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十章:霜刀雪劍(下)
有樂抬扇遮擋,口中說道:「拜託,你還是先去穿件『土袈』為好,我給你遮掩了半天,畢竟難免手累……」長利憨問:「什麼袈?」
「托袈,」信孝聞著茄子說道,「也叫做『土袈』,又稱『托加』或『托迦』,以及『托伽』之類,無非同個意思。其系拉丁語,意思是『和平時的衣服』,產生於距離此刻六百年前,是一種寬鬆的纏裹式外袍,像一條大圍巾把身體纏繞起來。古羅馬一度征服了古希臘,但從風俗淵源而言,古羅馬又深深受到古希臘的影響。服裝就是其中一個很好的範例,不少人認為,作為古羅馬男裝代表的『托加』起源於古希臘的希瑪純。」
「愷撒遇弒之時,便穿著此樣日常服裝。」蚊樣傢伙抬著袖弩說道,「陰謀者紛紛向他圍攏過來。提留斯·辛布爾立即走到愷撒身邊,好像要問什麼,卻乘勢抓住他的托迦雙肩。一個名叫卡斯卡的人搶先刺出一刀,猛戳愷撒的頭頸。據說安東尼此前畢竟機警過人,急著趕去想阻止愷撒前往赴會。他遇到那個名叫卡斯卡的人,獲悉一群元老叫愷撒到元老院去讀一份陳情書,此文書是元老寫來要求愷撒把權力交回議會。安東尼立即認為這陳情書是假的。當馬克·安東尼從那個叫作卡斯卡的『解放者』那裡聽到消息,他趕緊到元老院的階梯上要阻擋愷撒。可是這些參與預謀的元老在龐培興建的劇院前先找到了愷撒,把他領到了劇院的東門廊。愷撒在讀這份假的陳情書之際,卡斯卡把愷撒的外套扯脫開,然後用刀刺向他脖子。當時有六十多人參與這場謀殺,他們自稱『解放者』。行兇之後,還想把愷撒的屍體投入台伯河,但是懾於另一執政官馬克·安東尼未死,慮及此外還有騎兵統帥雷必達仍在,最終沒敢這麼做。」
花白鬍須傢伙捧著兩盒東西在旁唏噓道:「雖然作為『倖存者』僥免於難,但從那天以後,安東尼內心留下了一個填不回去的坑。他驚魂未定地跑去我那裡,始終自感沒能幫到忙,因而對愷撒懷有歉疚,長吁短嘆之餘,我見他黯然消沉不已,便領他去那片有迷霧縈繞未散的林子,告訴他不是沒有機會穿越回去阻止愷撒前往遇刺。然而即便百般來回折騰,我和他終究無法改變既成事實的結果。眼見一切只是徒勞奔波而已,安東尼無奈地穿過迷霧返回那片樹林,一邊沖澡一邊思索人生,就撞到了你們也從迷霧那裡跑過來……」
「沒想到其亦有折騰過,」有樂為之失訝道,「難怪他唱的歌這樣有滄桑感。你和他還去過哪裡呀?」
「不小心到過許多地方,」花白鬍須傢伙捧著東西感嘆道,「幾度從掠奴戰爭逃脫,為取悅美麗的公主,幫亞述王設法修建不知誰留下的立體懸苑『空中花園』,並使其與巴比倫城牆並列成為世界奇迹;亦曾給『人間之王』阿伽門農修築過阿波羅神殿。甚至早在還沒有羅馬之時,我跟他在河邊瞎逛,聽到有個被幽禁的少女在憂傷地唱歌,安東尼前去安慰她,我們跟看守村落的一夥壞蛋打了架。由於我拿著漢桓帝手下那位收藏器械豐富的向老爺身邊光頭圓臉胖通譯贈送的牽機連發弩,那些土人打不過我們,驚惶逃散之餘,哄傳『戰神來了』……」
有樂搖扇失笑道:「於是所謂『戰神』和村子里那位自稱美神後裔的少女私生的雙胞胎兒子就成為羅馬的締造者?看來安東尼很會生小孩,你猜他日後跟屋大維他妹生下的大安東尼婭和小安東尼婭那些後代湧現出了多少位羅馬皇帝……」
倚坐台邊的那小姑娘吐舌兒道:「瞎說什麼呢?我才不跟他生小孩呢,回頭就要嫁人了,哪有他的份兒?」
「天意你擋不住,」有樂搖扇笑謂,「遲早的事。嫁誰不嫁誰,也未必便由自己說了算數。老天爺讓你新婚的丈夫很快就死掉,便是為了給你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子』鋪床,啊不對……鋪路才對。」
台邊的那小姑娘正要撲來打,恆興連忙阻擋,不安地轉覷道:「安東尼去哪兒了?」信孝聞著茄子尋來尋去,惑覓道:「剛才還在這兒,有誰看見他突然閃去哪裡了?」長利憨問:「為什麼用『閃』字來形容其消失?」
「就是一閃的事兒,」信孝拿著茄子納悶道,「安東尼突然不見了。」
我揉眼尋覷,果然沒看到赤膊壯漢的身影在畔。抬手之際,腕間三粒朱痕齊爍,形狀變若微星。有一顆外殼斑駁的圓球出乎不意地悄移過來,懸浮飄轉,攝近腕下依附。我愣自惑瞅其漸旋漸小,不明何以然。聞聽蚊樣傢伙在後邊說道:「那些投來的槍也剎那間隨著安東尼一起消失了,我只看見其頭上的『神王冠』霎刻變形,斗然綻展,旋即收攏,乍似不可名狀,卻在轉盪之下,濃縮成一顆疙疙瘩瘩的小圓球。」
「什麼小圓球?」花白鬍須傢伙捧著東西亂望道,「安東尼去哪裡了?愷撒葬禮在即,天一亮就有黎明女神先要來迎靈柩,沒他在此隆重主持其事,這可怎麼行?」
長利伸眼憨瞧道:「咦,你手上啥時多了一副小鐲子?」我低眸訝看,先前悄自吸附過來的小圓球卻沒了蹤影,手腕平白多出一個星粒連串的小環,狀若鐲子之類飾物。蚊樣傢伙亦湊近而覷,琢磨道:「想是你先前靠近之時,腕間攝伏的超維之物暗中觸發了安東尼頭上的『神王冠』某種玄奇機制覺醒,令它由古老的死物霎刻復活,當場顯露無形威力,非但罩住安東尼,使其安然無損,亦同時保護了旁邊的我們不受那些投槍傷害……」
「然而又有更多投槍要擲過來了,」恆興掃目所及,在旁惕然道,「大家快避往台柱後邊!」
