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醒了

呼。

吐出一口氣，孔則吹開嘴邊的霧，灰白色的霧氣瀰漫在整個視線之中。

瀰漫在整個世界里。

「夢？不對，這應該是在我的鏡湖裡面。我不是睡著了，這也能進來。」

聲音出口就被放大，重重疊疊的回聲飄蕩在整個天地間。世界像是在用這種方式迎接它的主人回歸。

觀賞虛幻又真實的手掌，孔則不由自主的旋轉手掌細細品味。

雖說已經進入過鏡湖無數次，但每一次的進入依舊會讓人感嘆世界的神奇。

濃霧遮擋住了全部的視線，孔則卻不需要看。

他就是這片天地的主人。

閉上雙眼，向著一個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迷霧就自動讓開道路，混沌的水波就在他的腳下蕩漾開來。

如鏡子一般平整的水面之下混沌一片，偶爾有白色的絲線發出星星點點的光亮。

天穹亦如一面彎曲的鏡子，將下方的一切照出。

這是鏡湖。

是玖泫人種的精神世界，是靈約存在的地方。

前行數百步后，孔則睜開雙眼，三座宏偉巍峨的宮殿在迷霧之中若隱若現。

單單藏在霧裡的輪廓便足以讓人震撼。

定定的站在宮殿的面前，孔則像是在猶豫應該推開哪一座大門。

沒有思考很久，他直直走向中間的大殿，淡雅又厚重的黃色大門沉重而龐大，它緊緊閉合。

就算八十個孔則估計也難以推開。

可大殿的門不用推，孔則站在它的面前，它就自然而然的打開。

門開了，觸發連環的機關。

黑暗的宮殿內，星星點點的昏黃燭火一根一根點燃，一片一片接連點亮。

直到大殿內所有的火光連成一片，照亮每一處黑暗。

淡黃色的宮殿給人一種自然的感覺，像是連接著自己的生命。

宮殿里十分空曠，除了燈火和樹枝一般連接燈火的底座，便只剩下三座圓柱形狀的水晶柱。

這三座水晶柱衝天而起，突破大殿的穹頂，消失在精神世界的天際。

它們才是宮殿內的主角。

這就是孔則的靈約。

命宮中的三個靈約。

左右的兩條水晶柱純凈無暇，幾乎透明無色，不仔細觀察甚至難以察覺到它們到的存在。

它們的外表粗糙而不規則，像是沒有被雕刻打磨的璞玉。

沒有多看，孔則的轉移到中間那條水晶柱上。

如果說左右兩根水晶柱是純天然的，沒有被打磨修飾過。

那中間這條水晶柱就是受到了世界上最厲害的工匠精心打磨。不，就像是被神靈的手撫摸過一般，美麗絕倫又自然而然。

灰色水晶柱上滿是遊離在其中的黑色符文，和出現在孔則身上的符文一模一樣。

它們在水晶柱中流淌，如同海底的魚，魚離了水就無法存活，水離了魚就少了些特別的感覺。

生命的感覺。

黑色的生命組成的畫，詭異又震撼。

在水晶柱高到大殿一半的位置處，一個橢圓形的灰色蛋殼被刻在那裡。那是水晶柱上唯一的圖案，也是它的中心。

湊近灰色的水晶柱，將右耳緊貼在它身上，孔則的耳邊傳來冰涼細膩的觸感。

他不由得感嘆。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破殼而出，都把你收進靈約都這麼久了，總該有些反應吧？」

嗷嗚~

稚嫩的吼叫聲從水晶柱里傳來。像是來自深淵的求救，如同一記千萬噸的重鎚敲打在孔則的心靈之上。

面部迅速的離開水晶柱，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孔則死死盯著靈蛋圖案的位置。

他臉上的肌肉微微顫抖，手指控制不住的上下擺動。孔則不敢相信，黑色的靈蛋竟然回應他了。

再次將耳朵貼在水晶柱上，這次孔則換了左耳，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他沉思了很久很久，手指不停在水晶柱上敲打，最終緩緩說出兩個字。

「在嗎？」

無聲無息，發言像是沉入了大海，許久都沒有一點回應。孔則深吸了一口氣，準備離開這個令人傷心的地方。

嗷嗚~

稚嫩的低吼在最後一秒傳來，這次不再令人驚訝，孔則有些釋然，嘴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微笑。

「真的，醒了啊。」

然後。

孔則就醒了。

大黑鍋里的液體依舊滾燙熾熱，大黑鍋下的柴火還在燃燒。

只是天邊已然披上繁星，散發美麗的微光。

島嶼的黑夜似乎比白天更加熱鬧，各種生靈的吼叫聲此起彼伏，像是在進行一場全民參與的盛會。

孔則從鍋里跳出，他看了看大黑鍋，然後一腳踹翻了它。

鍋里的液體流淌在地上，以一種詭異的速度滲入地下，消失不見。

孔則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景，他覺得小島就像是個變態，別的水倒在地上，永遠都不會這麼快的滲入地下。

