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滿座賓朋去(一)
大明朝,隆慶二年。
十冬臘月,天氣異常的寒冷,近日以來,天空上的烏雲漸密,將大同鎮威遠衛籠罩在銅色的天際之下,一場大雪即將來臨。
傍晚時分,細細密密的雪已經下了起來。
威遠衛的幾千農戶,都已經閉門鎖戶。與以往不同的是,城內那幾處星星點點的燈光,街道上來來往往穿梭的人影,讓這個飄雪的夜晚,顯得與眾不同。
此時,威遠衛南城門不遠處的一戶人家,佔地頗為開闊,此時的庭院內張燈結綵,賓朋滿座,這戶人家的男主人是大同鎮最年輕的把總沈牧,今日是他結婚的大日子。
沈牧年紀輕輕就做了秀才,但他卻並沒有在科舉的選拔之路上繼續前行,而是投筆從戎,在威遠衛的軍營中做了一個小小的軍卒。
他年少有為,胸懷壯志,再加上識文斷字、富有韜略,在與韃靼的多次交手中,屢立戰功,被大同鎮的總兵馬芳所賞識,去年被提拔為威遠衛把總,帶著手下五百多人,守備威遠衛。
威遠衛作為大同鎮的左衛,是韃靼進入中原的必經之路,位置十分重要,城防堅固,易受而難攻。
此時,那戶人家的院落內。一個洪亮高亢,又有些桀驁的聲音響起,「沈牧,恭喜呀,前年金榜題名中了秀才,去年立了軍功當了把總,今天又娶我們幼卿,春宵一刻。你小子真是春風得意呀!哈哈哈......」
「二哥,你可別取笑我,我沈牧能有今天,還是托唐知縣和大哥、二哥的福......」還不等沈牧把話說完,唐有孝就抬手勾住了沈牧的肩膀,使勁一抖,嘆了口氣:
「誒,咱哥倆從小撒尿和泥,你跟幼卿也是青梅竹馬,一會兒拜了天地,行了夫妻之禮,你就是我們家名正言順的姑爺,這見外的話就不要說了。」
院落之外,又一個雄厚的聲音,從院外響起:「什麼唐知縣,沈牧,從現在起你就得改口稱岳父大人嘍!恭喜恭喜啊!」
一個魁梧的身影從門外轉了進來,原來是唐有孝的大哥唐有忠,沈牧見到這位威遠衛千總的到來,上前拱手抱拳,「多謝大哥,大哥二哥,外邊雪大,裡屋請就坐。」
「誒,沈牧,今天可不只是你大喜的日子,也是我們唐家大喜的日子,我們兩個舅兄就陪你在這裡迎客,這些許小雪,不礙事。」
「大哥說的是,這些許小雪,比起邊關灑血,連個屁都算不上。」
「老二,你現在也是這威遠衛的把總,軍中的頭目,要注意這為將的威嚴,怎麼說話還是如此的不堪入耳。」
「呦呦呦,大哥,你就跟爹那個老學究天天學的什麼之乎者也,那些東西能上馬殺敵嗎?能升官發財嗎?都這麼多年了,咱爹還不就是威遠衛的一個小小縣令嘛?」
「住嘴,你這是目無尊長.......」
這兩位舅兄越說越是激烈,沈牧心中暗道:這兩位一個威遠衛的千總,一個威遠衛的百戶,要鬧別在我這大喜的日子鬧呀。於是,趕緊上前打斷他們的對話:「大哥、二哥,這唐大人怎麼還不到?」
「應該也快了,他是坐驕來,自然是慢一些。不過,我說沈牧,你怎麼還唐大人長,唐大人短的,你應該問『岳父大人怎麼還不到?』」
沈牧一時語塞,這位即將的岳父大人,為官甚是清廉,為人忠厚耿直,一不貪墨,二不阿諛。雖多年沒有升遷,官場失意,但他對於這威遠衛的軍務、財政、民情等等事物盡皆熟知,把個威遠衛治理的井井有條。又多施仁政,這裡的上千戶百姓,都感其恩德,頗有美名。
說話間,院外又響起一陣緊促的馬蹄聲,來人下馬走進庭院,正是沈牧下屬的一位百戶,只見他頂盔摜甲,微微俯首下拜,口念阿諛之詞,「屬下恭祝沈把總,鴛鴦壁合,永壽偕老,官運亨通。屬下也見過唐千總。」
看到張攀龍到來,沈牧面露不悅之色,沉沉地說道:「張百戶,你不在南城門駐防,跑來這裡幹什麼?」
張攀龍並未抬頭,俯著的身子微微一震,聽到沈牧的聲音里並不十分和煦,於是便解釋道:「下屬駐防的南城門,距把總大人的府院,不過二里地,打馬即到。今日又天降瑞雪,城防無事,沈把總大喜的日子,屬下不來,實在是......實在是說不過去。」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身旁抽出了一個長一尺有餘,寬三寸的錦盒,繼續說道:「沈把總如果不放心,屬下送了賀禮,馬上就回駐地。」
「張兄,你我都是軍中的將官,要時刻把威遠衛的城防放在第一位才好,既然你已經來了,就進外堂飲一杯喜酒吧,切記不要多飲。」沈牧說完,便示意讓家婢進喜兒,接過了張百戶手中的賀禮,引他進了內室。
「這張攀龍,頗有一些心機,知道你沈把總大喜之日,伸手不打笑臉人,借著這個由頭既送了禮,又在你沈牧的婚宴上喝了酒,露了臉,一箭三雕呀!」
聽了唐有忠的話,沈牧心頭微緊,回頭又深深看了一眼已經隱入外堂屏障內的張攀龍,心中若有所思,這裡是邊關要塞,任何時候、任何事情都不得不防。
「咳......大哥,我看你是疑心病太重,在公我們是上下級,在私呢,都是一個戰壕里的弟兄,我們邊軍也沒那麼多的花樣,我看他就是一片誠心。」
說話間,威遠鎮唯一的商戶姚思歸也進了庭院,只見他身著粗布長袍,快步走到沈牧身前,臉上堆著笑容,躬身道:「沈大人,恭喜恭喜,今日大人喜結良緣,老天爺又下了這場瑞雪,真是雙喜臨門呀!小人備下小小賀禮,不成敬意。呦,兩位唐大人也在呀!小人見禮了。」說著,再次躬身拜了下去。
「姚兄,客氣了,說來我還要感謝姚兄,想當初,我沈牧一階落魄的書生,還要感謝姚兄贈送的這處宅院,才讓我沈牧有了個落腳的地方,昔日之恩,不勝感激。」說著,沈牧也微微俯身回禮。
雖說目前的沈牧無品無階,但大明的商人身份最為低下,沈牧俯身回禮,也算是對舊日恩情的感激。
姚思歸做的是皮毛生意,為人八面玲瓏,十分的圓滑,兩年前,沈牧金榜題名,得中秀才的第二天,這皮毛商就十分大方的贈送了這套府院。
看來這姚思歸極為擅長投機,沈牧也知道這姚思歸的心思,但又不得不承他的情,念他的好,畢竟這雪中送炭的情誼不能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