向匡提刀疾近,指點著台下說道:「先前我看見那些青磷磷的異焰光亮混入人群裡面,原來是某種青燈古胄裝束之人乘亂來襲,紛紛向這邊投槍……」捧著兩盒東西的花白鬍須傢伙從沾焰著火的帷幕邊張望道:「快跑為妙,那些似是『貴霜』的人……」其語未畢,接連有數支火矢颼射倏至,其焰青幽。
長利拽他急避柱后,憨問:「什麼霜?」
「貴霜帝國,」蚊樣傢伙連發袖弩,在旁回答道,「由大月氏的五翕侯之一『貴霜翕侯』部落建立。距離此刻數百年前,月氏人游牧於河西走廊西部的張掖至敦煌一帶,勢力強大,素為匈奴勁敵。距離此刻數十年前,約在漢武帝元朔元年,漢使張騫到訪,以後往來漸密。月氏被匈奴打敗並西遷,沿途擊破古希臘人在中亞建立的國家,征服巴克特里亞,並再次驅逐當地的塞人。大月氏部族一分為五,繼續往山區遷移,設五部翕侯統治,貴霜是其中一部。大月氏所設的五個翕侯之一的貴霜翕侯逐漸強大起來,貴霜翕侯丘就卻滅掉了其他四個翕侯,自立為王,國號貴霜,這標誌著大月氏統一的形成。丘就卻不再稱翕侯,而改稱『王中之王』,或『最高王中之王』,貴霜王朝建立之後,丘就卻開始了一系列的對外擴張戰爭。不僅從安息帝國手中奪回了原屬於大月氏高附翕侯的領地高附,在坎大哈用希臘文銘字鑄錢斂財,丘就卻還在中亞建起一個大帝國,史稱貴霜帝國。但其常年陷入內亂,領土太大而無法有效統治是其痼疾。貴霜王因求漢公主,被班超拒絕,惱羞成怒發兵七萬攻班超,旋遭班超擊敗,連忙納禮求和。班超一直不知貴霜王名,僅以『月氏王』呼之。而在此前,貴霜部族內鬥落敗一方有的投漢,另有一班狠腳色投靠安息人,難免替『萬王之王』幹些臟活,一再招惹了控制羅馬東方領域的安東尼,最終給『萬王之王』帶來巨大的麻煩……」
「我們眼下就有巨大的麻煩,」有樂藏在我後面不安道,「安東尼不見了。有誰知道他究竟閃去哪裡啦?」
一個光頭圓臉胖子在青焰磷閃之中撐著拐杖艱難行走,轉望道:「不要亂髮槍矢,給我捉住台上那伙不知所謂的小男小女,將其奉獻給『萬王之王』作為玩寵,至於他們身上私揣的寶物,我要自己留下慢慢琢磨有何作用,因為我很想弄明白,當年究竟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信孝聞著茄子惑覷道,「你們覺不覺得他很眼熟……」
捧著兩盒東西的花白鬍須傢伙難抑驚喜地打招呼道:「這不就是向老爺身邊的胖通譯么?我記得他被人叫作肥蜘蛛,取漢姓為朱,出沒於宮廷里,常穿紅袍若有所思地在旁琢磨事情……」光頭圓臉胖子納悶道:「誰認識你來著?幹掉這個老東西,我只要他旁邊那些小男小女……」眼見數支火矢疾至,向匡忙拉花白鬍須傢伙走避不迭。
花白鬍須傢伙捧著兩盒東西邊跑邊嚷:「他為什麼裝作不認識我?」蚊樣傢伙抬起袖弩往台下青光磷閃處回射一梭,轉面說道:「或許此時還真的不認識。想是你穿越到了多年以後,才遇見他在漢桓帝那邊混飯當通譯,不過他按說應該活不到羅馬『五賢帝』年代,除非他也是有過穿越……」信孝聞著茄子轉問:「你今時有多少歲?」
「理論上,」花白鬍須傢伙掐指計算道,「按說我今年應該是十六歲。不過我穿越迷霧許多次了,曾經獨自在別處停耽太久,以致回來當下,難免顯得外形衰老……」
「你才十六歲大?」有樂聞言驚恐道,「我以為你差不多六十歲了。看看你被歲月無情摧頹的外形,咱們還是不要重蹈其覆轍,趕快找回信雄就走……」
「歲月有如霜刀雪劍,」光頭圓臉胖子拄著拐杖惑視道,「我很想知道為什麼你們不被磨礪。在亞美尼亞城外一別至今,快有十年之久了,克拉蘇的人頭已蝕朽成千瘡百孔,蘇萊那亦因功高蓋主遭誅。你們的樣子怎竟毫無變化?」
有樂搖了搖扇,訝然道:「一晃已將十年了嗎?印象中才從樹林迷霧那邊跑過來沒多久……」光頭圓臉胖子忙問:「什麼樣的迷霧?快帶我去找找看……」
台邊有位受傷的老者從血泊中抬臉愕覷道:「肥仔,你不是跟隨卡西烏斯的那伙敘利亞人之一嗎?怎竟同貴霜人做了一路……」話未及畢,光頭圓臉胖子伸杖搗入口喉,使其聲啞然而絕,隨即又使勁猛戳幾下,發狠道:「卡西烏斯算什麼?我效力於誰不比他強,然而至今便只記得克拉蘇對我好過,其實我覺得自己並沒出賣他,怎奈他不聽我苦苦勸告,偏要踩進蘇萊那精心設下的伏擊之地,在卡萊戰役之後,我痛感內心留有填不回去的坑,即便暗設毒計含淚整死了蘇萊那,心底那個坑也填不平……」
便在眾多青影攢閃而近之際,隨著鏈聲盪送的曳響鏘然,有個巨錘當頭砸落,殛擊圍湧上台的青巾蒙面人,嘭一下打出個大坑。
眼見有樂他們先即四散紛避,我返身拉起台邊愣望的小姑娘,一起跳躍往下,只道難免要摔得難看,不意一縱之間,如受無形之力承托牽帶,飄然若飛,翩轉甚遠,引軀掠落於石階上邊。抬看腕間爍若星閃之環,稍微振動。輕嗡未息,忽感頸后寒凜,轉面瞧見廊柱暗處似有異瞳悄顯即隱。蚊樣傢伙揚發袖弩疾射,奔過來說道:「我也看見了,果然『通判』在此,不知何時已混進人群之中,其神通廣大,咱們快溜為妙!」
廊柱之間有影緩步穿行,每經過一根石柱後邊,走出來便顯現不同的模樣,轉到廊角,跑出數只黑貓,躥入花圃里,撲簌穿梭,散開各處。我不覺地移步後退,有個身形奇高、頭額突兀的老者在階邊皺眉轉覷道:「波斯那邊跑來的貓太多了。」
