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童話里的山羊
「其實我生下來就當王了,沒有多少童年。我的整個童年都是在大殿上度過的,也沒有人慢慢引導你從童話的世界走向現實,因為我第一次聽童話的時候,就已經成人了,是從現實走向童話……」
他又喝了一口酒,接著繼續說:「我還記得那個故事裡所有的動物都能開口說話,他們的話題有許多是我孩提時對這個世界的困惑,裡面有一隻老山羊,他總是溫柔的回答每一個的孩子的提問,用一種母親的方式講出來,當然他是一隻公山羊,但這樣反而更能打動人,他就像一個親口講述童話的人,好像因為他,這個故事才稱之為童話,因為他,每個小動物才能開口說話。」
「就好像拉康的三界說?」
「嗯?」
「嗯,就是……我們這裡的一個神話,大意就是世界被分為三界:想象界、象徵界和真實界。想象界是與母親緊密相連的,母親為你編織了許多對這個世界的嚮往和夢境,溫柔的契合著你的慾望,於是你所有的情感都自然而然的流向母親。但有一天吶,父親覺得你可以做一個男子漢了,於是他通過語言為你講解這個世界真實的秩序,你不得不從別人的眼睛里不斷的確證自己,從一種規訓走向自我規訓,於是你童年時候的美夢就變成了一個潛意識,被表意識壓抑住了,永遠奔流在自我建構中。所謂的象徵,就是指語言符號的象徵。你剛才說公山羊講故事反而更迷人,大概就是大多數人對父親的印象都是威嚴的、涇渭分明的,但那隻公山羊卻做了母山羊會做的事,所以那對你來說不僅是一個想象界的填充、一個童話,而是你對父親甚至母親的某種期待被滿足了。」
叱翎王深邃的眼眸里,好像朦朦朧朧的藏了一池溫泉,讓此刻的他變得既不威嚴,也不淘氣,在聽到父親和母親的時候,他流露出來一種天然的柔軟,但是轉瞬即逝的,如果說那種柔軟來自於天性,那麼他後來換上的有些獃滯的表情,也許就是他的現實——期待、破碎和承認。
「那真實界呢?」不一會兒,他又開口問,旋即再飲了一口酒。
「從理論上來說,那是我們都無法到達的境界,基本上每個人都得在象徵界里終其一生,但是你沒準可以,因為你是王啊,真實界就是這個世界的本質,與神緊密相連,等有一天你到達的時候,你也會看到一個真實的自己,不是束手束腳的,也不在任何人的眼睛里,你和這個世界赤裸相對,都不穿外衣。你要想啊,如果上天要保證公平的話,他會規定一個人一生只可以經歷兩界,那麼必定有一界會成為遺憾,我們大多數人,都從無憂無慮慢慢走向被束縛手腳,終生拼搏,不斷確證不斷推翻,永遠的追尋,而最後得到的那個結果其實不是什麼真正的結果,只是與自己和解了,所以釋然了。而你吶,也許就是那個被選中的人,你沒機會對這個世界幻想,是因為,世界先要一覽無餘的在你面前展示它自身,就像剛剛不停轉圈圈的那些舞倌一樣,你生來就有人要對著你展示自己,不斷展示,為了你高興,也為了他們自己高興,等世界轉完圈圈,你也找到了你自己,這時候,沒準神會邀請你到真實界看一看,沒準你會發現一切都是反的也不一定,總之,大家聽的故事都是一樣的,沒什麼好羨慕的,你要喜歡,我可以每天講給你聽,但真實界的邀請函可不是每個人都有。你很幸運哦。」
叱翎王眼中的泉水盪起了漣漪,他真的清澈的像個孩子,讓人忍不住要以童話的方式給他鼓勵與期望。
「你是山羊嗎?你一定……就是山羊吧。」他斷斷續續的說完最後一句,倒在桌上睡著了,酒罈也被他的身體帶翻,但好在,裡面已經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