而自己的泡澡的水一瞬間就被吸收完畢了。

搖搖頭，孔則扛起滾倒在地上的大黑鍋，將它放回了原來的位置，那個火堆之上。

他沒有熄滅火堆，因為那一堆火是不滅的。

「咦？你還被沒有煮熟，已經是中凡卒境界了？不錯啊。」

有些意外，睡了一覺，其實孔則已經把這隻彩色的小螃蟹忘得乾乾淨淨了。

沒想到小螃蟹的殼在夜晚里還會閃閃發光，像個是移動的燈源。鍋里的液體如潮水褪去之後，它就出現，吸引著孔則的注意。

被發現的小螃蟹慌亂無比，它飛速的逃竄，躲入房子的陰影中。

「這麼膽小？」

看著躲在房子陰影處，還時不時偷瞄自己的小螃蟹，孔則頓時失去了興趣。

他從手環里找出一套黑色的衣服穿好，來到小屋的門前。

小屋的門沒有關上，甚至沒有掩上。

也許是今夜的風不夠大不夠冷，也許是在這個島嶼上沒有什麼生靈敢來到小屋的旁邊。

沒有敲門，孔則直接走進屋內。

屋子裡沒有恐澤獸的身影，只有繁多的裝飾映入眼帘。

小屋裡的裝飾有些奇怪，屋主人的審美太過於複雜，融合了世界上四個人種的愛好。

有艾特亞夏人喜歡裝在客廳里的巨大精美壁爐，也有玖泫人喜歡擺在客廳里精緻古雅茶具;

有瓦澤斯頓人喜愛掛在牆上的靈獸頭顱裝飾品，亦有仙鄔人喜歡供奉在家中的木頭雕刻而成的房籠。

輕緩的走到壁爐前，這裡有兩張椅子，一張是空的。

一張上坐著睡著的老人。

老人很瘦小，十分的瘦小。他躺在椅子里，整個人幾乎要陷入椅子之中。

花紋交織的衣袍穿在他身上顯得格外的寬大，像是一張毛毯。

但是衣服就是衣服，不可能作為毛毯。於是孔則走進了小屋裡面的房間，拿出了一張毛毯。

一張帶有有綠色貓貓頭圖案的毛毯。

可以看出來，上面織的是恐澤獸。

孔則動作輕柔又快速的把毛毯覆蓋在老人的身上。

但老人還是醒了過來。

「泡完了？」

老人砸吧著嘴，剛睡醒的他有些口渴。

注意到老人的動作，孔則走到桌子邊，拿著燒水的水壺給老人倒滿一杯水。

將水杯遞給老人，孔則坐在那張空著的椅子上，純黑的眼睛看著壁爐里的火。

「嗯，泡完了，你怎麼就醒了。」

「老人的睡眠就是這樣，很容易醒的。看你的表情有點不對，出了什麼事？」

眨動著眼睛，孔則抬起頭看向星空，木屋的頂上開出了一個正方形的小窗口，能看到一小片的星空。

他不是在猶豫要不要說，而是在想該怎麼說。

漫長的沉默之後，孔則開口道：

「它醒了。」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又讓木屋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老人水杯中的水抖動了一下，他將杯子放在一旁的小圓桌上。

毯子滑落在地上。

老人沒有開口，孔則在等他開口。

「醒這個字用得好，因為從前的它都是在沉睡。」

老人也抬頭看向木屋上方那一片小星空，像是早已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我該怎麼辦？」

「其實也不用這麼慌張，它只是有了一些動靜，距離它完全醒過來還久著呢。

起碼，還有兩年半的時間。」

「有點快啊。」孔則吐出胸中一口悶氣。

「這還快？算上你五歲起見到它，都已經快十三年了，還沒算上之後的兩年半呢。」老人饒有興趣的看著孔則。

「我知道，五年前的每一天我都在期盼它的到來，可是到現在我好像有些害怕它的到來。」

「這兩年半里，你要將自己的實力提升到無垢境界，你身體里的靈氣，你身體里的靈性才足以支撐它的生命，不然你就會爆體而亡，成為它的養分。」

沒有理會孔則的感嘆，老人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泡了八年的葯浴還不夠？」

「不夠，葯浴只是幫你提升身體的強度，你的靈氣質量依舊很弱。」

「真麻煩，要不還是跟它解除靈約？」孔則一臉的無奈，學著老人一樣陷入椅子里。

「你每天都要提這麼一句，我這個老人的耳朵都要起繭了，聽力下降怎麼辦？

就算拼上老頭我這條命，這個靈約也是解除不掉的，你爺爺當年光是讓你接受它就花了五年，在你出生之前還不知道準備了多少年呢。」

「槐爺爺，你讀了這麼多本書，你說它到底是個什麼靈獸呢？」

「這個問題你也問了好多遍。」

「我知道，我不需要答案，我只想問問。」

「那你抓緊問，老頭子我準備要離開了。」老人認真的說道。

「真的？去哪？」孔則沒有在意，只是在玩弄自己的手指。

「回到上面。」

「那我呢？」孔則的動作停住了。

「我帶不了你，你身上的靈性太重，相隔萬里都能聞見你身上的味道，一回去他們就會發現你的。」

「槐爺爺，你說我爺爺他還活著嗎？」

「我不知道，我又不是神。而且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全知全能的神。」

「你說的這句話和我爺爺說的一模一樣。

我真想爺爺他死在我面前啊。」

瘦小的老人沉默了片刻。

「我也是你爺爺。」

孔則露出一個微笑。

「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

「他會死。」

孔則省略了後半句。

老人也笑了。

「槐爺爺，我走了，出去找一下澤。」

從椅子里掙脫出來，孔則低著頭，走出了屋子，近乎無聲的低語著：

「槐爺爺，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