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聒噪的特洛伊

「叮鈴鈴，叮鈴鈴。」

樹脂材質的玩具小電話，只有孩子的手才能剛好接起話筒。座機造型，扣這一個聽筒，連接著話筒和紅色握把，下面是圓形的數字錶盤。小電話震動著，黃色的材料很暗淡，製作並不精緻。

如果是人類的玩具店，還有同樣的款式，有木頭的，數字盤鑲嵌金屬，整體也比較高級。

但眼前的這個，就是任何一個雜貨店裡都有的一個幾便士就能買到的，廉價玩具。

「叮鈴鈴。」

玩具響個不停。

羊愣在原地。

什麼意思？這是要我接電話的意思嗎？

李維安森不敢輕舉妄動，抬起頭看了看前後。以它的肉眼確實看不見任何一個注視他的人。不論是面前的稀疏樹林還是後背的平原，都像平時一樣安靜。

樹林裡面不時傳出幾聲鳥叫，瘦馬在身後的平原嘶吼狂奔。

但是動物的眼睛並不會影響李維安森的瞬間移動，所以，起碼是兩個人類正在注視著它。

思考片刻，李維安森靠近了電話。

看著地上的玩具，李維安森很確定，這樣的玩具絕對經不起剛才那樣的高速碰撞，如果它是以飛來的速度到達這個泥坑，那麼這個玩具早就散架了。起碼聽筒不會這樣好好的扣在座機上。

而且大小也不對，李維安森看得很清楚。這個東西飛過來的時候大概只有一個石子大小，直徑一點五英寸的東西（四厘米），而且足夠堅硬，不至於落地粉碎。

想得再多眼下也無法脫離視線的封鎖，不如先接起來。

羊靠近電話，沒有使用創造的能力，只是用嘴輕輕撥開話筒。只聽見一聲咔噠聲，聽筒掉到地上的泥水裡，電話接通了。

「喂，你好。」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驚呼，似乎想不到李維安森會去接電話。

「嗚呼，普爾曼，它把電話接起來了！」

這可能也是受到了約翰的影響。

千百年來，李維安森的處事習慣，遇到這種事第一時間應該是脫離視線跑掉。

就往常而言，李維安森不會認為自己的行為是一種逃跑，只是不屑於與人類交手，沒有樂趣還浪費時間。

有大把的孩子的心臟里充斥著理想和慾望，等著它去實現。哪有時間和成年人做過多的糾纏，而且毋庸置疑，一定是自己贏······

日復一日的被一些頭腦發熱，想要收回願望的人追逐。李維安森已經疲憊，也逐漸無趣於人類臨死前的求饒······

但今天的它不同，不知是不是神的靈光一閃，李維安森接起了電話。

「嗚呼，普爾曼，它把電話接起來了！」

聲音來自電話那頭，好像還存在第三個人。

「嘭！」

獵槍一聲發燧，聲音來自羊面朝的樹林。

下一秒，一顆子彈射進羊的左眼，洞穿頭顱，從羊後腦射出。

槍聲響徹天際，一群烏鴉被槍聲驚嚇，吵鬧地飛上天空。

李維安森大叫一聲，連連後退。

它的視線瞬間消失了一半，但是剩下的眼睛也沒有發揮多大的作用。突如其來的灼燒和疼痛，讓它另一半的視線也是天旋地轉，分不清上下左右。

只能極力向著平原奔跑，起碼不要面對樹林。

樹林里的一顆高聳的硬橡樹，不高不低，就潛藏在所有樹中間。樹冠的陰影下，一個老者蹲在樹梢上，雙手端著的獵槍飄出絲絲白煙。

兩鬢理得很乾凈，幾乎沒有頭髮，只有頭頂還保留著幾厘米的銀白色的短髮。其餘的部分在樹影下不好辨認，卻能依稀看見他戴著一副黑色圓墨鏡。

本來陰影下，五十米開外的距離打中李維安森的眼睛，槍法已經足夠高超，可是甚至這個老人在黑暗中還戴著一副墨鏡。

李維安森天旋地轉，踉踉蹌蹌往反方向跑去，腦袋裡的惡魔們又炸開了鍋。

癲狂而冷血的笑聲像海嘯一樣一波接著一波。

「哈哈哈哈。」

聲音大得就像一顆炸彈，幾乎要把它的腦袋炸開了，而且永不停止，一浪比一浪高。

那個背景中混雜貓叫的男人斷開了通話。他沒有特別的理由非要救李維安森於水火，只是所有聲音連著一起，他只覺得吵鬧。

藍色的酒吧女人也斷開了，讓李維安森能解決眼前的事，之後再繼續出價的事罷。

「嘶嘶~」

那聲音又來了。

在笑聲中，李維安森仔細搜尋，準確地說應該是等待，等待著這個聲音再次出現。

又有什麼東西飛過來。

立刻調轉羊頭，強打精神，當即看見了那個東西。

不出李維安森所料，就是一個黑色的球體，一點五英寸。

宛如炮彈一樣直衝自己的另一隻眼睛而來。

速度之快，擊打之精準。

幾乎是李維安森轉過腦袋，就會用右眼接住它。

好在李維安森注意到了那東西飛過來的嘶嘶聲。

一個大跳躲過，蹦出一米多高，黑色的東西又一次砸進了地面。

是石頭！空中的羊看著身下的洞，落進地里的是一塊石子，平凡的石頭！

因為速度太快，在落入泥地時產生了大量的熱，導致坑裡泥水蒸發，石頭上飄出一縷白色的水蒸氣。

跳到空中，視線立刻鎖定石子來的方向。

只見綠色平原的小山丘上，隱隱約約看見了一個怪物。

像人，卻比人要大上一圈。李維安森眯著眼睛，左眼受損，只能看個大概。

那東西接近兩米，全身漆黑，胳膊很長，垂在地上。

「那是？」

還沒等看清楚。

「叮鈴鈴，叮鈴鈴！」

那聲音又來了！就來自自己身下的土裡。

羔羊下落，驚訝地發現，剛才投過來的石頭的泥坑，石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剛才一模一樣的廉價玩具電話。

