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超凡生靈

「猀犽吞！」

「猀犽！」

「猀犽吞！猀犽吞！」吉雅像幼雀一樣跳騰。

萬青歌音嘹亮，無畏的人們向龍群亮出腰間匕首，對著吵鬧的龍群嘲然大笑，不停豪喝著「猀犽」。

這是食物鏈下最不可思議的一幕，群龍怒鳴，人群卻捧腹大嘲。

龍群進退不定，畢竟是車輪戰的玩家，他們也會揣測情緒。萬青的眼神彷彿比他手中魚叉弩的刃頭還要鋒利幾分，二十幾頭龍怔怔看著他和地上同類的暴死之屍，猶豫不前。遠過三倍於獵物的數量、體型、體重，如此壯觀的砝碼，竟如何也稱不起它們的勇氣。

龍群畏懼這一個人，取命如取物，僅僅一抬手。

時間在流逝，每一個黔驢技窮式的技倆都在爭取時間，箭不夠，萬青一清二楚，但必須揮霍，龍群不知道這一點，這是心理博弈，哪怕能多撐一口呼吸的時間都是寶貴的。

龍群未退。

剎那間風搖葉動，風壓無端襲來，伴來天地變色的高鳴。

吼吼吼吼吼！！！！！

什麼樣的天嬌之物，才能讓萬物都爭先為之造勢？萬青從未見過，那壓抑感貫徹腦海，鼓膜慘叫。

「啊……」萬青棄下魚叉弩，顫抖著用雙手闔住耳洞。

靈魂都在震蕩，是天然壓制，大型物種的天然壓制！

雙脊龍們在那天驕生物的助威中爭先向前，它們並沒有被那生物擇為天然壓制的目標，承受吼聲的餘波足矣。

萬青艱難回頭看著同伴們，所有人都萬分痛苦，掩死著耳朵，沒有一個人存有能力反擊。

雙脊龍們不敢選萬青做目標，統統繞開了他，急切地奔向其餘人。

要引開他們，萬青做下決定。

篤！！

一隻雙脊龍轟然倒地，其餘同類憤怒嘶嚎，卻都不敢再當先靠近前哨隊陣型。

魚叉弩不知什麼時候重新出現在萬青手上，他的手正虛弱地懸在半空，左手仍捂住耳洞，但右耳緩緩泌出血流。

右耳鼓膜被聽小骨振裂，萬青已經眼花耳鳴，不能集中。他已經獨立在陣型外。

遠方的巨吼漸息。

「猀犽！」吉野清醒過來，高興地為萬青高呼。

萬青又一次驅散晰龍群，為所有人擺平了麻煩。

隨即吉野再放出一聲清喝，前哨隊又重新恢復了氣勢，擺好架勢，直立蜥蜴們已經失去了機會。

已經越過了萬青十多條雙脊龍，忽然調轉方向尖嘯著圍住了他。

為了繞開萬青，它們浪費了不少時間，一時間氣急敗壞。它們紛紛打開血盆大口，嘶吼，留著唾液，萬青已經陷入重圍，周圍怒吼喧騰。

萬青的情緒早已經越過了驚慌的階段，甚至忽然間莫名奇妙噗嗤一笑，在作出了決定的那一刻，他已經猜到這後果。

熟悉的世界回不去了，掙扎著活下去幹什麼呢？至少死之前為這些可愛的人們拼過一場命。

「可誰都不想死啊……」他輕嘆。

數不清的雙脊龍撲奔來，他閉上了眼睛。對於這種死他不想發表任何委屈，因為這才是他。再深呼吸一口吧，除了這種新奇的舒暢，這裡就沒什麼可留戀的了。

忽有一縷芳香鑽入鼻芯。

「猀犽！猀犽！」

稚嫩的聲音驚醒萬青，是吉雅，她突然出現，攙起萬青：「吶娜噠？！」

「吉、吉雅？！」

她一直悄悄跟在我的後面？！萬青驚愕得再說不出話。

