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惘然,面對曾經(1)
丫丫的手臂終於痊癒的時候已經是深冬了。我從來都是怕冷的,能避免出門的情況下絕不踏出去一步。
這時候我正在連喬的辦公室里卡文,卡啊卡的就卡齣劇情來了,還是卓有成效的。反正冬日無聊嘛,吃飯的時候就會有人拿到面前,這樣的日子多幸福啊。我咧嘴偷笑起來。
桌后忙著的某人閑閑地看了我一眼,「又在想什麼鬼主意呢?笑得一臉猥褻。」
我啐他一下,繼續卡文。
下一期的寫出來后我吐口氣,大大地伸著懶腰,骨節嘣嘣的聲音四處亂響,真要命,太恐怖了。
我吐吐舌頭趴在桌上探頭看他忙什麼,一堆地報表,我翻個白眼,他抬頭笑著揉揉我的頭,「寫完了?」
我點點頭,繼續趴著。
「你們經管院條件也不要太好了。」我不滿地看著他。
他嘆口氣從那堆報表裡抬起頭來,「學經管的走出去后一旦事業有成就不是其他專業的人所能比擬的了,回饋母校時的手筆自然也不是別人比的上的,這都是慣例了。乖,你先去看會兒電影,柜子里有零食先拿來吃,我再等一會兒就好了,等下帶你去吃飯。」說著又埋下頭忙起來。
我起身打開柜子,裡面存量真豐富,裝得滿滿的,嘴裡輕輕地抱怨,「外面太冷了,不出去吃行不行?」
連喬無奈地抬頭看我,「零食不是當飯吃的,冬天別人都在發胖,你卻不停地往瘦里發展。」
我朝他咧嘴笑笑,拿出來一條巧克力,一包薯片,一個吸吸果凍,嗯,某人拿我當女兒養來著。
靠在沙發上蓋上他專門為我準備在這裡的毛毯,吃著零食看部輕影視,幸福的豬是這樣煉成的。
好吧,與周公喝茶下棋的我是被某人騷擾醒的。我恨恨地瞪著他,「打擾別人睡覺真的是一件很不禮貌很失水準很討厭的事情。」
他無動於衷,揪揪我的鼻子便忙著收東西拿衣服,「時間不早了,聽朋友介紹東城新開了家西餐廳,那裡的鵝肝醬和牛排做的很不錯,我們今天過去試試。」
我繼續窩在毛毯里,不滿地咕噥著,「好好地吃什麼西餐啊?這種天氣吃份麻辣燙剛剛好,吃得整個人熱乎乎的還管飽呢。」
「西餐也可以讓你吃飽的,不懂就要去嘗試別聽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我訂的位置時間要到了,晚去的話他們不留位置的,趕快起來。」連喬無奈地拉我起身,將羽絨棉襖套在我身上,低身拉上拉鏈然後扯過旁邊的毛線圍巾繞在我的脖子上,我翻翻白眼,真當女兒養了。
忙完后他拿起鑰匙吩咐,「我先下去開車,外面冷你等下再下去。」
我傻笑著點點頭,被人這樣體貼照顧的感覺太幸福了。
打開門一陣涼氣襲來,我縮了縮脖子碰上門便向樓下竄去,突然從暖融融的屋子裡遭遇這麼凜冽的空氣人大抵都更覺得難以承受的。
剛跑下來便看到車子停在了樓前,我打開車門跳了進去,「真的好冷啊。」
連喬笑笑,把車裡的暖氣開的更大了些。
「小燁,明天我們一起去看伯父吧。」他轉頭看了我一眼。
正點著導航找歌曲聽的我頓了一下,許久才發出沉悶的一聲「唔。」
他嘆著氣伸出手在我頭上揉揉。
剛進門便被侍應生給攔了下來,我下意識地看向連喬,他輕皺著眉頭看向手錶,「我有訂九點位的,現在時間不晚吧。」
那侍應笑著說,「您誤會了先生,本店新開業期間有酬賓活動,因為你們本店今晚進來的第一百對顧客,所以今天的一切餐飲免費。我們由服務人員為您引位,只是想向您說明我們專門安排了包間,您看是不是取消之前的訂位?」
我驚喜地看著連喬,他笑著撫撫我的頭,轉對侍應道,「麻煩你了。」
進入包廂脫下衣服坐下后引位的侍應上前,「您好,今天我們為兩位提供的開胃酒是里卡德,其他餐點兩位可以隨意點。」
連喬拿過他遞過來的菜單,仔細翻起來,「開胃菜要兩份鵝肝醬,一份奶油湯,一份俄式羅宋湯,兩份牛排九成熟,甜點…」他突然抬頭看我,「你要什麼甜點?」
我正托著下巴欣賞他優雅點菜的造型,突然問到我愣了一下,翻下白眼問他:「甜點都是些什麼東西?」
他愣了一下笑著搖搖頭,轉對旁邊的侍應,「甜點就要一份酸奶布丁吧。」
侍應好定力,竟然面不改色地將開胃酒放上餐桌后,「好的,請稍等。」轉身退出門外還不忘帶上房門。
我感嘆道:「我算真正體驗了一把什麼叫做高品位高格調,人天生都欠虐啊欠虐,沒事就喜歡活受罪。」
柯連喬無奈地看著我,眼睛黑亮如同曜石般閃耀:「你整天腦袋裡都裝些什麼?」
我瞪他,「腦袋裡只能裝大腦了,還能裝什麼?」
他啞然失笑,低笑著伸手揪我的鼻子。