我一驚欲避,腳后踩空,便在將墮未墮之時,一隻手伸來拉我立穩,但見慈祥老頭歪戴假髮之影微晃映眸,從階邊移軀而出,在跟前徐徐轉面,溫和地說道:「此是特裡布拉斯而已,不會吃人,尤其是小姑娘。不過你仍然驚嚇到她們,便連我亦自感困惑,先前似乎看見你在諸位元老之間露過面,怎又瞬即不見,卻從外邊走來?」
蚊樣傢伙不安道:「恐怕先前你看見的那一個不是他。」
頭額突兀的老者抬手接住一根飛來的投槍,稍瞧即拋,微哼道:「隱藏於衣袍內的短柄槍,帕提亞人用不好。」雖似隨手拋還,階下一名青巾蒙面人遭搠而倒,光頭圓臉胖子拄著拐杖轉望,似自變色道:「不料又有能打之人趕來增援……」
一轉面之間,身後翻出兩個青巾蒙面人,盪鏈投放流星錘,朝頭額突兀的老者腦袋打擊,另又晃來兩個青巾裹臉之人,甩鏈飛纏頭額突兀的老者,拽拉鏈索交曳繞軀,要將他拉下台階。頭額突兀的老者抬手抓鏈拉扯,倏然交撞之下,兩個青巾裹臉之人互磕懵跌。頭額突兀的老者提鏈甩軀,將那兩個青巾裹臉之人掄轉而起,迎向青巾蒙面人接連拋投的流星錘。
青巾蒙面人見其頭額挨擊,竟似渾若無事,難免驚愕。長利在廊間憨瞅道:「頭硬。」青巾蒙面人一驚之餘,更加撩鏈激掄,待要催加力道甩錘猛打,頭額突兀的老者先已盪鏈甩來兩軀掃絆糾纏,青巾蒙面人急掙不脫,亦隨著離地而起。頭額突兀的老者掄鏈拋送其軀掃蕩四周,階下倒了一圈青胄提燈之人,紛欲投槍不及,頃遭撂飛甚遠。
光頭圓臉胖子拄著拐杖皺眉,剛嘖出一聲,頭額突兀的老者甩鏈送軀,拋那四個交纏之人飛撞過來。眼看走避不及,光頭圓臉胖子後邊翻出一個青巾光膀猛漢,揮甩更大的鏈子錘,布滿尖刺棘釘,呼一聲掃,將那四個交纏之人打飛。躍身翻轉之際,後邊又移出一個青巾纏鏈猛漢,甩來一大簇釘鎚,從側翼猛擊頭額突兀的老者。
因見來勢兇猛,慈祥老頭拉我退避不迭,大簇釘鎚砸擊頭額突兀的老者,啪的打出一影飛上屋頂,其似矮小,翻竄迅疾。青巾纏鏈猛漢不由轉面惑覷,頭額突兀的老者趁機抓住釘鎚,敲其腦袋,隨即扯鏈纏頸,勒斷其脖。青巾光膀猛漢急甩鏈子錘從另一邊掃打,啪一下捶中頭額突兀的老者,又突然蹦出一影翻竄高處,矮身急行,嗖嗖發矢,接連射倒數名青胄提燈之人。青巾光膀猛漢詫然轉瞅之際,頭額突兀的老者掄釘鎚掃過來,青巾光膀猛漢忙甩鏈子錘交擊,嘭然磕震之下,兩錘反砸其軀,將青巾光膀猛漢撞飛。頭額突兀的老者亦震軀移退,身後分出一影旁移,掄起粗桿大斧,掃翻多名慌欲投槍襲射的青胄之人。
我揉眼愣看之時,忽覺旁邊悄立一個身形高長的面白無須男子,似亦從那老者背後晃移而出,我怔瞅於畔,瞥見其斜伸一柄大劍,凜視而抬,作勢進擊,逼退階下攢涌欲沖的眾多青胄提燈之人。慈祥老頭歪戴假髮說道:「小特裡布拉斯,你和另外幾位族兄弟留心守住元老院,勿給別人再有機會混水摸魚。」
「守是守不住的,」頭額突兀的老者掀袍振蕩,颼的飆出寒刃四撒,頃然射翻逼近階下的青光磷閃之人,隨即擻衫說道,「眼下滿城騷亂,到處火起。誰也遏止不得,除非你叫安東尼下令,召集軍隊進城彈壓,否則明天太陽升起之時,羅馬便要成為一片廢墟了。」
身形高長的面白無須男子躍身揮劍,掃翻湧上台階的青胄提燈之人,就勢穿梭往前,凜然棹劍逼退旁者,揪住光頭圓臉胖子,抬劍擱肩,將其按倒於庭台下,轉面說道:「這不正順遂了安東尼的意願?我看這場騷亂就是他引發的,然後讓我們求他出兵平定亂局,他才好趁機再跟元老院討價還價……」
「先找到安東尼再說罷,」頭額突兀的老者接住飛來的投刃,隨手甩回,拋摜暗處一個青巾之人墜垣而落,旋即皺眉嘆道,「就怕他躲起來,早便藏在別人猜不到的某處陰暗角落裡等著看咱們笑話。元老院僅憑自身威望平定不下這場禍亂,更讓那些掌握兵權的軍頭確信『共和』已然式微,勢必更加蠢蠢欲動。西塞羅此前寫信給我,並沒說錯。元老院處決了愷撒,卻放過愷撒的左膀右臂安東尼與雷必達,他一直認為此屬失算。然而比起安東尼,我覺得雷必達更與元老院勢不兩立,畢竟元老院當年誅殺了他父親,便因小加圖的兒子卡圖認為其乃愷撒的內應……」
「安東尼去哪裡了?」慈祥老頭歪戴假髮向我轉覷道,「先前看見你們跟他在一起。快叫他過來,我有話說……」
「他突然不見了,」有樂從藏身處搖扇走出,到我旁邊難掩納悶道,「誰讓你們靠得太近瞎弄一氣,尤其長利伸手亂摸,無意間激活了『神王冠』的隱藏裝置,結果觸發其隱藏功能,突然把安東尼從眼前整沒了。此屬爆大钁,因為當下沒他不行……」
蚊樣傢伙連發袖矢射退翻垣欲侵的青巾蒙面人,從廊角移過來,向我腕間越顯越細之環投眼一瞅,說道:「神王冠本來似要帶著安東尼一起『閃遁』,卻被你腕間三道超維能量將其霎刻捕獲。」
我抬看腕環,困惑道:「可是安東尼去哪裡了呢?」
蚊樣傢伙以袖弩射翻一個爬垣欲入的青巾裹肩之人,轉面說道:「想是『神王冠』被捕獲之際,已搶先打開通道,剎那間把安東尼傳送走了。」
信孝聞茄走出花叢間,鬱悶道:「這可麻煩了,誰知道究竟把他傳送到哪裡去了呢?」
光頭圓臉胖子抬面探詢:「你們所言『傳送』是什麼意思來著?先前提及『通道』又指何物?我很想知道跟亞美尼亞山區那團可疑的迷霧有無關係,因為它一直使我納悶不已……」長利憨然走來,似沒看到恆興在柱旁暗使眼色,搭腔兒道:「那團迷霧還在山裡久縈未散嗎?你回去穿行一趟就知道了……」光頭圓臉胖子陪著小心探問:「那種隱漾幽光的異霧時有時無,不知迷霧裡邊有沒有咬人的怪獸?畢竟我肉多,而且不算很能跑……」恆興低言道:「不要告訴他太多,尤其別跟他吐實。」長利顯似為難道:「可我不是很愛說謊……」
