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風
凌雲山高聳入雲,山上的冰雪更是終年不化。
唯是,在這樣一片生靈罕見的冰天雪地中,卻有一個瘦小身影蹲坐在雪地里忙個不停。
少年衣衫單薄,身材消瘦,彷彿只要一陣風就能將他颳走。
然而外人絕對想不到,這個看似弱不禁風地少年實則已在這冰天雪地中待了整整三天。
「咔,咔,咔」
少年正在一塊大青石上反覆打磨著一把小刀。
他年紀輕輕何故要如此折磨自己?
可是看他那張堅毅的小臉上卻絲毫沒有怨懟之色,更像是心甘情願為之。
其實少年並非無家可歸,在這座凌雲山的山腰上有一間「雪緣居」,那便是他的家。
少年叫程風,他的母親在生下他沒多久之後就去世了。
而在雪地里磨刀便是他家中那位嚴厲父親的授意。
父令如山,自小與父親相依為命的他不敢不聽。
雪,一直下個不停。
雪花落在程風身上不融,故而他沒一會兒就要站起來將身上厚厚的積雪抖落,這一麻煩無疑拖慢了他磨刀的效率。
其父在離家前曾囑咐他,在他回家時一定要看到程風將刀磨好,否則便要讓他在雪地中多呆三天不許吃飯。
沒一會兒,程風又站起來在原地跳了幾跳,將身上的積雪抖落。
「爹臨走前說十日之內必回,還有七天的時間,絕對來得及。」
程風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刀對著天上光線明亮處橫豎查驗。
只見神奇的一幕發生了,光線竟透過刀身照在了程風那張白皙俊秀的小臉上。
這刀居然是冰做的!
天!
難怪他必須要在冰天雪地中磨刀,只因拿到室內打磨,溫度升高,冰刀勢必融化斷裂,前功盡棄!
故而他的那位嚴父根本就不用擔心兒子會用什麼旁門左道的辦法來矇騙自己。
在寒冷的雪地中磨著一把冰刀,一干便是三天,即便是成年人也絕難辦到,為何這孩子卻能不凍不傷?
難道他已比冰更冷,比雪更寒?
這冰刀在三天前還是一根馬車車軸粗細的冰柱,現下已被磨成了一柄初具形體的冰刀,儘管比不上真刀鋒銳,但其中的辛酸只有程風自己知道。
程風又重新坐下,從腳邊抓了一把雪塞進嘴裡權當是充饑了,這三天他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
他雖不餓,但它們很餓。
雪狼,渾身雪白,唯獨眼睛泛著綠光,它們動作靈敏感官發達,通常成群結隊地出現,是凌雲山中不折不扣的冷血殺手。
眼下,它們正三五成群地悄悄逼近這個神奇少年。
一隻雪狼按捺不住撲了上去,程風抬手一刀刺穿了它的喉嚨,冰刀上的狼血瞬間凝固。
剩下的六匹雪狼見一名同夥喪命便一擁而上,程風微笑間一躍而起,在雪地中遊戲群狼。
風中的雪花總是難以捉摸,你明明已覷准了它的軌跡,但伸手去捉時,它總能從你的指縫中溜走。
雪狼雖眾,但卻始終連少年的衣角也無法觸及,反而被少年瞅准機會又殺死了三隻雪狼。
就在程風盤算著如何殺死剩下的那三隻時,一旁的山坡上傳來一聲長長的虎嘯,響徹方圓十里,剩下的三隻雪狼忽然就麻爪了。
程風抬頭一看,一隻壯碩的冰川巨虎正傲立於山坡之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一人三狼。
可能這巨虎見少年如此神勇起了狩獵之心,抑或只是與那幾隻雪狼一樣腹中飢餓,只見它低吼一聲從山坡上躍下,直向少年撲殺而來。
那三隻不幸擋在巨虎面前的雪狼,一隻被遠遠撞飛,一隻被巨大鋒利的虎爪撕碎,另一隻被巨虎咬斷狼頭后甩飛出去。
巨虎窮凶極惡,行動亦甚敏捷,唯程風見它殺來非但不慌反而愈見冷靜,憑藉著家傳身法有條不紊地與它展開周旋。
巨虎的行動雖不及少年刁巧敏捷,但恃著身軀龐大,一步抵他三、四步,程風每次都是險之又險地避開巨虎的攻擊。
不知不覺間,一人一虎已追趕了幾十里來到一片空地。
空地上孤零零的長了一棵十分巨大的松樹,比之山中的其他松樹高好幾倍,粗好幾圈。
但程風此刻沒功夫糾結這個,他只要稍一猶豫就立馬葬身虎口。
可他不過十六歲,終究年幼,縱然身手非凡但體力卻無法繼續支持他。
少年輕盈的腳步開始越來越沉,速度也慢了下來。
巨虎抓住機會奮力一撲,將少年壓倒在地,還未來得及咬上一口,驀地「隆」然巨響,巨虎足下的雪地赫然崩塌,露出一個寬若六、七丈的大穴。
一人一虎下方驟空,再無立足之地,身形急墜入洞穴深處。
千鈞一髮之際,少年的求生本能告訴自己若然如此墜下必死無疑,於是他一把抱住身旁的巨虎,讓它墊在自己的下面。
只聽「嘭」地一聲悶響,接著巨虎一聲慘嚎,一人一獸終於落地。
過了半晌,少年從昏迷中漸漸醒轉,眼前正有一團藍光,他定睛一看竟是一顆巨蛋!
