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龍蛋
「珍姨,四姨娘。」
「誒。」煜翎一邊應著,一邊眨巴著圓滾滾的大眼睛好似在向小珍求助。
「這是瓶覗家的水卿啊,煜翎。」
「是水卿啊,早就聽說你出落成個絕世美人兒了,還是沒想到竟美成這般。」煜翎的眼睛直愣愣的盯著眼前這位蹁躚少女,濃密的金髮齊腰捲曲著,風遇到她也要溫柔三分,柔順的撫摸著她的髮絲,陽光輕柔晃動著,水波倒影在她碧藍的眼眸里,像清淚一般汪著,在光與微風的映襯下,無論如何也看不實,水卿像是繾綣在柔波里的仙子,一時間,圓滾滾的煜翎和兩個小侏儒都一時忘乎所以的肆意窺看著她嬌媚的樣子,直到小珍出手在煜翎眼前晃動了幾番。
「啊,真是不好意思,你真是太美了。」說這話時煜翎不禁紅了臉。
水卿溫柔的點點頭,莞爾一笑:「四姨娘謬讚了。」
她早已習慣了他人這般不避諱的目光,處理起來得心應手。
「天吶,我快哭了,小珍姐,我也想生個這麼可人的女兒。」
煜翎笨重的站起來,迎上前去拉著水卿的手,以往愛撒嬌的小性子竟情不自禁的收束起來了,對著水卿一番噓寒問暖,再美的女子,見了比自己更美的多數時候是不會忌憚的,反而是真的心疼對方,想對對方好,那種疼愛往往是真實難自持的,若是女子間相互嫉妒,反而是不相上下了,只有不相上下的美貌,會誘發嫉妒。
「對了,我早聽說你是能讀人心的,快給姨娘看看我腹中這小傢伙,到底安著什麼心,要把我變成這幅滾圓的樣子,也賴著不出來。」煜翎一邊說著,一邊拉著水卿纖嫩的手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上放。
水卿的手剛放上去,約莫只逗留了幾秒的時間,便迅速收束回去,臉上竟劃過一絲從未在她臉上出現過的驚慌,但她很快掩飾住了,待煜翎抬眼望她時,換上了以往得體的笑容。
「四姨娘見笑了,水卿是能讀人心,但這小傢伙還是個小肉團呢,我卻讀不好。」
煜翎嘟起嘴:「啊,還是小肉團,這麼說,他還得賴些時日了,我最近一直做夢,老夢見他和我講話,醒來內容雖忘了,但就是有感覺他快出來了,聽你這麼一說,嗚嗚,小珍姐,我有小情緒了,我不開心!」
「四姨娘的意思是想吃草味糯米團了。」水卿一本正經的解釋著。
「倒也不是……好啊你……」煜翎先是沒反應過來,接著便拖著笨重的身子欲圖抓住這個一個箭步跳開的小機靈鬼。
「這竹青殿就在前面,我看你就是聞著味兒來的,小短,去,給你們的饞主子討些去,順便把殿主也請來,讓她們姐妹好好聚聚。」
三個女子一直打打鬧鬧,說說笑笑,沒過多久竹青便循著聲來了,捧著滿滿一籃子糯米團的小短被甩很很遠,踉踉蹌蹌的,只看得見一個小點。
「今早剛做了兩屜,本是給木白木易備著的,這下好了,都給你們了。」
「糯米團呢?」
「喏。」竹青往遠處一指,眾人循著望過去,小短好似一個走鋼絲的小猴,惹得大伙兒哄堂大笑。
「對了,二姨,哥哥們呢?」
「你父親今早出門前特地過來了一趟,給他倆布置了許多課業,正用功呢,他們不像你,上躥下跳的,你父親一走就要翻天,得好好治著,不然,我這會兒也沒機會能出來。」
「要是忠祺一直不回來就好了。大伙兒在一起真好。」煜翎背對著圓桌,把肉乎乎的身子倚在桌沿上,仰著頭,慵懶的說,她一直在用這個姿勢等待龜速移動的小短,好快些吃上糯米團。
「哦,這樣啊,好的,晚上我就將你的意思傳達給主上。」
「誒,別啊,小珍姐,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啊,我就是太餓了,都說胡話了,你就饒了我這個孕婦吧。」
「四姨的意思是……」
被直道了許多心事之後,吃一塹長一智的煜翎終於趕上了最恰當的時機,捂住了水卿的嘴。