「真的有怪獸在那邊,」花白鬍須傢伙捧著兩盒東西從廊間接茬兒道,「不小心會遇到許多脖子長的巨獸,它們吃草,有時仰脖啃樹葉……」
光頭圓臉胖子聽得眼睛睜大,有樂搖了搖扇,嘖然道:「別扯什麼食草的怪獸了,趕快先把安東尼弄回來再說。其乃重要歷史人物,後面還有許多戲份,不可或缺……」
花白鬍須傢伙捧著東西爬過廊欄說道:「或許我知道他在哪兒。」
有樂眼似一亮,搖扇轉瞅道:「對,畢竟你曾經帶他一起穿越過……」我旁邊那明眸皓膚的小姑娘悄問:「誰穿越過?我姐夫說人在這個世界根本沒辦法實現任何穿越,除非擁有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作為載具,抑或打開通道的輔助。因而他一直找啊找……」
有樂抬扇一指,隨口告知:「你親戚小皮說他帶你未來的老公穿越回去想救愷撒,卻怎樣也趕不上趟兒。」
「沒有吧?」小姑娘鄙夷道,「安東尼才不會那樣有心呢。你別聽小皮索胡扯,他就愛亂蓋。這傢伙年年說自己只有十六歲,你看他像嗎?」
花白鬍須傢伙捧著東西連忙估算道:「我消失的時候十六歲,後來我又回到消失之前的那個時刻。距今也沒多久罷?不信你去問屋大維,畢竟我從小跟他一起玩耍,相交甚好。沒事就結伴到梅塞納斯的熱盆浴時光別墅那裡暢談古今趣聞……」
蚊樣傢伙在我旁邊低言道:「後來屋大維他妹應該就是委託小皮索到埃及幫她抱回安東尼跟艷后所生的兒女。小皮索和阿格里帕勸阻了屋大維的趕盡殺絕,畢竟自幼要好,屋大維有心給他們面子。幾乎無人清楚安東尼遺體的下落何在,小皮索卻似屬於例外。幫著屋大維他妹料理過安東尼後事,小皮索隱居在埃及的亞歷山大,屋大維婭給錢資助他重新裝修博物院,並曾構築星穹觀象宮。多年以後,賽翁就是在那裡探索宇宙奧秘,卻在耶穌徒狂熱的年代毀掉無餘。屋大維收養屋大維婭的兒子為繼承人,但是這個孩子死於疾病。當屋大維建立以其命名的劇院加以紀念時,屋大維婭為了懷念死去的長子而忙著成立以其命名的圖書館,並讓小皮索前來主持此事……」信孝聞著茄子小聲琢磨道:「屋大維婭喪子之餘,因恐不祥之事再三發生,屋大維兄妹必為慮及子孫後代安危而不顧一切。小皮索會不會順便幫屋大維婭把安東尼遺骨從埃及移回來改葬在『霸王卸甲』那個風水佳地?畢竟羅馬人埋葬在異鄉違悖其傳統的風俗,且認為不吉利。屋大維他們很不喜歡這樣,一直纏著安息帝國交還克拉蘇及其陣亡將士的遺骸……」
恆興不覺的又按掌於地,俯耳側聆,面色凝重的說道:「下面又傳來動靜了。」花白鬍須傢伙捧著東西湊覷道:「羅馬古城靠海而築,老城區底下分佈蝕岩漏窟無數,其中一些蔓延到海邊,遠處崖壁亦呈千瘡百孔之狀,不時有伺機偷渡的人或者逃奴躲藏在內。你大概聽到海風鑽進去亂竄,加上潮水灌注其間,所發的古怪聲響而已……」
話未及畢,台前陷坑揚塵瀰漫,大坑裡爬出一個青胄巨漢,揮斧掃蕩而來。
眾驚四散之際,地面多處陷破窟窿,隨著磷光飄閃,青頭猛漢紛涌而出,勢如瘋獸撲噬。趁那面白無須男子揮劍迎戰,光頭圓臉胖子抬起拐杖吆喝道:「給我肅清全場,捉住那些小男小女!」
煙霧裡晃出一個藍巾巨漢,掄起重斧猝襲頭額突兀的老者,劈斫之下,力沉勁猛。頭額突兀的老者晃手揚出一柄寬厚大刀,亦朝前揮,硬碰硬地格擋,倏隨磕震其軀,袍影後邊移出一人,同樣顯得高長瘦削,晃到旁邊,手持大劍橫撩,將藍巾巨漢攔腰斬踣於地。其猶悍然舉斧欲劈,卻被頭額突兀的老者先揮刀削落腦袋。階下一眾青巾蒙面人為之懾然紛退,隨即拋槍投向廊前。
眼見投槍亂擲,穿破夜霧往這邊紛沓而來,恆興忙拉我走避。
向匡在槍雨遍撒中邊奔邊瞅,忽有所見,往街邊返身訝覷道:「咦,井蓋……」
「不要拿它,」有樂從藏身處伸頭嘖然道,「那個不是你以為的井蓋。」
「我要取來當盾牌。」向匡使勁揭起,剛要抬著遮擋頭頂,下面突有槍矛搠出,將他嚇一跳,抬腿掃開,但見底下又冒出一個青頭猛漢,掄斧劈斫,向匡持蓋忙擋,震退開去。青頭猛漢迅急撲躍,舉斧追砍。向匡舉蓋再擋,又震跌甚遠,隨即拔刀撩盪數下,青頭猛漢撲過來掄斧,迎刃所及,身首先即分離,斧頭砸落,磕擊胯間火花四射,向匡縮避不迭,眼見又有多個猛漢從坑內揮斧殺出,向匡慌叫,「風緊,扯呼!」
有樂贊道:「好主意,咱們快撞牆離開。這裡太危險了……」
光頭圓臉胖子探臂一揪,拽衫不放,扯住有樂,急嚷道:「又想溜?還未搞清楚當年你們在亞美尼亞那邊究竟怎麼回事……」沒等蚊樣傢伙發出袖弩,青胄巨漢大步搶近,連撞多人跌開,掄起開山大斧掃蕩之時,煙霧中竄出數影幢晃,長鼻甩打,青胄巨漢遭撞撲倒,旋有多條厚柱般的粗腿踐踏而過。有樂驚覷道:「街上好多大象踩過來了!」
「眼看羅馬就要生靈塗炭,」慈祥老頭歪戴假髮在火光煙焰耀爍之間徐徐轉面,愴然問道。「亂象紛呈,各路勢力殺成一團。只有一人能夠阻止,安東尼究竟在哪裡?」
信孝聞著茄子怔望道:「沒想到他這個樣子也能扮得好像大義凜然之狀……」有樂搖了搖扇,說道:「歪戴假髮、順手摳鼻擤涕,就不能大義凜然嗎?誰告訴你,一身正氣的人不可以挖鼻孔?比他更出格的我們都見識過,難道你忘了前次在閃族古老禁地那邊,廢園裡出現過的絕世高人昂首挺胸、光身走來……」長利憨然點頭道:「我記得有個疑似『上帝』的傢伙也是不修邊幅,甚至頭罩簡陋便桶……」有樂伸扇拍之,嘖一聲說道:「非要腦袋罩個精緻尿壺出場,才符合『上帝』身份嗎?此類見識都很淺陋,因為真正的大神和絕世高手不會在乎這些浮淺的表象,他只需要打出如來神掌就能有力地證明一切……」
