天吧。」

卡洛伊斯盯著公爵的眼睛，看見了他眼中的不甘與鬱悶。他知道，對權貴兩個敵對勢力來說，在首相身邊的維恩無疑是個巨大的誘餌。今年年僅十三歲的他，已在首相統領的軍隊中獲取了中將頭銜，還出席過一系列的演講與各式名流場合。另外，他還是個賺錢的好手，原本從多克城中帶來的一些備用資金，三年來已經翻倍到可以為軍隊提供財力的地步了。他的敏銳和狡詐，就連國王都有所依仗，要是得罪了此人，怕是會得不償失。卡洛伊斯回看著他，抬手搭在夜利的肩膀上。

「你說過，你不接受叛徒。」卡洛伊斯真誠道。「我也不希望小昂受他影響。」

「他已經孤獨了這麼久。我實在不希望他的身邊只有算計和利用。」一直以來，從失去母親的那一刻起，卡洛伊斯就從未見過夜昂真心的笑容，對於他來說，自己用心的照顧更像是個男媽媽一樣，也難怪夜昂老是懷疑自己是不是對夜利另有所圖，又一次還故意問他。「你該不會是有什麼變態的喜好吧？」

對一般人來說這絕對是一種奚落和鄙夷，但落在卡洛伊斯眼中，卻像是孩子一般故意開的玩笑，一種認可與好奇。

原來，他對他的好，他都是知道的。只是有些不適應。

所以才會在維亞不經意表現出真心時，如此的一反常態。

卡洛伊斯想著，不經意扭頭看了看剛剛目送兩人消失的門口。

真希望，他們能一直並肩站到最後。

越久越好。

夜昂帶著維亞來到庭院里，穿過一個鵝卵石鋪成的小道，前方有個帶著圓桌的亭子，建在花圃之間，再往前走便是一個大大的草坪，草坪的盡頭處，被網圍起一個橢圓形的跑道，中間還有標準式的足球網和籃球架。維亞看得目瞪口呆，怪不得剛剛車都快到門口了還望不到頭，這萊特宮大的都快能蓋一所容納上千人的學校了。夜昂看著維亞驚愕的表情，神色淡漠。「大嗎？」

「大，大到離譜。」維亞點點頭，調整自己的語氣。「就連我們多克城最大萊茵學府，都沒有這麼大。」

「你去過？」夜昂問道。按他所知貴族一直是在家自學的。

「去過幾次，是去交朋友的。」維亞苦笑道。「家裡太無聊了。」

「真好。」夜昂撇過頭去，遙遙看著遠方，聲音淡然得被突然席起的風聲壓過，長發在頰前飄起，勾勒出精緻的輪廓。「我連出都不出不去。」

原來，他也是個有心的人，他也渴望飛翔，飛出深宮，掙脫身上的枷鎖。原來，他遠比自己更難。

維亞盯著他的側臉，心裡再無一絲戒備，甚至徒生出一種盎然的決心。

想和他成為朋友。

真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