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命運不公
頭上的血窟窿雖然被司鉞小心包紮過了,但血水還止不止地往外滲著。司鉞打量了片刻,又將宋明臻放回去,讓她躺好,說:「眼下只能這樣了。等我生一團火,有了亮光,他們就能很快找到我們。你撐一會兒。」
明明是關心的話,他卻說的平淡清冷,不帶一點兒溫度。
宋明臻側了身子,縮成一團,沒了聲響。
「你撐一會兒」,和當年那個男孩說的一模一樣,語氣卻千差萬別。宋明臻有一瞬的恍惚,總覺得心臟被揪了一下,狠狠的疼。
雪完全停了,只是還刮著凜冽的風,周圍什麼亮光也找不到,偏司鉞憑著摸索,很快就尋到了乾柴。半晌之後,一團帶了久違的熱氣的火焰把宋明臻的世界照亮了。
司鉞猶不閑著,他在火堆旁邊支起一個簡易的晾衣架,將自己的斗篷和外衣掛在上面,等著被火慢慢烤乾。
他走到宋明臻跟前,伸出手,說:「濕衣服穿在身上更容易著涼。拿來,我給你烤烤。」
宋明臻猶自閉著眼睛,沒有理會司鉞的善意。
她沒有睡著,這麼冷的天,又一天沒吃東西了,她渾身抖成了篩子,哪裡能睡得著呢?她只是不想和任何瑨國人說話罷了。
司鉞沒有在意宋明臻一直以來表現出的敵意。其實他心裡有點佩服這個小丫頭。想起生養在皇宮裡的兩位舉動如弱柳扶風的妹妹,同樣是公主,若是她們被困在這裡,怕會哭鬧不休或尋死覓活吧。
「餓了嗎?」司鉞的語氣微不可察地和緩下來。
餓自然是餓的,可宋明臻不願在司鉞面前露出半分軟弱,更何況回答也沒什麼意義,乾脆不搭理他。
司鉞索性坐在宋明臻身邊,低頭瞧著她,說:「你最初的目標是我嗎?如果今天來尋你的人是楚王,你會殺他嗎?」
宋明臻沒有睜眼,卻終於開了口:「你想讓他死嗎?」
「他和我又沒什麼仇。」司鉞說。
宋明臻冷笑一聲,說:「沒仇?不見得吧。你去世多年的母妃,不就是被皇后和楚王的生母德妃害死的嗎?雖說德妃也已經死了,你見到太子和楚王的時候,心裡就毫無芥蒂?你可真是個胸襟寬廣的人。」
司鉞心頭大震!
這是司鉞心中永遠的痛,是不能揭開的傷疤,是不能觸碰的毒液。
司鉞的母妃趙氏在官宦家族中長大,可惜家道中落,被迫淪落為軍妓,成為他父皇當年在御駕親征的時候寵幸的女人。誰知道那女人甚是爭氣,竟有了身孕,十月辛苦之後,生下了司鉞。
皇帝在兩軍陣前寵幸低賤的女子,自然成了言官們口誅筆伐的事。雖然戰爭勝利,但這件事留在本朝歷史上,一筆一劃,都是皇帝的污點。
所以司鉞的生母雖然從此帶著兒子住進了皇宮,但再也沒能見到皇帝。
不多久,楚王司硯出生。又一年,梁王司慕也來到世上。
司硯的母妃德妃張氏出身算不上顯赫,是前任禮部侍郎的女兒、現任吏部員外郎的姐姐,書香門第罷了。好在她十分漂亮,又滿身才學,甚至可以代替皇帝處理奏摺。皇帝十分寵愛她。
梁王司慕的母妃出自燕北赫連家,據說尚未出閣的時候,一手花槍使得出神入化。她是赫連綽的親姑姑,也是目前赫連家年紀最大的人了——將門男子年紀輕輕戰死疆場,這是尋常事,赫連綽還算是幸運的。
而司慕的母妃赫連氏體質好,在誕下司慕不久,又宣布有孕。
一下子出現了這麼多皇子,最緊張的要數皇后謝氏了,尤其是在皇帝迷戀上德妃之後,她就忐忑得要命,再加上她之後再也沒能生育,便每天都盤算著如何守住她兒子的太子之位。
德妃心善,聽說司鉞和他母妃因為受皇帝冷落,在宮中很受苛待,就算是太監宮女,對待他們也不甚恭敬。不滿四歲的小司鉞骨瘦如柴,前些日子生病,連葯都沒法抓,小小的傷寒,竟拖成了大病,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初掌六宮大之權的德妃心中不忍,便親自請太醫為司鉞診治,還送去了好些補品和綢緞。
這原本是個很好的故事,沒想到……
沒過兩天就到了赫連氏的生辰。身為四大家族的女兒,又懷著皇子過生辰,自然是相當風光,宮內宮外,無不送上各式各樣新奇的禮物恭賀她。
後宮正是熱鬧的時候,司鉞的母親不願一直瑟縮著,以免被人恥笑了去,想著怎麼也得做個禮,正巧得了這許多補品,便小心地挑了兩樣,讓婢女送了過去。
當天晚上,赫連氏小產。若不是她身體一向很好,怕是也活不成了。饒是如此,她之後再也沒能懷上孩子。
侍奉赫連氏的婢女們說,赫連氏是吃了司鉞的母妃送來的補品才小產的。
這件事一連牽扯到兩位妃子,且都曾誕下皇子,一時成為朝野大事。
後宮中大大小小的太監宮女都審了一遍。替司鉞的母妃送補品的婢女說,去赫連氏宮中的路上還算順利,只是遇到了皇後宮中的二等婢女菲兒,說了兩句閑話。而菲兒在赫連氏小產當日,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德妃宮中的水井裡。
明眼人自然都明白了前因後果,只是皇后謝氏自始至終沒有承認謀害皇嗣的罪過。加上英國公謝迎天大將軍力保,皇后也只是得了個禁足一個月的處罰。
可是陛下心裡有火氣。既然不能朝皇后撒,便尋了另一個出氣筒。當時負責初審此案的大理寺卿甄詩源大人是謝府的門生,因為此事,本人被殺,全族流放北疆。只是由於他的兩個兒子當時還太小,便在宮中專門收押小奴隸的幽庭做了五六年苦力,之後才被流放北境。
可憐的是,他的大兒子在流放途中得了一場瘧疾,很快一命嗚呼,而二兒子因為試圖逃跑被殺,只有十歲。
司鉞的母妃也絕沒有皇后的好運氣。她因為受了好大一場責打,又羞又憤,自縊於寢宮房梁之上。她死的時候,頭上戴了一朵司鉞新摘下來送給她的桃花。
自始至終,這個可憐的女人也沒能得到一個封號。
許是想到有一位皇子因為自己而不能降生、有一位妃子憤恨而終,德妃心中愧疚,在司鉞的母妃去世一年之後,生了一場大病,撒手人寰,留下楚王司硯,由皇帝親自撫養。
幾年之後,同樣孤苦伶仃、形影相弔的司鉞被隨便封了個燕王,丟到了北境。
司鉞本以為自己會死在北境,死在赫連家的報復之中,誰知道,他遇到了白澤公子赫連綽。
赫連綽盡心儘力地教導他、輔助他,讓他得以一展抱負、威名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