但聽眾老婦帶頭,城中許多人紛喚:「安東尼,在哪裡?」慈祥老頭亦踩著節拍在呼應:「快出場,幫打理。」
妝容精緻的纖秀少年邊搬東西邊望過來,在元老院的庭廊間不無納悶道:「想不到西塞羅也跟那些庸夫俗婦一樣眼巴巴地盼望有個像安東尼這樣不可或缺的所謂『大英雄』出來拯救民眾於水火之中。」花白鬍須傢伙捧著東西唏噓:「前次我從暗處發牽機連弩遠距狙射村落周圍看守牢籠的土人,安東尼只在村子裡邊虛擺指哪打哪兒的架式,結果是他被村民們捧為『戰神』了,他還因此搏得囚籠里那位少女的愛意,而我卻始終讓人直接無視……」妝容精緻的纖秀少年抬著東西說道:「不如別跟安東尼玩了,你先過來幫我搬東西,順便跟我混,然後咱們一起把屋大維推上羅馬的神壇。」
慈祥老頭聞言惱哼道:「還在往外搬東西?我作為享譽多年的民眾領袖,不信制止不了你們這班小雜碎鬧事……」
有匹大象撞過,一根燈柱突然倒下,慈祥老頭連忙走避,迎面衝來幾個青巾蒙面人,揮刀劈斫。慈祥老頭翻上橫擱路口的燈柱,靈活地蹦蹦跳跳,不時提腿往後翹高,展臂平衡搖搖欲摔之軀。有樂訝覷道:「便如安東尼所言,這廝果然是練過體操的,蹦在上面就有如體態輕盈、手腳伶俐的小姑娘在玩平衡木。」
光頭圓臉胖子回望一眼,微哼道:「無非奇技淫巧。」
但見慈祥老頭連續往前騰身翻跟斗,隨即單足站穩,擺出金雞獨立姿勢,接著又向後凌空翻筋斗,以朝天一柱香的姿態翩落,不料一腳踩空,沒踏著木頭,直接開胯叉腿跌坐在橫柱上,發出一聲怪叫。有樂和圓臉胖子不約而同地鼓掌。
慈祥老頭愁眉苦臉地提足蹺直腳尖,正要接著抬軀玩倒立,青巾蒙面人趁機合力將他揪下,掄軀拋出。慈祥老頭順勢抓住樹枝,翻盪數圈,在樹上張開腿倒旋。突然樹枝斷掉,他栽下來,以手撐在地面,托承身軀,在那裡團團打轉。青巾蒙面人圍上前紛毆,慈祥老頭旋身掃腿,連接撂翻數人,眼見更多青巾纏頭的傢伙一擁而上,慈祥老頭叫苦不迭:「我快撐不住了,趕緊找安東尼回來,讓他火速出兵鎮壓……」
我正催恆興隨向匡去幫忙,不意有柄大斧從後邊猛劈倏近,我欲發盾讖不及,頭額突兀的老者抬臂格擋,將大斧一掃而飛,轉面說道:「快去找安東尼回來救場,免得亂象鬧得不可收拾。」
「他回來,你便要死。」光頭圓臉胖子從有樂肩后探面半露,微哼道,「特裡布拉斯,別忘了你參與謀害愷撒。無論安東尼,還是屋大維,有機會都不可能放過你。不如跟我走,幫我捉拿這些小男女,然後一起逃出羅馬,奔往兩河流域……」
話沒說完,便挨一擊而倒。有樂轉瞅光頭圓臉胖子滑落階下,頭額突兀的老者晃手旁帶,順勢拉他過來,在有樂耳邊低喟道:「長大后別學他們這樣兒的,不知所謂。我做事自有擔當,一己安危何足為慮。你們快去找安東尼回來,告訴他別躲了,眼下羅馬的民眾需要他,遠勝於需要我這把老骨頭。」
「上哪兒找去?」有樂苦惱道,「難道先前你沒看見安東尼被那誰跟那誰他們整沒了,他不是躲……」
「原來你躲在這裡,」霎隨數劍齊搠,刃光奪目,激爍倏至。庭前多人合力攻襲,猝將頭額突兀的老者逼退。一個披罩麻布的灰須黑臉漢子乘機將有樂拽開,扯衫拉他到跟前急促盤問,「你們這班小子先前跟安東尼在一起。群雄豈可無首,快告訴我們,他去哪裡了?」
「我怎麼曉得……」有樂剛要搖頭,一根狼牙棒杵近鼻前,他抬眼看到一個光膀壯漢目光兇狠地擠軀迫近,待要畏退,狼牙棒先已擱肩抵頸,有樂為之咋舌,旁邊一個疤臉漢子擦抹劍刃之血,沉聲喝問,「安東尼在哪裡?」
「他怎能知道安東尼在哪兒,」恆興低嘖一聲,朝向匡投以眼色示意,蚊樣傢伙似亦會心地移步后挪,向匡正要掩行繞往側面打配合,卻像頸后忽為寒凜,瞥見一注刀影斜引於路旁,垣下有人寂立,悄蓄伏殺之勢。向匡轉面怔望,有個粗須環腮之人微皺眉頭,並伸食中兩根指頭,揚起來朝他做了個投刀擲戳的手勢,隨即移手往喉前虛抹而過。向匡咧開嘴笑,兩人幾乎同時出刀,迅厲互劈之際,粗須環腮之人惱哼道,「我要伏殺別人,你偏又看過來,還朝這邊亂笑,存心壞我行藏是不是?」
「那是參與刺殺愷撒的元老院『狠人』西瑪斯,」有樂旁邊一個持劍盾的捲髮男子訝然辨覷道,「小加圖之子卡圖的好哥們兒。他躲在那邊要伏殺誰來著?」
「還能有誰?」粗須環腮之人一刀削在向匡抬起來擋迎的蓋子上,磕綻火星迸濺,不待向匡緩過勁來,其又連砍數刀,剛猛殛震,向匡所持蓋子頃似凹陷變形,隨著激蕩之勢,不由自主的挫步後退。粗須環腮之人揮刀進擊,目光驍狠的逼視道,「安東尼在哪裡?」
向匡抬著蓋子忙於招架,連挨震蕩之餘,懵然道:「誰?說來不怕你笑話,我們那邊做過安東將軍的是司馬昭,無非一衙內,恃仗父蔭,年輕時剛出道就做官越當越大,此前並無尺寸之功,竟爬到了大家頭上,從此作威作福,還無人敢言半句不是……」有樂搖扇說道:「拼到頭來,誰不是拼爹?你看羅馬這裡許多掌權得勢之人亦屬於誰誰誰的子孫後代,小布魯圖、小加圖他們哪個不是出身好?然而跑馬比賽靠的是配對良種才更有機會贏,不要小瞧了『家學淵源』歷來有其優勢,當然也難免存在敗家的不肖子孫從來只會胡折騰,你看看駿府那個氏真,抑或還有甲州的勝賴……」我不禁懊惱道:「你幹嘛說著說著又扯到我家?」