幾個人一直鬧到了約莫傍晚時分,講述著彼此近來的生活,雖則同住在這龍宮中,倒真如竹青所言,是難得見一面的,除卻金城而外,木城、土城也相繼建成,現下幾位母親仍如棕櫚一般代子執政,木城的城民如小短小胖般是些仍未開智的植株精靈,土城的城民則是泥土捏就的生民,而眼下一望無際的海域隨著水卿的出生使得水卿在青龍的諸位子女中成為了首位也是唯一的一位親力親為的執政者,因此,整個龍宮除卻眼前圓滾滾的煜翎,還有兩位偷得清閑的女子,便是托女兒福的瓶覗與不問世事的栗子。
瓶覗生的嬌美,性格也如水波般柔和,她生來便是讓人忍不住想要照顧的人,因此最常伴在忠祺左右,有一副天賜的美妙歌喉,講起話來也是嬌嫩欲滴的。
栗子則從一開始就與棕櫚走的近,二人親如姊妹,都是十分優秀的女子,當日棕櫚去前去掌管金城,就是栗子肯定與鼓勵的結果:
「我的同族能交給你是我最慶幸的事,畢竟各位長老還在,他們也是看著我長大的,若是我去做這個城主,始終說不過去,你就應了吧。」
於是她陪同她,正如我們先前所見的那樣,在金城發表了精彩的演講,一路走來,栗子也時常造訪,有了金枝以後,更是認了棕櫚做乾娘,棕櫚也是點點滴滴的悉心點撥,一開始金枝與果果還一起跳過海牌,他們相處的時間十分短暫,很快,金枝便高過了果果,高過了棕櫚,遺傳了栗子高挑的身段,再見果果時,已然像個大人一樣撫摸他的頭了。
太陽浮沉在海平面上,將海水映的通紅,漲潮了,海水一拍一擊的愈發靠近女子們座談的涼亭,煜翎緊緊抓著竹青與水卿的手,直到小珍硬生生撥開。
回到寢殿,她又對著小短小胖鬧了一會兒,燈才熄滅下去。
小珍重新返回方才座談的涼亭,水卿還等在那裡:
「我都看到了,水卿,和我說說那個孩子。」
「那不是個孩子,四姨懷著的是一個蛋。」
「蛋?這麼說,主上終於盼來了!」小珍的眼裡閃爍起星星點點的光,她很少不穩重,這一刻卻天真的如同孩子。
水卿微微蹙了蹙眉頭,欲言又止的組織了片刻語言:「恐怕,不是您想的那樣。我說不好,她不像是個孩子,反而像個老者。」
「怎麼說?」
「她……我……珍姨,你晚些來找我,父親快到了。」
小珍循著水卿的目光往身後望去,只見忠祺與土辛果然踏浪而來,小珍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她看了看水卿為難的面色,猶疑的點了點頭。
水卿輕躍至海中,裙擺被水花激蕩開,雙腿化作了一條波光粼粼的魚尾,一舒展身軀,便往海底沉落下去,速度十分快,如同空中之鷹,僅揮一次翅膀,便能飛很遠。
水宮自然是設在深海當中,五彩的珊瑚交疊著圍成外牆,蝦兵為她褪去披風,她疾步踏入瓶覗的寢殿:「母親。」
「小水,快來。」瓶覗手中握著一顆七彩的珍珠,正不能自已的欣賞著。話音還未落盡,便覺察到了女兒的異樣,跟著改口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今天見了四姨……她肚子里懷著的不是我的妹妹。」
「什麼?」
「那個孩子和父親沒有血緣關係。」
「這怎麼可能,除了你父親,哪還有……」
「我也覺得奇怪,但那個孩子,不那根本不是個孩子,她像是帶著某種使命,或是前世的記憶之類的,總之她是復仇來的,她一旦生下來,這個世界就亂了,我看到了很多可怕的場景,一切都被吞沒在火海當中,是極夜,不見天日,一切都在火里……」
瓶覗後退了兩步,手中的珍珠也散到了地上,咚咚的彈跳了幾下。
「母親,怎麼辦?一會兒珍姨還要來找我,我真不知怎麼說出口,你沒看到四姨,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吃了一整屜草味糯米團,她太容易快樂了,我真的很喜歡她。」說著說著水卿的大眼睛里便噙滿了淚水,如同汪洋。
「煜翎……兩年半了,她……但怎麼會這樣?」
「要不,我們先瞞著?我是說,任何人怎麼能代替一位母親去做決定呢?」
「可是小水,一個母親的決定……註定是為了孩子的。你究竟看清楚沒有?這次會不會不靈?沒準那是個龍孩子,你也沒見過龍,認不出呢?」瓶覗被自己的解釋燃起了某種莫名的希望,她用眼睛去肯定著,卻換來了女兒的搖頭。
