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風暴
七、風暴
老人雖然看得見一條一條的龍。但是,那些龍並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樣子聚集在了一起。他們只是在雲層的上方一條一條地閃現。這隻龍隱沒,那一隻龍再出現。他們是幸相伴多年的老友,但似乎彼此並不熟悉。
風雨變得更大了,「樂土號」開始在巨浪的巔峰和深谷之中跌宕。世界開始變得一片漆黑,只有不時閃亮的雷霆能夠照亮這烏雲下的世界。船長急忙命令水手們各就各位,努力在驚濤駭浪之中保持「樂土號」的穩定。
這些水手雖然並不是能征善戰的戰士,但卻都是飽經大海顛簸的真正的海上勇士。他們對波濤滿懷感激,對心中的仙人幸翁也滿懷感激,要不是他召喚出神龍,他們此刻肯定要被荷蘭人俘虜了。
電閃雷鳴,一直在注視著老人阿幸翁的船長阿歸伯驚奇地發現,船頭上的老翁在雷電閃爍的瞬間不見了。在另一次的閃爍之中,他已經變了,變成了一個少年的模樣,沒有白髮,也沒有白鬍須。只有一頭濃密而深黑的頭髮,一個身材纖細卻非常挺拔的少年。
可是,阿歸伯一點沒有被驚嚇到,他堅信自己見到的一定是神仙,是蘭芳國唯一的真神仙。因此,即使風雨再大,他都滿懷信心,相信眼前一切很快就會過去,在徹底擊退了敵人之後,神龍自然會消隱。他下令,不允許任何人接近船頭,打擾老神仙與神龍溝通,唯恐擾亂了仙人的秩序。
此時,幸翁也不知道自己在電光火石的須臾回復到了少年時代。
他僅僅是眺望著群龍,像既往一次又一次那樣,等待他們的合璧。按照三千年前的約定,那個他真正少年時代遭遇的、西方來的那個陌生人、奇異的老師,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過:「九龍合璧之日,我一定歸還給你……」
幸此刻神思恍惚,大海忽上忽下的顛簸。他雙手緊緊握住大帆船前的纜繩,看到眼前的海面正似乎不那麼深黑,也不那麼波瀾壯闊了。有光芒照射在其上,海面變得平坦,寧靜,漸漸地,塵土飛揚了起來。那些翻騰的波浪,變成了一隻又一隻肥壯的山羊,互相擁擠著,在他的眼前奔跑。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跟隨著羊群向前進,拿著一根長長的鞭子,驅趕著他們。那三千年前的光景,此刻就在眼前。幸的身體也開始變小,變成了一個牧羊的少年,那個無名的、一片懵懂與蒙昧的牧羊少年……
那卻是一個異常寧靜的暮春的傍晚,沒有風暴、也沒有雷電。那個無名的牧羊少年從部落的村莊里走出來,趕著羊去長滿嫩草的山谷。
那村莊里只有木頭和草搭建的棚子,那是一戶一戶的村民。他們燒黃土為陶,燒出了各種各樣的器皿,盛放食物與谷種,養羊,養豬,也養狗。
因為牧羊少年無父無母,所以,他只能和羊群生活在一起,成為羊群里穿著破爛葛條衣裳、兩條腿的頭羊。他不是部落的正式居民,所以連一件像樣的羊羔皮裙擺都沒有。
牧羊少年每天都會把羊群趕到一個異常寬闊、長滿青草的谷地里放牧,谷地的最下方是一條細細卻很悠長的小路,通向連綿的群山。群山之外可能還隱藏著無窮無盡的世界,但是少年卻從來不去想它。他從來沒有想過那條小路,更想象不到群山之外隱藏著的世界。他的世界,只在小小部落里小小的羊群這麼大。
那些遮擋少年眼睛的群山其實並不高大,因為山頂上沒有雲霧繚繞,也沒有終年不化的積雪,山頂上只是有數也數不清的樹木。牧羊少年的確數不清那些樹,他毫無數字的概念,甚至連自己的羊群也不會數。實際上,這個小少年也不會使用部落里共用的語言,他聽不懂他們所說的話。因此,他幾乎不和任何人說話。
然而,他卻清楚地知道不能丟失部落的羊,否則,他一定會被趕出這個小部落,成為這個山谷外白鹿原野上一隻孤零流浪的小野獸——就像是部落酋長告訴他的那樣,是被一隻母狼的乳所餵養大的。
然而,牧羊少年自有他的辦法。保證羊兒不丟失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認識每一隻羊。儘管他自己沒有名字,他但給它們都取了大名,一個叫「啊」,一個叫「啦」,一個叫「哈」,一個叫「呀」,一個叫「呱」……總之,都是一個一個簡單音節。這一群的羊都會這麼一個名字。當牧羊少年叫到它們名字的時候,它們會慢悠悠地抬起在正在吃草的腦袋,用迷糊迷糊眼神答覆少年的呼喚,或者很不耐煩地告訴他:「我在這裡。」——羊的聲音只是「咩咩咩」,但少年確實聽得懂它們的語言,儘管他還沒有能夠掌握人的語言。
就是憑藉著這種辦法,少年很成功地保證了它羊群的穩定與壯大。部落的人因此肯收養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少年。
有一天傍晚,少年站在一塊高高的大石頭上,挨著個叫喚每隻羊的名字。他叫喚了一百零七個名字。當叫到「哇」的時候,他發現小羊羔「哇」並沒有抬起頭回應他。
「哇,哇,哇,哇……」
牧羊少年高聲叫喚,起初只是很小聲地喊,隨後不斷加大嗓門,大到引得遠遠近近的山谷里都布滿了他的叫聲。
小羊羔「哇」還是不見蹤影。羊群里大大小小的羊在「咩咩」地叫喚著,不時有其它的羊抬頭看了看少年,可它們也都一臉茫然。草的氣息太清香了,他們都一直在專註啃食著,誰也沒心思關心身邊的夥伴。
牧羊少年變得很焦急了。他害怕挨餓,害怕部落里人們的冷落,害怕首領養的大狗對他狂吠,害怕一個人被關在黑地洞里……總而言之,他害怕的太多了,所以他渾身變得冰冷,在山谷里四處奔跑,尋找他丟失的小羊「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