這巨蛋比西瓜還要大上十倍有餘,呈半透明狀,散發陣陣寒氣,蛋中似乎還有東西在蠕動。
蛋上被砸出了一個缺口,淡藍色的蛋液從缺口處涓涓淌出。
少年壯著膽子湊近一看,蛋裡面有一個長得奇形怪狀的生物浸沒在蛋液里,有點像雞,又比雞大得多,那生物察覺到少年的存在猛然抽搐了一下。
少年大驚之下連連後退,卻被地上的虎屍絆倒。
他這才想起這隻和自己一起掉下來的倒霉巨虎,此刻它頭骨盡碎,虎口中不斷湧出鮮血,已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死?
少年急忙拿出隨身攜帶的火摺子,將其點燃后開始觀察周遭的情況。
這是個極深的洞穴,約有二三十丈深,六七丈寬,足以放下十枚那樣的巨蛋。
到底是什麼動物會挖這樣深的洞,下這麼大的蛋?
少年不想知道,他眼下只關心自己該如何回到地面。
他將火摺子輕輕放到地上,腳下一蹬,施展「壁虎游牆功」踩著洞壁上去,可當爬到十丈出頭時便氣力不濟跌落下來。
接下來,少年又先後試了三次,確實一次不如一次,直到筋疲力盡才躺在虎屍上呼呼喘氣。
少年嘆道:「這下完了。」
的確完了,他的父親尚有七天才能回來,但少年眼下絕撐不了七天。
而凌雲山的雪一下便是好幾天,即便他的父親回返也無法循跡找來,當真是天絕人路!
少年此時又餓又渴,他雖不喜血腥,但性命攸關,他也可以吃虎肉飲虎血,但先前的那把冰刀已在被巨虎追趕中弄丟了,單憑他一雙手根本無法撕開虎皮。
於是,他將目光移向了那顆神秘的巨蛋。
他緩緩坐起身,用手指沾了一點蛋液送到口中,蛋液較為粘稠,所幸並無腥味,只有一股淡淡的鹹味。
少年不敢貪多,只嘗了一口便在地上靜坐,過了半天並無不良癥狀,遂將蛋里那個怪物一把抓出扔在地上,免得倒胃口。
它離開蛋液后顯然十分痛苦,在地上拚命扭動,最後抽了幾下徹底沒了生氣。
少年頗有歉意,便挖了個坑將它埋了,然後轉身將頭伸入蛋中狂飲,一口氣喝掉了三分之一。
少年喝飽后又躺在虎屍上休息了一會兒,巨虎雖死去已久,但因天氣寒冷而未有很快出現異味兒。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少年又起身施展「壁虎游牆功」攀爬,這一次他出奇地上到了二十丈高,離洞口只差了四五丈!
「莫非是那蛋液能助我功力?」少年暗喜道。
接下來的兩天里,程風累了便睡,餓了便吸食蛋液。
雖然在嘗試離開洞口時依舊失敗,但離洞口已越來越近。
終於在第二天下午,一個瘦小身影躍出洞口。
少年離開洞穴以後,瘋狂地歡呼,瘋狂地呼吸,他頭一次感受到生命是如此美好。
他急忙往「雪緣居」跑去,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回家美美地睡上一覺,在洞穴中的這兩天總是在半夜驚醒,他幾乎都沒有好好睡過覺。
然而他還未看見自家的房屋,卻先看見了一個人,一個拄拐的光頭老人迎著風雪而來。
程風飛奔上前,奇道:「這位老人家,你怎的獨個兒上山來了?」
老人不僅獨身上山,而且衣衫襤褸,腰間掛著個滿是污垢的葫蘆,比之被困洞中三天的程風還要狼狽不少。
老人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小施主有禮,貧僧正是要翻山而去。」
程風聽他念「阿彌陀佛」,又見他頭上點了戒疤,驚道:「哦,我懂的,你們這樣的人叫和尚是吧?」
老和尚知他是少見多怪,也不在意,微笑道:「不錯,貧僧正是佛門弟子。」
程風對這個面容慈祥的老和尚很有好感,遂勸道:「老和尚,天色已經不早了,而且還在下雪,山上又陡又滑,不如先到我家去喝杯熱茶吧,等雪停了再走不遲。」
老僧頓了頓,繼而點頭道:「也罷,那便叨擾小施主了。」
程風笑了笑,來到老僧身側攙扶,「沒關係的,這鬼地方一年到頭也不見幾個人影,要不是我爹帶我去過山下的鎮子里,我還以為這世上只有我和我爹兩個人呢。」
「哈。」老僧笑了笑,「想必山腰那間雪緣居就是小施主的家吧?」
「對的。」
老僧道:「我見那間茅屋高雅清幽,居住於此的想必也是非凡之人,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程風臉紅道:「我?我很非凡嗎?」
老僧笑道:「常人豈能踏雪無痕?」
程風猛然回首,驚訝地發現除了剛才攙扶老僧所走的那幾步路留有腳印外,茫茫雪地中再無半個腳印!