長利忽有所見,憨然道:「咦,有匹馬。」愣自走去垣邊牽騎,粗須環腮之人轉覷道:「那是我的坐騎。不想挨刀就立馬把它拴回原處……」趁其分心旁顧,向匡乘機滾倒在地,撩刃低削,粗須環腮之人回刀劈擋落空,腿挨一斫踉蹌難立,掄刀怒斬,又被向匡抬起所持之蓋擋住。兩人再次同時連揮數刀,向匡見擋不下,忙把蓋子拋擊,粗須環腮之人撩刀格開,腰脅倏遭划刃而過,血淌於地。恆興轉望道:「向匡這幾下路數像是『地堂門』的古老源頭。」
向匡所持之蓋颯然摜飛,不意擊在長利腰股後邊。長利叫苦而倒,那匹馬轉頭欲離,粗須環腮之人瞥見恆興按刀側覷於旁,潛蓄殺勢悄臨已近,階上另有數人亦拿劍轉望,似皆顯得躍躍欲試,粗須環腮之人一蹙眉間,撩刀虛劈,忽卻發足旁跺,踹在長利肩后,借勢縱躍上馬,轉轡便走。向匡撲簌撩蹬數下,發腿踹絆馬蹄。粗須環腮之人被坐騎歪摜下地,旋身撩刃,追斫向匡之時,恆興刷出一刀斬脊,乍似急猛,卻只輕落,往後背迅疾劃過,隨即收刀回鞘。
粗須環腮之人猝然驚望,恆興按刀側覷道:「你還有路要走。」粗須環腮之人著地翻滾,拉韁竄躍上馬,伏鞍急離之際,石階上悄有兩人掩身追去。
恆興蹙眉道:「何必現下就急著去殺西瑪斯?不久后他還有『穆提那之戰』要和安東尼對決……」蚊樣傢伙抬著袖弩挪近,不安地低言道:「恐怕有誰想改變歷史,已把安東尼弄沒了。眼下不知還有何人具備影響到『神王冠』的能力……」向匡提刀轉望道:「先前聽你說過這裡有『星羅棋布』的殺機潛伺,莫非就是青巾蒙面那一夥?不過他們已然陷於處處亂斗之中,跟另外幾股勢力打成一團……」
「其中有些似是多拉貝拉的人。」廊下有個嘴沒剩幾顆牙的老叟拄著拐杖坐望道,「我想起來了。越看越覺得,剛才滑階栽落的圓臉胖子很像多拉貝拉身邊那群光頭僧侶之中的一個。多拉貝拉也是這般模樣,就像一個剝殼的熟鴨蛋,其亦光頭圓臉,無眉無髯,卻顯得更白更胖更圓乎乎。這個肥佬擁兵自雄,盤踞兩河一帶多年,昔與元老院和愷撒都曾有過節,愷撒曾指控他貪污,卻拿他不下……」
「捉來問問便知,」慈祥老頭歪戴假髮跑過來,聞言忙轉往階下,去揪那光頭胖子,甩著巴掌摑臉道,「先前我還以為這胖子是卡西烏斯手下那伙敘利亞人之一,原來你竟腳踩多條船,究竟還為誰到羅馬渾水摸魚來著……」
光頭圓臉胖子挨摑大叫,招來一夥青巾蒙面人追打慈祥老頭。眼見又要陷入圍毆,慈祥老頭急發一足,踩在圓臉胖子面額,借勢騰身翻躍高處,縱上一根歪擱階旁的燈柱,伶俐地翻筋斗,不時蹶股扭擺。吸引得那伙青巾蒙面人暫忘追擊,只顧愣瞧。有樂他們亦紛紛移湊於旁,仰著脖觀看。長利憨問:「他以前真的練過體操,對吧?」廊下那個嘴沒剩幾顆牙的老叟拄著拐杖坐望道:「練是練過,卻好像入錯門了,拜進西門柔的『艷技班』,練成了女子體操。此後其表演風格偏向於輕盈靈巧,兼有幾分柔媚之態……」
長利憨問:「西門柔是誰呀?」信孝聞茄說道:「據說她是『星辰之子』西門家族的人,早年流落雅典,成為艷技名師。後來嫁給了曾跟小加圖辯論的那個風流倜儻的犬儒派才子,引起了斯多葛門徒的群嘲……」
不知從哪邊飛來一根投槍,信仰抬茄一指,提醒不及,但見慈祥老頭不慌不忙,凌空張開兩腿,展現一字馬的形態,讓那根槍從底下颼射而過。隨即又有一支箭飆至,慈祥老頭倒翻而避,假髮從腦袋掉落,他連忙伸手拿住,不意腳下踩滑,眼看就要跌將下來,慈祥老頭伸足來個倒鉤,掛軀翩轉往上,順勢翻騰而起,在空中叉開腿,綳直腳尖,落胯往下,啪的跨坐在燈柱上,立即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廊下那個嘴沒剩幾顆牙的老叟率先鼓掌道:「看得連我亦為之蛋疼不已,你們還不給他來點兒掌聲?」
慈祥老頭吃疼難當,倒栽於地。青巾蒙面人紛欲來揪,頭額突兀的老者抓起燈柱掄掃,呼呼盪轉之下,倒了滿階人。眼見有樂他們忙於走避,頭額突兀的老者微哼道:「你們這班莫名其妙的小子,還在這裡湊什麼熱鬧?趕緊去找安東尼回來,我算活明白了,其雖混帳無比,然而這當下沒他不行……」
「上哪兒找去?」有樂搖扇怔望道,「這裡亂糟糟,便連我家信雄的下落,也無從尋起……」
信孝伸茄一指,投覷道:「問她。」我旁邊那明眸皓膚的小姑娘呶嘴說道:「我怎麼曉得?早就告訴你們,那個小胖孩兒拿走我姐夫的東西,一轉眼不知跑去哪裡了。我還指望你們幫姐夫找回那枚小黑石呢……」
「小黑石?」光頭圓臉胖子聞言回顧道,「其乃『萬王之王』素為珍視的寶物,將近十年前的那個夜晚,突然消失。莫非果然是被你們當中的誰偷去了,難怪『萬王之王』身邊『霜雪』兩大護法尊者從那片迷霧籠罩的山坡一追無返,原來是羅馬這裡另有高人給你們撐腰……」
「哪有高人?」有樂搖扇笑謂,「她姐夫嗎?其早已『袖抖』,學名是『痴獃』。」
光頭圓臉胖子納悶道:「如果這裡沒有高人給你們撐腰,那你們憑什麼逃過『霜刀雪劍』的無盡肅殺?」
「恐怕我們並沒有逃脫,」蚊樣傢伙眺望煙屑漫撒如霜降,隨即悄以眼色催促我們速離此地,抬著袖弩說道,「在你而言,一別已有十年。但對我們來說,一夜終未盡。」
其語未落,夜風中傳來一歌遙哼輕送:「如入睡夢中,造作種種事。雖然億萬歲,一夜終未盡!」隨即彷彿有千偈萬詠,此起彼伏。