數聲尖嘯，伴來數道迅影，直直襲向萬青，萬青引來平生之力，他要推開吉雅。

可吉雅似乎早就猜到了，她調皮地跳開。

萬青推空了。

她回頭，又沖萬青一笑：「猀犽吞，麻菇猀犽吞。」

萬青震驚。我想拚命的，被她看穿了？她難道不相信我是「猀犽吞」么，為什麼來陪我送死！？

「你是傻逼嗎？看穿我又怎麼樣？你來能幹什麼？難道能救我嗎你這個蠢賊？！」萬青撕聲怒喝，青筋暴動，「現在給我趕緊跑，算我求求你小祖宗！」

吉雅高高舉鐮，從容赴戰。

兩條龐然的雙脊龍已經騰空而來。

危險！萬青再也拉不住她了。

血液四處紛濺，在空中洒然成幕。

幕簾張開，吉雅浴著掠食者的血，半人高的鐮頭，一人長的鐮柄，陽光下飄忽如魚鱗在舞動，鐮刃颳起的風場環繞吉雅。

萬青不能丈量那是什麼程度的力量，但他恍然明白，原來這世界，有這麼蠻強至極的人類！

前哨隊本是藏龍卧虎，他的焦躁從來多餘，萬青忍不住歡呼，卻更想委屈地大哭一場。老子做了這麼多努力，原來都是作繭自縛，這世界真的存在與怪物廝殺的人類。

三頭雙脊龍皮開肉綻，尖嘯著退入龍群，龍群齊齊退了半步。

樹驚葉散，世界震顫，遠方的樹冠轟然倒塌，隱隱可見半里開外的龐然之軀，如獅子，毛髮如鋼劍憤張，早晨的陽光彷彿都因它變了色。

天地共迎的嬌子，原來是尊巨龍。

吼吼吼吼吼！！！！！

它再度震吼。

天然壓制降臨，大型物種的威壓如實質，把吉雅摁倒在地抱頭痛嚎，萬青也不得不掩住雙耳。

如巨鯨吞息，不存蝦魚，稚象落足，蟻國傾覆。與智慧或爪牙無關，體型是最簡單的壓制。

龍群環繞、靠攏，沒有給任何預兆，它們沉默而快速地撲向吉雅。

再不留給喘息的機會，紛紛撲跳。

利齒和吉雅的脖子眨眼靠近，十分危急。

已經太近，萬青甚至聞到了它們口腔的腐臭。

「滾！！！！」萬青忽然地鬆開雙手，他沒有再捂住兩隻耳朵，而是與那巨龍一同大吼，分散著鼓膜的壓力。

巨龍吼聲已經達到鼎盛，眼中的前哨隊沒有一個能站直腰。

「，！！！」而唯獨龍群中央，萬青高吼藏歌。

如此渺小，卻膽敢沖遠方巨大的軀體對吼，這是不可思議的視覺衝擊。

他一手拾起魚叉弩，一腳勾起吉雅棄下的長鐮握緊，龍群嚇得往後齊跳。

狡猾的掠食者們徘徊起來，它們期待著萬青被高飆的血壓殺的體無完膚，七竅出血。

但萬青身上什麼都沒有發生，鼓膜毛細血管已經完成充血，沒有破裂，勉強扛住了巨吼的震懾。

吉雅掉落的鐮刀沒有非常沉重，這出乎意料，萬青接著拉開弩弦上箭頭，這一刻終於發現奇怪之處，更確切的說，是身體的奇怪變化。

水下有效射程三十米的魚叉長弩，想要拉弦本來並不輕鬆，但近27%的含氧量下拉弦竟然一點也不難。同時，對高血壓有超強抗性的高原血統，竟然也一分不畏巨龍的威吼。

原來如此啊，難得萬青為自己擁有高原血統慶幸了一次。

雖然面紅耳赤，但動作自如，和其他人不同，高原血統只需要時間適應高血壓癥狀。從第一聲龍吼起，心臟受激，心率直線飆升，血壓猛然拔高，但血壓異常是高海拔地區的家常便飯，發生率一度超過36%，尤其是可可西里，氧氣稀薄，心臟拚命加班，泵血量加倍，這種程度的暴走，萬青當然承受得住。