一頓飯吃下來,我以親身體驗的經歷得出三個觀點:西餐是可以吃飽肚子的;吃西餐的人純屬在浪費時間(一餐下來我都可以吃兩頓中餐了);牛排和甜點味道都還是不錯的。
回校的路上又專程拐到開心園為紫諾和丫丫買了粥、灌湯包回來,聽著我做總結的柯連喬寵溺地看著我,送我回宿舍的路上他一手提著粥一手握著我的手揣進了他的外套口袋裡,手連同心,暖暖地融成一片。
宿舍樓下他撫撫的臉說,「很冷,快上去吧,明天等我來接你。」
我點點頭,向他擺擺手跑了進去,上樓梯前回去看看,他仍站在那裡看著我,看我回頭向我擺擺手。
回到宿舍丫丫正裹著被子在床上看電影,我搖搖手上的粥,「下來吃東西。」
「還是我家林如對我最好了,沒白愛你。」她一臉幸福地討好道,下來一看東西瞪我道,「又是粥?再吃下去我都要成粥娘了,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牛肉紅棗粥啊,還有湯包,冷冷的冬夜喝碗熱乎乎的粥暖融融的多舒服,晚上也可以睡個好覺。」我諂媚笑著。
「牛肉紅棗粥那也是粥!」丫丫恨恨地說,然後鄙夷地看著我,「你可以去拍廣告了,做個粥形象大使挺適合的。」
我邊打電話給紫諾邊朝她吐吐舌頭,那邊傳來紫諾迷糊的聲音,「怎麼了?」
「你睡了啊?」我心虛道,「給你了買了粥回來,要不我給我送去?」
聲音稍清醒些,「哦,我過去吧,兩天沒見到揭亞那妞兒了,十分想念啊。」
我鬱悶地看著又被掛斷地電話,看了眼正慢悠悠吃著包子喝著粥的揭亞大小姐。最近她們倆人的關係以不可比擬的速度親近了起來,不過這親近的方式比較異於常人。
門可以說是被撞開的,某枚令我汗顏的穿著睡衣晃蕩了進來,你說一個女生表現出浪蕩來怎麼也那麼地,嗯,有著迷人的味道呢?
她拿起筷子插起一個湯包邊吃邊斜睨著對她的到來無動於衷的丫丫:「你還吃呢?除了吃就是睡過著跟豬一樣的生活,養傷養出一身肉,嘖嘖嘖,可真夠珠圓玉潤的,還準備繼續養下去啊?」
「我這傷養的就是連帶著養出了脂肪也還是比你瘦那麼一些吧?這身材也是比你好了那麼一些的,所以我覺得在你都能吃喝無忌的情況下我是不必有所忌諱的。」丫丫涼涼的回道。
嗯,不錯,兩天沒旁觀戰況丫丫已經小有所成了,不會再輕易被激怒可以不動聲色地反激了。我隱形人似的站在戰火線以外的安全位置作著理性評價。
「兩天不見,愛妃愈發地伶牙俐齒了呢。」紫諾閑閑道,轉頭向我,「小婢,朕的湯匙在哪裡?」
我低頭領命,「皇上請稍候,奴婢這就去取。」
默…
很早便醒來,取過手機看時間才五點鐘,窗外仍舊漆黑一片。我靜靜地躺著發獃,我和丫丫的床是分別靠牆相左右相對的,我側身可以看到對面上鋪擁著一個大大的抱熊熟睡著的丫丫。
屋子的別一半被我跟丫丫隔絕出來做成小小的會客室,圍作一圈的寬大的碎花布沙發,一張相對大些的榆林桌,平時大部分時間我們都是在這裡消耗掉的,吃飯,上網,學習,小睡一下的話也一樣舒服地讓人慵懶得不想起身。
紫諾每次過來這邊都要一邊舒服地窩在沙發里一邊罵我們忒小資忒不懂得人間疾苦,每每這時丫丫便會堵她,「你只是忒羨慕我們忒嫉妒我們,而已。」
「愛妃說笑了,朕閑暇時能來此舒服地小憩一時半刻就很滿足了,愛妃甚是體貼,朕深感欣慰啊。」至此,丫丫榮升為貴妃,而身在戰火線以外的我變成小婢。話說其實我很無辜的,轉念一想,貌似霉運纏身的人都很無辜,好吧,我是倒霉者中的一分子。
手機的鈴聲在耳邊吵個不停,我撫撫疼痛不已的額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又睡了過去,丫丫嫌吵似的用被子蒙上了頭,拿過手機接通那邊便傳來低沉的笑聲,「丫頭,還沒起床呢?」
我心虛道,「現在就起來,你等我。」
「你慢慢來,時間還早,我在樓下等你。」
我快速洗漱完便跑下樓去,出來便看到他站在車旁,寒冬冷冽的空氣似乎對他特別優待似的,別人一出來都不勝寒意的揣著手縮著脖子半俯著身子快步行走,而他閑適地靠著車身,長身玉立,風姿高雅,在周遭暗沉的事物里愈加地耀眼奪目起來。周遭三三兩兩陸續走過的女生不時地拿眼掃視,某人淡定啊淡定,一臉地天高地遠,雲淡風輕。
轉頭過來看到我時,嘴角輕輕扯起來,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
我快步跑向他:「等很久了?好冷啊怎麼不在車裡待著啊。」
「還好,」他捏捏我臉,「快上車吧。」
