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我們,同胞!
啪!
萬青下意識地拔出信號槍,扣下扳機,倉皇後退。水裡的協調性大減,他一腳落空地面,仰倒進水中。
光與熱一股腦衝進了這狡猾爬行類的口腔,它痛苦地甩著腦袋沖入水中,而拳頭大小的彈頭牢牢鑽進肉里,依舊劇烈燃燒,這可是能接近30%含氧量下的燃燒。
萬青慌張爬起來后,看見這突然跳起來想要他命的傢伙在水裡正疼得打轉,竟然生起一種親切感,差點熱淚奪眶。
這該死的活化石,化成灰都認得!化成灰都認得啊!以前考古挖爬行類挖出過不少這夥計的殘骸,多少個涼夜,一人一骨互相依偎取暖。
這一條五米長的鱷魚,正不停掀起駭浪,疼得沒空理解萬青對他的變態情愫。
萬青狠狠擦開淚水鼻涕,不敢再盯著親人太久,他連忙繞過,高腿踏水不停地往岸上跑。
岸上飛來一條繩,一伍獵戶衣著的人們簇擁在岸上抓緊繩,不停招呼萬青:「Zhuasee!Zhuasee!!」
千鈞一髮,萬青一把扯住粗繩。
手一抓緊,岸上一伙人馬上給力,萬青轉眼間跑得飛快,啪啪啪啪地踏水聲一下全被甩在腦後,卻尾隨著許許多多充耳可聞的滑水聲。他悄悄回頭,成群結隊的鱷魚正朝他游來!
忽然一腳陷進淤泥里,這塊湖水下全是淤泥!
「快點啊!!!」萬青慘嚎著飛奔起來,他從未感覺過自己能蹦噠得這麼快過,竟然在泥巴上身輕如燕。
「Kataria!」排頭的年輕大漢子一把拉住萬青的手掌,輕輕鬆鬆地把他從難行的淤泥中拉出。
萬青猛然撲倒在地上,心有餘悸地爬坐起來。
這一席披著蜥蜴皮和骨甲的七八號人們忽然整整齊齊地拔出匕首,一臉尊敬地放在土地上,單膝跪地,並伏首讚歎道:「SaYatooon!」
「SaYa!」
「SaYa!」
……
此起彼伏。
沒錯,是讚歎,這是同屬靈長類的情感直覺。
猀犽吞?萬青愕然看著跪伏著的這夥人。他們有男有女,臉上塗著綠色紅色的顏料,穿著蜥蜴皮革縫紉起來的骨質輕甲。
語言頓時像座山隔在萬青和這一排男女之間。
穿過散去的鱷群,萬青回頭看著那具不遠的龍屍,再看看破蛋殼一樣的上浮艙。
恍然明白,這群土著或許是把這一切當神跡了,畢竟在他們眼裡,猛男本男一人殺死了一條水生巨龍,此等事迹在他們眼裡估計會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壯舉甚至是神跡。
咕~~
作為神跡的主角,萬青摸了摸肚皮,看著面前一伙人,氣氛略顯尷尬。
原來奇迹之人的肚子也會餓,大漢子笑起來,亮出一排白暫的牙齒從地上拔出匕首,像萬青伸出手,一把將他從地上拉起。
估計他也知道了萬青聽不懂,收回手抓著匕首在面前一搖一擺,嘴巴配合著一嚼一合。
哦,這是在吃肉!萬青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也亮出牙齒和笑容,點點頭,再亮出大拇指,竭盡所能地用手勢和表情表示「我能不能討點肉吃?」。
想活下去得腆著臉,屠龍猛士在這群人里肯定好混飯吃,那我當就是了,先不管那是真是假。
萬青綻放的笑臉讓大漢子大感高興,彷彿受了偌大恩寵。其他人也跟著欣喜若狂起來,一陣嘰里咕嚕地談論,像是一群初出茅廬的碩士們得到了袁隆平院士的表揚一樣。任誰也猜得出在他們的文化當中,巨龍殺手一定地位很高。
「JiYee(吉野)!」漢子走出討論圈,向萬青大笑著拍起胸脯,然後指著一旁稚嫩年少的女獵人,「JiYal(吉雅)!」再接著他便擺頭,示意萬青加入進來。
萬青撓撓頭,他好像沒有選擇。
獵人們互相支喚起來,熱火朝天地開進叢林方向。
暖陽也尾隨進了這綠天堂,滿地都是光斑。
從抬腳開始起,萬青便感覺到這前擁后合的待遇。身形最利索的一夥漢子們為他劈草植開路,隊伍後面有吉野在,盡伴著些壯碩的漢子為他警戒身後。
而萬青正走在中間,三位身材健康而窈窕的獵人小姐姐們有意無意地貼向他,她們頭頂的羽飾滑過萬青的臉頰,讓人舒服得全身酥麻。
年紀看起來稍小的吉雅在哥哥的推搡下輕碰了萬青一下,馬上便捂著小紅臉跑去了前面,抓起半人高的鐮刀手起刀落,直接落下一株矮木。
萬青直看得背後冷汗大作,這邊的女性隨手一抓都是這樣年輕可愛的怪力武神啊?