「我居然已經這麼厲害了!」程風暗自吃驚道。
老僧道:「敢問小施主貴庚?」
程風應道:「哦,我叫程風,今年十六歲,老和尚你叫什麼呀?」
老僧笑道:「貧僧法號何足掛齒,只不過小施主你……」
程風奇道:「我怎的了?」
「小施主年紀輕輕便有此等境界實屬罕見,在此之前,貧僧一生所見不過寥寥三人。」
老僧眼神中閃爍著光芒,又有幾分惋惜,不問也可知那三個人的下場不太好過。
程風問道:「是哪三個人?」
老僧又笑,「小施主不必著急,相信貧僧,不久的將來,那三個人一定會出現在你面前。」
程風聳了聳肩,「沒關係,反正你說了我也不認識。」
兩人談話間,一間茅廬已慢慢出現在他們面前。
程風安排老僧在屋裡坐下,忙道:「老和尚你等下,我去燒鍋熱湯。」
熱湯指的是熱水。
老僧雙手合十微笑致意。
等程風離去后,老僧環顧著這間雪緣居,感嘆道:「雪緣居,雪緣居,雪中求緣何所居,人物皆非空追憶。」
等程風準備好晚膳時,天色已經全黑,桌上已擺了一碟鹹菜,一碟腌蘿蔔,兩碗白粥。
老僧面色為難,問道:「府上沒有肉食嗎?」
程風聞言大驚,「你們和尚不是不吃肉的嗎?」
老僧哈哈大笑,「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貧僧更是無肉不歡,無酒不樂。」
「難怪這老和尚帶著個葫蘆,感情是裝酒的,這莫不是個招搖撞騙的假和尚?」程風腹誹道。
老僧搖頭嘆氣道:「也罷也罷,這荒山野嶺的,也只好將就將就了。」
程風見他無禮卻也沒有見怪,他想到老僧見他踏雪無痕依舊神色如常絕非等閑之輩,眼下先順著他的意再說。
程風笑了笑,「老和尚,這山上的風雪來得容易要走卻難,我明天去外面給你打些野味來罷?」
老僧一聽有肉吃當即樂開了花,連忙拍手應承道:「嗯,好極好極,小施主放心,貧僧不會白拿你好處的。」
程風見這老僧時而沉穩,時而童趣,一時也是哭笑不得。
跟一般上了年紀滿口佛理的僧人不同,這老和尚言談間生動風趣,還時不時夾雜幾句市井粗話,無形中拉近了與程風之間的距離。
吃過晚膳,老僧又給程風講起了他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老僧雖然一句佛理未說,但言辭間已隱喻了頗多人生哲理。
程風雖沒念過書卻全能聽懂,心中連連暗嘆這老和尚確有過人之處。
一老一小若多年未見的知己好友般,一直談到深夜才各自回去休息。
因為雪緣居從來只有程風父子二人居住,所以老僧自然就睡在程風父親的房中。
初時,相安無事,直到後半夜……
雪緣居後院拐角處的一間屋子裡,傳來斷斷續續地呻吟聲。
只見榻上的程風十分痛苦,不斷扭動著自己的身體,豆大的汗珠在月光下閃閃發亮,俊俏白皙的小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紅,煞是詭異!
就在程風飽受煎熬之際,忽然,伴隨梵語輕吟,在雪緣居的某個角落裡「叮」地響起了一陣清脆的敲擊聲。
「唵缽啰末鄰陀寧娑婆訶。」
一時間,萬物沉寂。
蟲不再鳴,鳥不再叫,風不再吹,雲不再動。
程風的臉色亦恢復正常,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