坐進車裡便聞到一股糯糯的甜香味,我興奮地笑,「有好吃的?真好,我正好有些餓了。」
「是多達士剛出爐的蛋撻,旁邊保溫杯里有我媽昨晚熬的雞湯,加了紅棗和山藥,你多喝些補補。」他邊打開暖氣邊囑咐著。
我重重嘆了口氣,「美味的營養早餐,太幸福了。」
連喬笑著看我一眼,啟動車子滑行出去。
從這裡到B區並不算近,車子在道路上快速地飛馳著,我安靜地伏在車窗上看著窗外快速穿過的建築物,同一座城,我卻有將近十年的時間未踏入過這裡一步,原來這世上除了物是人非,也還有著物非人非的。
連喬安撫性地握住我的手,我回頭看向他,「我昨天有跟陳伯父聯絡過,他知道你今天過去,很開心,他很想念你。小燁,別想太多。」
陳慕雲,我的爸爸,我的媽媽叫尹穎。我跟媽媽姓,尹燁,連名字都是我媽媽取的。那個時候,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明白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況,明明我的名我的姓連同我都是她所賦予的,為什麼她卻從來都選擇拒絕面對我。每次面對媽媽,我都有一種錯覺,她每每看到我都會下意識地迴避著,之後會演化出一種冷淡,徹徹底底的漠視。我總覺得自己如同一根針,讓她覺得刺痛,卻到現在都仍舊不知道,我如同一根針,不只是讓她覺得刺痛,而是直接刺進了她的心間,消化不掉,拔不出來,流血化膿,就這樣日日折磨著她。
我告訴自己不在乎,於是漸漸地就真的不在乎起來,我淡然面對她時時刻刻的無視與冷然,真的可以做到坦然接受。
大概因著與媽媽關係的淡漠,爸爸對我卻是加倍地好,什麼要求都肯滿足,每每恣意地闖了禍時總是揉著我那頭很短的頭髮一臉溫雅地笑,他那樣溫雅的一個人卻要低聲下氣地向別人道歉。
眼睛開始變得酸澀起來。
當我看著眼前這幢牆面早已斑駁的住宅樓時,思緒愈加繁雜起來。時間,從來都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情的事物,無所顧忌地摧殘著世上一切。站在樓下時,連喬探身吻向我的額頭,然後撫著我的臉道,「上去吧,我在這裡等你。」我輕輕點點頭深吸一口冰冷的寒氣走了進去。
我早想到他不會離開這套曾經盛滿媽媽和小軒的歡聲笑語的房子,可當我看到裡面的一切都和我離開家時一模一樣時,我的心變得鈍痛起來,這個世上真的可以有一種愛承載著一個人的整個世界,以生為亡做碑銘。
我看著站在我面前手足無措地用手去不停擦拭著眼淚的老人,心一陣一陣地抽搐起來,他蒼老的那樣厲害,明明還不到五十歲的他卻已經有了白髮,曾經溫雅俊逸的他如今背都有些佝僂了,炯然明亮的雙眼也開始變得混濁起來。
那場我逃避地寧願失憶的災難毀滅的又何止只是媽媽和小軒?這些年來,我從來都拒絕想起過去的一切。不想起便不會難過不會疼痛,不會覺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可他卻是那樣地愛著媽媽,怎麼可能容許自己忘記?不忘記,甚至要時刻銘記,就這麼日日夜夜這樣生活在失去至愛的痛苦裡,那是怎樣的一種無所依的絕望?
我撲到他的懷裡失聲痛哭起來,曾經那樣疼愛我的父親,我竟就這樣丟開他這麼多年!
他拍拍我的背哽咽著說:「我的燁兒,長大了,比你媽媽那時候都要漂亮。」
「爸,對不起,丟下你一個人對不起…」
「是爸對不起你,你還是個孩子,卻要承受那些。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說著,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頭很痛,沉甸甸地似乎要炸開似的,我靠在椅背上轉向他,「連喬,謝謝你。」
他轉頭對我輕輕地笑笑,扶在方向盤上的手輕輕地彈過來,「傻瓜,謝什麼?」
我輕輕地笑,「我爸說,這些年來你照顧他很多。」
他聞言一愣,隨後苦澀地笑起來,「我當時,哪兒考慮到那麼多啊?這都是我爸私下裡安排的,我終歸是太稚嫩了。」他伸手過來抓住我的手,「小燁,如今我有能力將你和伯父照顧的很好。」
「連喬,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很感謝,真的。」我反握向他的手,用力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