眾人皆似頃為心頭一震,怦激難定。惑觀四周,並未見有異樣光景忽臨。廊下那個嘴沒剩幾顆牙的老叟拄著拐杖不安地坐望道:「小屋大維婭,趕緊跑回家去拉你姐夫來這裡坐鎮。畢竟他昔時曾隨小加圖前往絕地修行,困在北邊極域冰封之谷,傳有奇遇異人授藝,似會『天眼通』之類觀異測象之術……」
「天眼通?」有樂搖扇笑道,「他被小加圖忽悠,跟著跑去北極除了患上雪盲症,哪裡還能有什麼奇遇?眼睛壞了視力就直接說,不要扯什麼『天眼通』……」
我旁邊那明眸皓膚的小姑娘搖頭說道:「我姐夫已經玩完了,不要再提他。況且他現在是一個白痴,我姐姐不會讓他跑出來……」
「剛才去追西瑪斯的人又跑回來了。」信孝聞著茄子轉望道,「好像只剩一個,模樣狼狽不堪……」
「人的命運是難以改變的,」恆興按刀說道,「先前我便覺得西瑪斯沒那麼容易死在這裡,可見歷史豈容隨意改動?」
「然而只須把安東尼整沒了,」蚊樣傢伙難抑憂慮道,「歷史便要改變。」
信孝聞著茄子琢磨道:「或許改變了歷史,人們便無最終滅亡的後果了。」
「滅絕已經發生,」蚊樣傢伙嘆道,「這個世界自從有人以來,那樣的後果早就開始了,崩壞的進程只會越來越快,根本無法消解。人就是原因,結局最終無可避免。小珠子曾經說過,試圖改變歷史,結果只有更壞,也更加無望。畢竟最後即使出現了糟糕的結果,還多少剩餘一些人,殘存一線希望,有機會逃去另尋新家園。而不至於完全毀滅……」
「或許有誰想讓世人毀滅無餘,」恆興若有所思的說道,「無論天意何為,我們不能任由這樣的事情發生。眼下當務之急,必須找回安東尼,先讓他有機會幫著西塞羅他們一起拯救羅馬。大概小布魯圖終歸還是並未看錯,沒有安東尼,世界未必會變得更好。」
慈祥老頭歪戴假髮跑過來催促道:「眼下沒有他,羅馬只會變得更亂。你們還愣在這裡聊什麼天,趕快去找那隻走失的綿羊回來!」有樂轉頭問道:「上哪兒找?」
「我大概知道他在哪裡,」花白鬍須傢伙捧著兩盒東西從廊下接茬兒道,「畢竟穿越迷霧多趟,我已有心得體會。那種傳送的通道似乎跟屋大維他妹的姐夫一直沉迷琢磨的『意念致動』原理或多或少有關聯,起碼不無相通之處。以前我跟她姐夫在園子里觀看美女,其姐夫就不斷嘗試使用他所謂的『念力』遠距離弄掉大屋大維婭的裙子,欲使之當眾自然脫落無餘……」
信孝他們聽得不由眼睛睜大,長利憨問:「掉了沒?」
「掉了。」向匡在前庭驚望道,「你看那個逃回來的人,跑著跑著,竟然頭掉了。」
沒等我看清何以然,蚊樣傢伙忙催道:「快跑,想是『霜刀雪劍』來襲!」信孝聞茄懵問:「誰?」恆興顧不上言語,倉促拉他便奔。我一瞥之間,又見前邊數人身首分離,煙霧間晃現一影,白髮披垂,玄袍飄獵而近,當者無不披靡。
眼看來勢奇疾,我揮手欲發一讖御之,不意先有個青胄猛漢甩來飛錘,霍然盪索掄到腦後。我揚手急出盾讖不及,唯忙拉著那小姑娘走避,一人急速跑來,猛灌烈酒,抬起火把,噗一聲發嗆,突然朝我們噴火。有樂為之驚跳道:「吐火羅?」
另有一個光膀猛漢以粗蟒為鞭,嗖嗖掄甩而近。恆興拽有樂往後退避,提醒道:「當心蟒鞭纏襲。」我一看大蟒蛇活生生地甩來,難免猝受驚嚇而退,一時慌了手腳,渾不知抵禦。有個體軀肥厚的大胖子站立石墩上怔望,嗓音洪亮的說道:「你們不要跑過來這邊,我怕蛇……嗨呀,真是活久見!羅馬從來沒有這麼亂過,先前我被安東尼忽悠,還以為明天會更好,市道行情不再一路走跌。正準備為此隆重向大家推薦,將羅馬人常穿的內搭衣物『丘尼卡』由松薄的麻布升格為羊毛織物。除了東區『優品店』提供價廉物美的衣料用金線綉著棕櫚枝紋樣,女人還可前往後街『盤絲庄』選購比『丘尼卡』更寬的面料做成的『斯托拉』,以及仿古希臘希瑪純式的外衣『帕拉』,色彩豐富多樣的『帕拉』分為毛織物或麻織物所制,已婚或有羅馬市民權的女子最愛穿著的『斯托拉』同樣提供毛織物和麻織物兩種,上層人士更宜選用進口的中土絲綢來量身訂作,漫長的『絲綢之路』將這兩個古老的國家聯繫了起來。但由於羅馬長年陷於內亂,我們一直無法專心打通兩邊的道路,帕提亞的中間商堵在那裡乘機作梗,沿途關卡林立,故意抬高價錢,讓羅馬人越來越吃不消。」
花白鬍須傢伙捧著兩盒東西驚呼道:「看那邊!先前砸垮戲台的大鎚拖拽移近了……」
石墩上的大胖子轉頭愣望,只見巨錘徐徐從他身後滾過。隨著碾壓路面發出隆隆聲響,有個更加碩大肥厚的軀影從煙霧中緩緩現身,巍如小山,將其籠罩。甫然互瞅之間,兩皆詫異道:「怎麼會有個胖子像我?」
長利他們驚喜交加道:「快看那邊是誰露面了!」不待我瞧清楚,光膀猛漢投蛇而出,兩個大胖子驚叫走避不迭。
另一青胄猛漢甩來飛錘,我揚手欲發盾讖不及,忙拉那小姑娘一起跑開。有樂在後邊搖著扇奔隨道:「早就說過,幸侃很慢的,猶如蝸牛一般移動,指望不上他……」長利在前面憨瞅道:「可是我聽誰說幸侃似跟信雄做了一路,三隻異界小妖帶他們四處穿越,順便偷豬。既然幸侃在這裡,信雄大概也在附近,何不找找看?」
「偷豬?」光頭圓臉胖子聞言轉顧道,「我師兄多拉貝拉常年抱在懷裡的小白豬被人偷走了,不會也跟你們有關吧?」
信孝聞著茄子顧望道:「圓臉胖子召來搞事的那群青巾蒙面人究竟屬於多拉貝拉的手下,還是頭額突兀的老者先前所稱的帕提亞人?那胖子腳踏許多條船,可把我攪糊塗了……」
