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招安

晴空萬里。天藍得很純粹，深邃空靈，像一塊巨大而剔透的藍水晶。

陽光明媚，和風輕吹。空氣中瀰漫著花香和即將成熟的麥子的清香。藍天映襯下的城牆顯得巍峨壯觀。城西門裝點一新。西門口的大道兩側飄揚著各色旌旗，綿延了近千米。路面上也鋪了地毯。

程世章和手下高級將領們全身上下煥然一新，騎著駿馬，精神抖擻地從西門裡出來。見到程世章出來，本來坐在彩棚子里的朝廷官員紛紛起身，迎上前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程世章本人。程世章看年紀當在四十歲出頭的樣子，身材高大，胖瘦適中，麵皮白凈，留著三縷黑色的長須。他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同樣是民軍首領，他不像范立夫那樣威風凜凜，也不像梁有琛那樣肅殺兇狠。

「這是程世章啊？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個匪首。而像一個衣食豐足的田舍翁。」有人說話，表達的意思跟我心裡想的差不多。

說話人是卞蛟麾下第一標長官常德。

「能做匪首的人都不是簡單人物，不要管他面相如何。」卞蛟麾下第二標長官宇文春看了常德一眼，臉上浮現出一絲輕蔑的表情，「你難道沒有注意到，程家三兄弟只有程世章本人出來，而他的兩位弟弟並未出現？」

我今天是初次見到程世章。但程世章的弟弟程世印，我確實早就打過照面了。現場看，他確實不在這裡。

「他弟弟沒出現？那又怎麼了？」常德反問。

常德和宇文春平日里有些互相看不上。常德認為宇文春不夠爺們兒，身上有文人的酸氣；宇文春則乾脆認為常德是一介魯莽武夫，只知道打打殺殺衝鋒陷陣但沒有頭腦的那種。在卞蛟身邊的時候，兩人還算可以融洽相處，但一旦離開卞蛟，他們就難免互相揶揄鬥嘴。

卞蛟地位高，已經與地方官員一起參與接待投誠的程世章去了，不與我們在一起。常德和宇文春兩人自然不會放過鬥嘴的機會。

「怎麼了？你肯定不會去想這麼多的！」宇文春冷笑道，「如果我是程世章，我就會想到，如果朝廷的招安有詐怎麼辦？如果程軍的高層人此刻全部出城接受招安，萬一朝廷伏兵四起，將程軍核心領導人物一網打盡，那程軍受了這抽心一擊，立刻就土崩瓦解了。所以，程世章要留著後手。他的兩位弟弟在城中掌兵。一旦朝廷在招安上有詐，他們立刻就能反擊，而不是任人魚肉......」

常德挖苦的語氣打斷了宇文春的話：「心不正則思不正。朝廷招安，光明正大。所有的條款也都明擺著，雙方都知情。朝廷的一言一行，一法一令，天下百姓都看著呢！如果朝廷耍陰謀，會失信於百姓，得不償失！所以朝廷不會是江湖陰險小人，朝廷說話不算數，代價相當大......」

這話也是在譏諷宇文春。宇文春原本是個讀書人，屢試不第，最後流落江湖靠給人算命打卦為生。再後來他投軍，遇到卞蛟，終於在軍中展示了自己的才能，一路升遷到現在。常德說「江湖陰險小人」明顯就是在諷刺他。

宇文春自然再反唇相譏。兩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又鬥了幾回合，你說我腦子單純比較傻，我說你人品不正心機陰。

一開始我對他們說話的內容還感些興趣，後來變成純粹的吵架，就不能吸引我的注意力了。我的目光重新放在了招安儀式上。

這次招安的紅頭文件是當朝宰相關易簽發的，由兵部的官員來此傳達。並沒有聖旨。看來在皇帝心目中，這已經是強弩之末的程世章部實在不值得他本人的聖斷。

程世章被封了個平山鎮節度使的官職。不得不說這個官職還是權柄挺大的。朝廷的官員有文武兩個體系，軍政分開。比如知州大人只管民政，不問軍事；總督只抓軍事，無權過問民政。節度使是為數不多的統管地方軍政的官職。平山鎮下轄平山城及城池周邊附屬的村莊和土地、人民。

朝廷給了程世章五年裁軍的時間表。程世章當然不想裁軍，但是他確實養不起這支軍隊。裁軍這一節之前在談判的時候我就有所了解。程世章只剩下孤城一座，所有的兵力都被他聚攏到平山城死守。僅靠這座城以及周邊正常的財稅是無法持續支撐這支軍隊的存續的。所以，裁軍，將程軍裁到平山鎮的財稅可以支持的規模，就成了雙方都能接受的了。五年之後，程世章剩餘的軍隊將不再裁撤，軍隊當然也歸他節制，但要聽命於朝廷調遣。

當然，朝廷最初是想讓程世章直接將軍隊解散到可以憑藉平山鎮的財力物力永續供養的規模。但程世章對朝廷不太信任，覺得一下子失去了這麼多兵力，萬一朝廷找他算賬，他會很麻煩。所以雙方才達成了逐步裁軍的結果。畢竟有五年時間，在這五年裡雙方可以逐步建立更大的信任。

朝廷官員宣讀著文書，我聽到程軍的高層人員基本都封了官。所有跟隨程世章造反的人員，自此刻起，所有罪過一筆勾銷，重新成為朝廷的子民。但以後再違法，也要承擔法律責任的。

程世章一行人跪在地上聆聽官員的宣讀。結束之後再次磕頭，叩謝天恩。雖然官員宣讀的不是聖旨，但皇上還是要謝的。然後他們起身，有禮儀工作人員捧著嶄新的托盤將官服和印信授予程世章諸人。

出現在招安現場的有山南省巡撫、周為民、卞蛟以及別的一些我不認識的地方上的官員士紳。正規的招安儀式結束后，照例是宴會。程世章已經在平山城擺下了宴席，答謝諸位官員的努力。朝廷官員們自然是敢於進入平山城赴宴的。畢竟，程世章已經成功上岸，他的實力又是遠遜於朝廷，如果妄圖加害這些朝廷官員，再舉反旗，那毫無疑問是自尋死路。

從表情看，程世章對招安很是滿意。想想他之前不過是一個社會底層的鹽工。現在通過造反，成功坐上了一鎮節度使的位子。而跟他一起造反的諸民軍頭領，范立夫死了，梁有琛部全軍覆沒，梁有琛本人也人間失蹤，他程世章算是結局最完美的一個了。

我作為卞蛟部一標之長，也進城參與了宴會。

宴會結束的時候，卞蛟忽然出現在我們的宴會桌上。大家向領導敬了酒。之後，卞蛟顯然是為了我而來的。他看著我：「李將軍，你且出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