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皓栩，雨菲手上有我和學而的視頻片段，萬一哪天她用打了碼的內容大做文章，對你造成了不利的影響，你就把這段錄音和兩份DNA報告公開。她不仁我不義，既然要死，就同歸於盡。」

鍾皓栩送顧雪晴回家的路上，顧雪晴將白天自己和梁雨菲的對話錄音發給了鍾皓栩。雖然她有自信能夠嚇唬住梁雨菲，但是人心善變，她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旦事情的發展有變，她就只好拉梁雨菲一起淪陷。

她不想當惡人，但也不會做聖人。

不過一天，人心變化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深淵之門已開，顧雪晴墜落其中，望不見頭，摸不到底。失重的飄忽，引起了不安，更觸發了她內心無邊無際的恐懼。

往事歷歷在目，當下逃脫無路，鮮血模糊了視線，也不知是沖淡了淚水還是封堵了雙目。

眼皮從未像此刻那般沉重。

顧雪晴哭著哭著就失去了意識，或許是累到睡了，或許是哭到昏厥。她仍舊死死抱著全家福的照片，彷彿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爸！媽！你們不要走，別走。」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學而，你做什麼？不要，你住手，別這樣，求你，不要……」

「霆紳，為什麼要騙我？」

「阿琛，為什麼不放過我？」

「是我錯了嗎……」

她在夢境里沉浮，看到了傷痕纍纍的養父母離去的背影，她苦苦追逐，苦苦挽留，喊破喉嚨都留不下她想要留住的人。她自責不已，除了「對不起」再也說不出第二句話。可他們的身影還是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取而代之的是顧學而不斷的靠近。她又回到了那個無力的夜晚，回到了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裡，她想要阻止，試圖逃離，所有的掙扎抵抗、所有的哀求都無濟於事，換不來喘息的機會，卻戴上了沉重的鎖鏈。

下墜的速度好像更快了。

遍體鱗傷的顧雪晴似乎看到了滿目瘡痍的沈清漪，她們之間隔著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她已分不清自己是誰，只記得所有的苦難，她將一切歸咎於自己，絕望地放下了求救的雙臂。

就在這個時候，她懸在了半空，一道亮光照耀在她的眼前，恍惚間，她第一次看到了顧夢。

「媽媽，是你嗎？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錯了？我是不是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我好累，真的好累，我想和你，和想媽，和良爸永遠在一起。」

「你是來帶我去找他們的對嗎？」

「媽……」

夢裡的顧夢默默朝著她張開了懷抱，她在等待與女兒的重逢。

顧雪晴朝著她走過去，卻聽見身後有個聲音在呼喚她。

「雪晴，回來！」

「難道你忘了，你答應過我好好活下去！你說過為了我你也要活下去！」

「你回頭看看我，我們說好要一起堅持下去的！」

顧雪晴停住了腳步，尋聲而去，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她看到了正在等她的梁禹辰。她想起了他的病，想起了他的命，想起了自己的承諾，想起了他們的約定。

是，她還不能走，她還沒有兌現承諾，她騙過他一次，不能再騙第二次。

她朝著反方向奔去，朝著黑暗義無反顧。

「禹辰，等我。」

光亮消失了，腳下的路又成了深淵。

突然，一股強烈的旋風從淵底襲來，徹底吞噬了她。

她已無法控制自己，只能任憑風的擺布。

嘩啦。

懷裡的水晶全家福碎了一地。

顧雪晴驚醒，她看到了一雙紅了的眼睛。

「又是他！你為什麼就是忘不了他！為什麼！為什麼！」

顧學而瘋了。

因為那兩個字。

當顧雪晴縮在地上抱著照片呢喃的時候，顧學而望著她較弱的身形，望著她滿是淚痕的臉龐，聽著她痛苦無助的哀求時，他是那麼難過。他想替她擦乾眼淚，卻不敢觸碰她的臉龐，他害怕自己的靠近會讓她更加驚恐。他只好守在一旁，靜靜看著她。

他很想幫她，可是他愛莫能助，因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

當他聽到顧雪晴想要去找已經離世的父母時，他慌了，他擔心顧雪晴會永遠睡過去，永遠不會再醒來。他手足無措，不斷呼喊她的名字，卻怎麼都叫不醒她。就在他即將絕望的時候，他聽見了兩個字——

禹辰。

顧學而徹底絕望了。

他忽然發現，對自己而言最絕望的不是失去鮮活的她，而是到了生死一線的地步，她的心裡依舊只有一個梁禹辰。

機關算盡，一敗塗地；溫柔幾許，多此一舉。

顧學而不再克制，不再小心翼翼，架起蜷縮的顧雪晴。

也就是在他的手碰到顧雪晴肩膀的那一刻，顧雪晴本能的一個閃躲，鬆開了緊抱的照片。

水晶碎了，照片毀了，雙親去了，情緣斷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顧雪晴面如死灰，她看不到顧學而近乎猙獰的臉，看不到充滿了嫉妒和怨恨的目光，她對這種掠奪感到窒息，噁心得連連作嘔。

她動也不動，一聲不吭，沒有感情，沒有知覺，沒有溫度，眼睜睜看著她身體里的人像一隻覬覦屍體的禿鷲一樣扯咬自己的肉，啄食一癱白骨，一口一口，最後只剩下一縷無處託付的靈魂。

行屍走肉，何所畏懼？

心灰意冷，何所顧慮？

……

愛已成癮，不死不休。

反反覆復之中，他們的心，他們的情，都已麻木。

「顧學而，爸媽正看著我們呢。」

「那就讓他們看清楚，他們的親生兒子現在有多麼快樂，多麼幸福。」

「你真的快樂嗎？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幸福嗎？」

顧雪晴幾乎就要認命了，如果這樣能帶給顧學而真正的快樂和幸福，她就當是在償還顧家的恩情。

還了恩，斷了最後相連的紐帶。

「當然！難道你沒有感受到嗎？我現在非常快樂！」

顧學而大笑起來，他試圖證明自己是真的快樂。

然而，他的笑聲如杜鵑啼血，如猿猴哀鳴，滿是孤獨，滿是畏懼，滿是蒼涼，滿是悲愴。

早在他選擇給顧雪晴遞上那杯水的時候，他就已經放棄了真實的快樂。

在這一刻，他的幸福，不過是自己給自己的夢。

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