這次電話震動極大，竟自己把聽筒震掉了。

「咔噠。」

電話接通了。

「鈴聲兩點鐘方向五十英寸，高度一米，正在下落零點七五秒。」

最後一個字說完，樹林里又傳出一聲槍響。

驚起一眾鳥獸。

「嘭！」

此時的李維安森還在空中，這次子彈從後腦射入，穿過大腦，從右眼射了出來。

李維安森怪叫一聲，摔在地上。

劇痛和嘲笑折磨著它的大腦，李維安森把頭埋在泥里，身體一個勁地打滾。

事實上，只要順著自己破損的身體組織，沿著破壞的軌跡，以自己的血液為創造能力的基石，就能很快恢復。

但唯獨一個位置的恢復需要時間，就是它的——大腦。幾分鐘前，約翰毀壞了李維安森的身體，只需要一秒鐘，李維安森就能長出新的身體，即使是後來的火燒，破壞的也只是它頭顱的皮毛，只需要一眨眼，李維安森就能恢復如初。

但這次不行，子彈洞穿了頭顱內部，大腦所在的地方。只要李維安森的白花花的腦子破壞一半以上，那麼笑羊就會死亡，也是唯一殺死它的辦法。

這是笑羊的第三個秘密，不應該有人類知道。

樹上的老人沒有一刻耽擱，倒出槍管里殘存的火藥，重新裝彈，黃銅鐵棍捅進槍口，下一發子彈已經裝填。

「真想不到，李維安森出現消失的秘密被一個九歲的孩子發現了。」

老者胸口傳來聲音。

仔細一看，老人穿著金屬鑲片的皮夾克，他的年紀和他的穿著髮型毫不相符。

胸口是一個皮口袋，扣著一顆黃銅的閃亮紐扣，紐扣系著一根棉繩子，繩子的另一頭連接著一個紙喇叭。

就是孩子們做的傳話玩具。用硬卡紙捲成喇叭狀，喇叭底部穿一根棉繩，在喇叭的一頭說話，另一頭就能聽見聲音。

——窮孩子利用棉繩和紙張做成的簡易玩具電話。

當然，老者的「電話」的棉繩沒有連接任何人，只是系在了口袋上的紐扣上。

像個鈴鐺一樣在他胸口晃蕩。

「可憐的孩子，希望復仇能讓你安息。」

系著紐扣的紙喇叭傳出了聲音。

老人不動聲色，緊盯著李維安森。

「不要鬆懈，戰爭還沒結束。」

老人抬起右手，支撐槍桿，隨時準備再次發射。

這一刻，他的右手暴露在陽光下。右手的手背露出了一個複雜的刺青。有荊棘和齒輪的元素，不好描述，卻可以很清晰地辨認，佔據整個刺青的是一隻咬斷羊脖子的狼頭。

兩發子彈已經幾乎破壞了李維安森一半的大腦，在幾秒的掙紮下，腦子已經修復了百分之二十。但也就是說，此時此刻，已經有三成的腦子被老人和那個怪物切實地破壞了。

但不論剩下多少，笑羊肯定——自己絕對頂不住下一槍。

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快點逃走！

眼下的危機已經來不及思考。

拔下脖子上的一片羊毛灑到空中，細密的羊毛嘭的一聲，變成一大片煙霧。

煙霧籠罩了整個河道。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幾乎和煙霧同時，嘶嘶聲又傳來了。

這次不是一個，而是好幾個同時飛來。

緊接著，「嘭，嘭，嘭。」

石頭落在了煙霧的三個方向。

和剛才一樣，落在坑裡的石頭變成了三個玩具小兵，穿著紅色的消防衣，每隻手裡端著半截救火水槍。

「噗！」

三個玩具的水槍同時發射，可是發射出來的不是水柱，而是熊熊大火。

這和約翰用火石和油布點起的火完全不是一個等級。

三團大火球一瞬間清空了煙霧，這樣的大火可以在一秒鐘燒乾凈一座二層木屋。

僅僅是一瞬間，笑羊在煙霧中顯現。

能看見它全身焦黑，所有羊毛燒盡，瘦弱的身側能看羊的肋排。它佝僂著身體，頹然地站在火中，像一個孱弱的老人。

一隻眼睛已經恢復，金色的眼中露出了凶光。

它看著火的一個方向。

一個戴著金屬手套，穿著金屬片製成的褲子的黑猩猩從火外走了進來，身後的巨大臂膀拖著一柄長銀劍。

還沒來得及反應，黑猩猩一個爆沖，甩起長臂，劍尖直衝。接近一米的銀色長劍塞進了李維安森的嘴裡。

頂住了李維安森即將咬合的牙齒。

黑猩猩笑了笑，似乎笑羊的一切已經被它完全掌握，饒有趣味地斜一下腦袋。

「好久不見了，老朋友。」

李維安森沒有慌張，即使咬著長劍，依然如往日一樣微笑。

「編號6181，聒噪的特洛伊。」李維安森道：「你長大了。」

大火之中，黑猩猩的一切清晰可見。就在它金屬褲子後面，隱約能看見一個歪歪扭扭的紋身，紋著一串數字。

——6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