叫吉野的漢子四顧一圈,囑託后翼幾人,小奔著趕上萬青,哈哈笑著比劃起來。他用食指和中指比了個小人的兩腿,從左到右走了起來,然後比劃小人出發的左邊,然後指著萬青,粗眉一彎,露出疑惑。
他在問自己從哪來。
「青藏。」萬青只能這麼乾乾地回答,他其實很想加些描述的。
青藏高原,可可西里,世界之脊,最接近天空的土地,雖是最不得氧氣眷顧的土地,但它生育了心臟最為強大的人類,高原人。萬青家祖祖輩輩在高原上與偷獵者搏殺,少時萬青一人一弩一把柴刀,殺死四條大型獵狗護下藏羚羊。作為擁有高原血統的守林人後代,萬青的體能一直稍超常人,登下天脊入江南后,豐富的含氧量更讓他的心肺功能睥睨天下,甚至被高調提名進國家登山隊。
當然他放棄了,理工和考古兩個坑已經讓他深陷其中,不可能前功盡棄接著跳入另一個坑吧,老子還有老師給的一堆科研任務沒做完呢。
「青藏?」吉野複述了一遍,驚醒了回憶中的萬青。他看著萬青,撓著腦勺笑笑,搖搖頭,他不知道青藏在哪。馬上,吉野走近同伴,嘰里咕嚕地說了些什麼,萬青只聽出「青藏」兩個字,其他人聽吉野說完之後也是搖搖頭。
「ProtooOn(帕拉吞)。」有人提議。
所有人都在點頭。
帕拉吞。萬青猜測帕拉吞是個人名或是爵名,部落的某種先知,他們打算詢問「帕拉吞」。
七八名獵人一刻不停地披荊斬棘,稜角嶙峋的森林漸漸被撥開。遙遙可見綿延不絕的森林遠處人影熙熙,隱約可見那燃起的煙塵徐徐。
「嘎!!!」
「嘎嘎!」
「嘎嘶……」
忽然響起成群的尖嘯與低鳴,從叢林深處傳至近處,回聲回蕩。瞬息之後,原本靜謐的叢林,彷彿每一片棕葉下都有陰影在逡逡盤旋,和雪林里遇上灰狼群的氣氛如出一轍。
前行的人們心間警鳴大作,吉野衝出並撥開前翼開路的同伴,抓出一碩大牛角,閉死眼睛奮力鼓住腮幫子。
嗚嗚嗚!嗚嗚!!!
號角聲如同受驚的野水牛,吉野焦急地望向隊伍前進的方向。
嗚嗚嗚……
這一聲回應的號角聲來自遠方,孱弱而無力,蕨類植物的隔音效果本就不弱。
營地這麼遠?如果推測沒錯,這小伙人是部落的前哨隊,因為是專門探路的,才會遇見了他。
光斑和綠葉在詭異搖動,萬青隱隱感覺到百米方圓內葉下暗流的變化,這群掠食者們聽見吉野的號角聲,找上門來了!
吉野回頭鎮定地看了萬青一眼,拍了拍胸脯,但萬青清楚地看到他額角汗滴滑落。
好傢夥,這伙獵人似乎也輕易應付不了,媽耶應付不了又吹個什麼角呢?不是找死嗎?如果危機連這些個老油條都應付不得,他萬青又何德何能苟住這條命?
萬青連忙抓住吉野,哪裡管他聽不聽得懂,「兄弟,你們幾個到底能不能贏啊?」
萬青問得很認真,這一路坎坷萬千,他一點不想再受驚了。
吉野思量了一會兒,忽然將他近兩米長的門板大劍雙手拖來,用雙眼說著「拜託了」。
萬青青筋暴起:「大哥啊!應付不來這些龍你吹個什麼號角啊?真當我是神仙啊?」
吉野誠惶誠恐,以為是做錯了什麼事,又或許是以為萬青在為「這點事都要請動我」而發怒,他馬上把腦袋埋得更低了,止不住地說:「umee、umee……」
萬青捂臉長嘆:「老子這要是都能活下來,上輩子一定拯救過十次地球……」
萬青情不自禁閉上了眼,他在腦海回憶登雪山時的寧靜,要用這個習慣使自己冷靜。這也叫做「roughting」,賽前運動員的放鬆習慣。
高原牧人祭拜著雪山,將可可西里的生靈當做家人一般守護,在他的村子里,節日時人們一步一叩登上雪山,上下直距千丈只獻去隨處可見的冰。
四五條雙脊龍悄然出現在了視野里,在矮數和灌草之間翻越著逼近眾人,行至十步以外徘徊,伺機而發。
吉野只得回頭走去外圈,和同伴們一同對峙食肉動物。
萬青睜開眼,用藏語低唱。
「~(我已下神山)」
自己是曾經草原上闊步逐獒的守林人,在哀鳴的藏羚羊群前,在呲牙環伺的獵狗前,他殺在中間,果敢而勇謀。這盤生存遊戲里沒有退路,人不能脫離群體,即使真僥倖逃了也無法在野外生存。
必須和同胞群居,天性如此,天道如此,人類群居,這是物競天擇的答案;必須試錯和成長,無論靠智慧與工具,還是肌肉或利齒,這是對物競天擇的尊重;必須找到自己的生態位,妥協規則才能合理存在,這是物競天擇的殘酷與溫柔。
一條路已經擺在眼前:和同胞並肩戰鬥。
萬青的手已伸向背後,他要讓掠食者看看,自己身為萬物靈長目、這頂尖雜食者的體外利齒!
接著一臉茫然。
……我的信號槍呢?和捕鯨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