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人間一抹光（四）

趙醫生上下打量蘭姐一番，接著目光跳過蘭姐看向正伸手輕握住王哥的樂樂，似默許了此時樂樂的行為，同時也清楚了這兩位家屬與病人是何關係，隨後收回目光看著蘭姐，認真說到：「很糟糕，病人的失血量太大了，幾乎是達到了百分之40，人體失血量超過百分之20就會有生命危險，這麼大的失血量換做其他人早就沒了，他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奇迹了。」

這話無疑是一道晴天霹靂，震驚著在場的所有人，及在徘徊在走廊上的所有人，門本就開著說話的聲音自然能傳到走廊。

這時周醫生把手寫板遞給了蘭姐，說到：「把字簽了，做好心裡準備。」

先前的話是一道晴天霹靂，那麼現在的這句話就如同一枚威力巨大且已經爆炸開來的炸彈。

蘭姐看著那手寫板上固定的紙張，腳下一陣踉蹌，顯些沒有站穩，若不是我眼疾手快扶住了蘭姐，已經癱軟在地。

因為那紙張上面有著幾個極為刺眼的大字，這幾個字就像一把刀刺痛著，看見他的人。

「病危通知書。」

從拿起筆到簽完字，彷彿過去了很久，短短三個字的名字，如用盡了蘭姐的所有氣力，在簽完自己名字那一刻，終於支撐不住。

我招呼小二過來，一起將蘭姐扶往旁邊的凳子上坐好。

「他能堅持這麼久說明意志力是及其頑強的，說不定還能在創奇迹，現在就只能看他自己了。」周醫生在蘭姐簽完字后說著。

「你們能做的就是保持安靜，不要驚擾到他。」一旁的趙醫生提醒道。

說完兩位主治醫生就離開了，並順手將門關上。

兩位主治醫生離開后，我和小二安慰著蘭姐，安慰著情緒已到崩潰邊緣的蘭姐。

吉人自有天相，好人一生平安之類的話我和小二已是說爛在口中，過了好一會兒蘭姐的情緒才漸漸好轉。

「爸爸醒了，爸爸醒了。」這時樂樂感覺到王哥的手把自己的小手握在其中，歡喜的說著，小孩子的思想是單純的，想來是王哥醒了馬上就能去買玩具了。

不知怎滴樂樂作為一個三歲的小朋友，常理是不會有很強耐心的和專註力，但出奇的這一次一直守在王哥旁邊，並且一直拉著王哥的手。

聽到樂樂的聲音后，這時我和蘭姐還有小二立即起身，朝著王哥圍了過來，但始終保持著一定的安全距離，怕對王哥造成二次傷害。

王哥微眯的眼睛已經睜開，先是掃視了一遍房間，接著又收回目光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自己，而後才將目光看向我們，最後將目光停留在了拉著自己手的樂樂身上。

「小二你去叫醫生。」蘭姐立即反應過來，對著小二說到。

「好。」小二應了一聲，面容上的焦急在見到王哥醒了后，也淡了幾分，深深的看了王哥一眼后，快步朝房間外走去。

「哥醒了。」打開門的第一時間，小二對著走廊里的同事門說到，話畢小跑著找醫生去了。

劉小二這麼一說走廊上的眾人都喜出望外，至少面容上的著急同樣是淡了幾分，隨後非常小心，腳步輕盈，也不說話，慢慢有序的走進來看王哥。

「爸爸你為什麼在這裡睡覺啊？」因為身高原因樂樂看著微微側過頭來，自己只能見得半張臉的王哥，歡喜又疑惑的問著。

回答樂樂的是王哥溺愛的目光，和不停眨著的眼睛，誓要和樂樂說些什麼，卻又因為自身現狀什麼都說不了。

只是不再用手握著樂樂的小手，而是摸著樂樂的頭，因為樂樂剪完頭髮沒洗的原因，應是在樂樂頭上發現了一些小碎發，於是王哥就這麼用手給樂樂輕輕捻著，時而耳朵，時而脖子，時而臉上，反正是王哥看到的地方，王哥都小心翼翼用手捻著，似乎生怕把樂樂掐疼。