「帕提亞人又稱安息人,」蚊樣傢伙撥弄袖弩機括,跟隨在畔說道,「常挨羅馬討伐,事出有因。亞洲西部地區古典時期的這個阿薩息斯王朝史稱帕提亞帝國,又名安息帝國。終遭薩珊波斯取代之前,全盛時期的安息帝國位於羅馬帝國與漢帝國之間的絲綢之路上,成為了商貿中心,與漢朝、羅馬、貴霜帝國並列為當時亞歐四大強國之一。強國打強國,並不算欺凌。挨揍是因為欠揍,討打是因為他偏要挨上來找打。源於『萬王之王』染指地中海甚至更廣闊領域的野心,安息帝國深度介入羅馬內亂已久,甚至經常站錯隊,曾招惹克拉蘇,引發卡萊戰役。克拉蘇父子和卡西烏斯率軍踩入埋伏,安息帝國乾死了克拉蘇,隨即自信爆棚,不僅插手羅馬行省,更出兵支援龐培勢力對抗愷撒一派,此後又捲入更混亂的內戰,派兵以支持元老院共和派陣營為借口,乘羅馬內亂的局勢動蕩奪占羅馬許多領土,所以被安東尼及其部下將領巴蘇斯他們騰出手來暴打。愷撒繼承人屋大維使羅馬過渡到帝國時代,將共和事業升格為千秋帝業,羅馬帝國全盛時期更加痛打安息帝國,其首都幾番陷落,羅馬皇帝飲馬波斯灣……」
四下里更多青磷磷的火光爍近,分佈如星羅列匝。廊下那個嘴沒剩幾顆牙的老叟拄著拐杖叫喚道:「比帕提亞人更狠的『吐火羅』來了!小屋大維婭,趕快去拉你姐夫到這裡坐鎮……」我旁邊那明眸皓膚的小姑娘懊惱道:「不要再提我姐夫,他已經完蛋了。」
有樂搖扇加以糾正:「只是『袖抖』,還沒完蛋。」明眸皓膚的小姑娘嘖然道:「我姐夫上回找小加圖比武,挨了一擊在胯下,當場五味雜陳,他早就完蛋了。我姐姐說此後他一直萎靡不振……」花白鬍須傢伙捧著兩盒東西跟在後邊探問:「因而使你姐姐忍不住想接受她家后牆外邊那些野男人的悄悄追求,我說的對不對?難怪小加圖常對女人搖頭不已,我亦深感失望已極,有個親戚也是如此,丈夫出門幾個月她就憋不住?唉,你們呀……」
明眸皓膚的小姑娘在我旁邊含笑不語,向匡忿然道:「這類人多了去,滿世界都有!動不動就這樣,推說因為醉酒,喝多了才遭壞男人乘虛而入,趁隙加以染指。我們那邊有個呂安的老婆也是這樣子胡來,結果釀成多人慘死的大禍,更牽連到『竹林七賢』的嵇康為此掉了腦袋。因為呂安之妻醉酒失身是被司馬昭身邊幕僚呂長悌所為,其乃司馬昭的長史,酒後乘機得手並使她失足,隨即反誣呂安及其好友嵇康一向有悖司馬昭提倡的『以孝治天下』,司馬昭以此為借口誅殺嵇康和呂安,以鎮懾那些不服他的清流名士。讓天下人在司馬氏謀權篡位的『九錫晉階』陰謀實施過程中由此噤若寒蟬。什麼司馬相國?無非一衙內,年輕時剛出道就借仗父蔭為官,殊無尺寸功勞,做官竟越來越大,很快就爬到大家頭上……」
我旁邊那明眸皓膚的小姑娘眼波流轉,朝他吐舌頭。有樂轉面跟向匡說道:「別在這裡亂生氣,其一家多行不義,必有報應。此非老生常談,司馬家族的後代下場很慘。結局多難看的都有,不過眼下咱們最好還是別走散了,否則被街上那些亂跑衝撞的大象踩到,死得會更難看……」
一頭大象陷足落坑,嘭然摔倒,驚塵四撒,滿街彌散開來,但聽千偈萬吟如涌,廊下那個嘴沒剩幾顆牙的老叟拄著拐杖不安地叫嚷道:「小屋大維婭,趕緊回家……」信孝聞著茄子轉望道:「先前我似乎聽到有人詠唱佛偈,古羅馬這個時候怎麼會出現此般聲音?」
「何止佛音,」恆興按刀眺看道,「和尚亦出現過。我看見有個黑袍僧影在那邊晃進人群里,其竟口宣佛偈,踽踽穿行於狂奔的象群之間,不知是何路數?」
「我亦看到過幾次,」有樂搖扇揣測道,「莫非也和我們一樣,屬於穿越過來的人?」
蚊樣傢伙似感不安,在霜降般的煙屑中提醒道:「此間或許還有別的勢力從後邊穿越過來,其甚危險,咱們還是莫要撞到為妙,趕緊跑去跟幸侃他們會合……」信孝抬茄一指,說道:「幸侃在那邊!」我們尋過來時,兩個大胖子互覷稱奇:「噫,怎麼會有個胖子像我?太噁心了……」沒等跑近,屋頂上有人拋落幾個大袋子,紛紛簌簌地爬出粗蛇游竄。
兩個大胖子齊以渾厚聲音驚呼:「好多蛇,我害怕!」正自推搡走避,街上有人叫嚷道:「蛇有什麼可怕,女人才是害人精!」我聞言轉望,只見一大群光膀的傢伙蜂擁而來,我旁邊那明眸皓膚的小姑娘撿磚頭投擲道:「小加圖之子卡圖那一票『誓願泉兄弟會』的傢伙唱著光棍之歌衝來了。」
有樂加以拉阻之際,忽聽另外方向又有人紛聲唱歌:「正義的斯多葛!正義的斯多葛……」
「還有這一夥圓柱大廳『枕頭會』也從對面街道喧嚷著圍擁過來。」花白鬍須傢伙捧著兩盒東西在後邊叫苦道,「羅馬完全陷入混亂,到處都有騷動……」
街頭有人歡呼:「那些女人在挑釁,快捉住她們,拉到噴泉那邊去淋水展示。讓兄弟們圍觀並加以批判……」不待大群亂糟糟的傢伙涌過來,我忙拉明眸皓膚的小姑娘急溜。廊下那個嘴沒剩幾顆牙的老叟拄著拐杖叫喚道:「局勢兇險莫測,趕快跑回家去拉你姐夫來彈壓全場!我坐在這裡,眼見快鎮不住場面了……」
有樂邊奔邊搖頭嘆道:「他在上面光會看熱鬧,一逕叫嚷不休,起過什麼作用?還說是坐鎮……」花白鬍須傢伙捧著東西跑隨其畔說道:「你別小看他。以前很能打的,曾在埃及參加場面巨大的群毆。托勒密十三世的手下寵臣伯狄諾斯殺害龐培,隨後愷撒支持女王重返,波希紐斯因而發動叛亂,各派勢力在亞歷山大港戰役打成一團,愷撒征服了埃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