高原給了他窮苦與閉塞，但同樣也饋贈了這樣一副天生能與超然生命對峙的軀體。

前哨小隊沒有高原體質，他們需要蜷縮身體，將四肢靠攏心臟來平衡全身血壓，減緩不適。

龍群這時在慌亂退散，隔著老遠吠叫，再也起不了對萬青的僭越之心。

萬青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幕。

【畜牲分不清誰更高級，可歷史分得清，若歷史的物質屬性足夠純粹，哺乳綱靈長類人科人屬，一定是有機界的至高答案】老師說完這句話，學術交流會台下哄堂大笑，場面失控了。

幾年前有人發現甲骨文上記載的古奧文字，那是聯繫不了任何人類社會活動的象形文字，甚至不能用象形文字將其分類，那是單憑視覺無法辨識的信息載體，帶著天然的氣味信息和讓人產生錯覺的迷幻異象，彷彿是天生下來便能禁止一切達不到閱讀門檻的物種閱讀。這個發現震驚世界，古生物學一度又重新成為學子們爭相踏足的熱門學科，當時古生物學家們普遍認為那是另一個陸生物種，一個被隕石滅絕的物種，唯獨少數人堅持那文明不是被隕石全部滅絕的觀點，其中包括老師帶領的研究團隊。

老師有個獨特的發現，這個發現雖說依舊證據不足——人類曾與蜥形綱物種共存過。

現在，他又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既然活著來到了這平行的遠古世界，那麼就一定有機會能證明出來，回收萬千物種置入這無邊的試管，用剩下一生攀登真理之山拋來的繩索。

龍吼漸漸平息。

萬青扶起劇烈喘息的吉雅。

風聲大作，下一瞬間遮天蔽日，翼龍群低掠叢林，放出難聽的遮天鵝嘯。

鵝嘯肆虐，萬青將長弩指向上空。

吉雅一下子摁下萬青的手臂，皺眉看著萬青搖頭。

翼龍群一段疾速的盤旋，它們紛紛靠近吉野帶領的前哨隊，溫馴地貼著地面猛扇翅膀。

吉野一聲令下，前哨隊七個年輕人們訓練有素地抓住翼龍們的腳，互相照應著防備地面雙脊龍的偷襲，紛紛飛速升空。

萬青看呆了。這是馴龍？這兒的人們沒有落下馴獸本領，但不至於能馴服龐大這麼多的蜥形綱生物吧？！

叢深處嘯聲滾滾如雷音，這片裸子樂園眼見將被另一頭巨型生靈摧毀。

嘎嗚嗚嗚嗚嗚嗚……

帶著低沉地嘶鳴，近三層樓高的成年三角龍闖開樹冠，撕碎重重裸子植物交錯的城牆，陸戰之王「坦克」再度現世，無腦撞入圍著吉雅和萬青的圈。

三角龍眼泛紅光，兇悍無匹，不停用尖角挑向雙脊龍，恨不得再踏碎它們，雙脊龍就像是雞仔們一樣在它們腳下亂叫亂竄。

地動山搖，畫面極具暴力之美。

萬青被嚇成了個啞巴。這尼瑪……是給三角龍喂肉了？難道三角龍是食肉的？還是把三角龍和霸王龍雜交了？老子不會白看了《侏羅紀公園》吧？我記得三角龍不吃肉吧？

……媽的這群屌人馴養出個什麼怪物啊？

一陣吆喝聲從三角龍背上傳來，繩索被拋下。

龍群們喧嘩不止，不甘地盯著萬青和吉雅，再一陣交錯地嘯叫后，雙脊龍們四散撤離。

現在看，這群雙脊龍還沒狼群有種，白吃這麼大一坨。

吉雅不知道什麼時候登上了角龍背的繩，她微笑著向萬青伸出手：「猀犽～」

「麻咕猀犽，」萬青搖搖頭，「萬青。」

「萬青……」吉雅忽然噗嗤一笑，可能又想起了萬青撲進龍群的傻樣。

「萬青～」吉雅探身，將小手送到萬青面前。

看著龐大的三角龍，萬青咽了一大口唾沫，牢牢抓住吉雅的小手。

忽然間，世界失去了聲音。

只留下眼中吉雅遍布驚慌的臉。

萬青忍著劇痛低頭看，一挺角質的長刺貫穿了他的胸膛。

什麼時候？

……

他拚命地回過頭，這僅僅的一個動作便耗盡了最終一口氣。

視線穿過重重高築的枝葉城池，那扇半裡外的巨龍之瞳，與他陰冷相視。

然後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