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的樂樂特別懂事，出奇的乖巧，任由王哥給自己捻著頭髮，爸爸沒有回答自己，樂樂也不再追問，換做平時誓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勁兒。

「爸爸我今天剪頭髮特別乖，媽媽說讓你給我買玩具。」想起了媽媽承諾自己的玩具，樂樂小心翼翼的對王哥說著，生怕爸爸媽媽反悔。

看著這一幕蘭姐流著淚不知道說什麼，只是深情的看著王哥，因為哭得厲害，又忍住不能發聲，渾身抽搐著。

不止是蘭姐此時房間里的人，在見到王哥和樂樂的這番模樣，兩眼無不通紅，喉嚨哽咽。

應是因為蘭姐無法控制的情緒，王哥將目光看向了他，手上動作改為輕撫著樂樂的臉頰。

由於王哥戴著氧氣罩沒辦法說話，只是看著蘭姐眼睛不停的扎著，眼神中有些心疼，似乎是想安慰蘭姐別哭，別傷心了。

夫妻兩人長期相處，不可不心靈相通，兩人目光深情的對視著，蘭姐緩緩的止住了眼淚，強忍住讓自己不在哭。

接著王哥將目光看向了我，同樣也只是眨著眼睛，我脹紅著眼，微笑著朝王哥點著頭回應著。

王哥目光移開，看向此時房間里的所有人，眼睛不停的眨著，我覺得此刻真的是此時無聲勝有聲，王哥什麼都沒說，大家卻什麼都懂。

「爸爸你流血了。」小傢伙對於血的認知只知血是從人身上流出來的，是紅色的，所以在見到王哥身上大面積已幹了的血漬時，他當然不知道那是什麼。

終於在王哥側過頭來看樂樂，並保持了一段時間后，左臉因為傾斜的原因，一滴血順著臉流到了下巴的位置，沒有流到一旁事先墊好棉布上，被樂樂看到了。

這一幕眾人看在眼裡，想上去幫忙卻都沒有邁出這一步，大家深知王哥現在的情況，只能等醫生，同時也在心裡盼著醫生快點過來。

甚至有人已經在心中暗罵，媽的，這劉小二怎麼還沒找來醫生。

王哥沒有去管這一點血，還是沒有回答樂樂的話，大手開始繼續為樂樂捻著頭上的碎發，只是不經意間眼角有著一滴滴眼淚流了下來。

看著那一滴鮮紅，樂樂聯想到了他認為的事情，變了語氣凶凶的說到：「我知道了，是不是壞叔叔把爸爸弄成這樣的，壞叔叔在哪裡我要打他。」目光堅定且認真，小拳頭緊緊的捏著，似乎就要捏出水來。

小傢伙心思無比的單純，在他這個年紀對於人沒有好壞之分，只有著平時王哥和蘭姐教會詮釋壞人的三個字，壞叔叔。

天真無邪的話，加上這一幕，在場的人有些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是受不了這種虐心的場面走了出去，點了根煙狠狠的抽著，我原本以為我事先早就知道了王哥的壽命，我是應該最釋然的，卻沒想到王哥是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了我們，這是萬萬不能理解的，我多想王哥安靜的逝去，不要這麼悲壯。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很久，似乎是一瞬，在醫生趕到前，奇迹並沒有發生，後來醫生說是迴光返照。

3307的房間不大，燈光晝亮，卻照不亮窗外黑壓壓的一片，這一抹光如同一艘小船在無盡的大海中孤寂的飄蕩，蘭姐就像這艘小船舵手，在黑暗中艱難的前行著。

「嘟~嘟~~嘟~~~~~」

房間里機器跳動的聲音逐漸停止，除了響徹整個房間的哭聲，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