「我是不會瞞著珍姨的,她一直在為每個人好,我只是覺得,我是不是該讓四姨先知道?」
「不不不,那太殘忍了,你四姨那個人就是個孩子,這樣,今晚我先去你父王那裡旁敲側擊的打聽打聽,你先瞞著小珍,這幾日,你多去看看煜翎,總能有辦法的。天賜你能看見,不是要你把問題全數扔給別人的,小水,你也有一份責任。」
「是,母親,那我先上去了。」
「小水……」瓶覗望著水卿的背影,輕輕喊了一句,水卿駐足了片刻,回身點了點頭。
「主上。」
「瓶覗,來,今日往金城給你帶的。」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四方的布包,層層剝開來,還冒著熱氣,那是瓶覗愛吃的,每次去金城,他總是一次不落的給她帶。彼時的瓶覗還嚷嚷著要把這做糕的師傅請到宮裡來,被忠祺拒絕了,他當時說喜愛的東西放在身邊反而會將它從美好打入平凡,美好的東西是值得想念也是值得跋山涉水的。
瓶覗一邊小口吃著糕,一邊揚起眼睛從忠祺臉上捕捉他的情緒,他今日要為趙飛燕做的事幾乎是在瓶覗的見證下一點點達成的。
「今天小珍帶著煜翎出去玩兒了,她還是一點要生產的跡象也沒有呢。」
「孤明日去看看她。」
「這都兩年半了,煜翎的身子也越發笨重,我還是能記起當時栗子三月則產,一開始我們還跟著憂心,到事情放在自己身上,倒也正常不過了,煜翎的狀況我還是擔心,主上可要回想一下當日與煜翎圓房……可有……什麼異常之處?」
「水卿今日見著煜翎了是不是?」
「是……」
「她跟你說什麼了?」忠祺的反問一時打亂了瓶覗的方寸,她素來知曉忠祺敏銳,但他真如此問下來,反而後悔自己不該多嘴。
「她……只說那孩子聰敏,現在雖未完全成型,倒像是在母親的腹中先生長了。」瓶覗回的戰戰兢兢,又咬了幾口糕,不像方才那般淺嘗輒止了。
忠祺沒再說話,只沉著頭看卷,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兩個人僵在那裡,瓶覗剛想表現的雲淡風輕將話題扯到趙飛燕身上,就見綠蘿精靈進來了,說是木易木白已候在門口。瓶覗行了個禮便到里室去了。
雙生子連走路的樣子都精力充沛,一下子就把殿內沉重的氣息盤活了,忠祺在他們此起彼伏的靈動夾擊中倒也話多起來,木易給他捏肩,木白給他捶腿,當然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很快,氣氛就帶到了木易木白的世界里去,從木城的建設談到最新的發明,就連靠在門上竊聽的瓶覗也被帶進了話題,一時間忘記了煜翎的事。
另一頭,水卿避重就輕的和小珍交代著煜翎的情況,小珍倒是一直追究著「像個老者」怎麼說,水卿比起瓶覗來倒顯得老成的多,很快就把小珍從緊張的想象當中拽回來了,不得不說,青龍的每個孩子確實都絕頂聰明,十分擅長掌握話題的主導,避重就輕並不算撒謊,只能算是暫時隱瞞。只要沒有謊言,事情就不會被改變方向。
當日,忠祺從任意門中抱起滿臉灰燼的煜翎,叱翎王體內的鳳丹被喂到煜翎的腹中,整個過程小珍是唯一的見證者,但自從她聽說煜翎腹中的不是個孩子,而是個蛋,縱然水卿當場否認了她的假設,她還是全身心的聚焦在那個「蛋」上,過濾其他的語言,從「蛋」上不斷生髮,所謂關心則亂,正因為她太了解忠祺的所思所盼,也盡變成她的期盼了,每個孩子的出生她都默默地抱著一個自始至終的願望,但一次次落空,她當然也義無反顧的愛著這些孩子,但這一次,煜翎腹中的不同於以往的任何人,現下,又被確定是個蛋了。
人在最接近成功的時候,熱血會滌盪步步為營的小心謹慎,在臨門一腳之際,成功會給你最後的考驗,檢測你是否配得上得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