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個人真正的死亡
時間是一條永遠都在往前走的河。
萬物都伴隨著這條河流不斷前進變化,最後被時間磨滅。
天行大陸的修道者們很早就感受到了時間具有的奇妙規則,於是他們開始想辦法抵抗名為變化的固定法則。他們開始通過修行身心來讓自我的存在能延續更加長久。
名為天生劍體的存在也只是時間這條河流上極其不起眼的一朵浪花,與其他存在沒有任何區別。
南行自幼被無相宗教導,除了一心修道外也保持著許多還算不錯的觀念,比如眾生平等以及是非黑白。因此他確實覺得自己與其他人沒有什麼區別……至少在人格上他人確實與南行是平等的,但落在實處平等二字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南行看著自己身旁的墨離劍還有玄霜劍,心想不管怎麼算,這對那些辛苦參與劍選、只是希望能拿到一把仙階仙劍的劍修們確實不公平。
但他很快就想到了諸位師兄的教誨,心想那又怎麼樣呢?
只要不是殺人奪寶,那這寶貝自然就是自己的,哪有什麼道理。
其它至強者寵自己……那自己至於到現在都沒有任何傳承?
因為南行在許多年前破境時出了問題,以及道法修行極其糟糕,因此他沒有獲得無相宗的任何傳承。而其它劍宗則是因為天生劍體的原因也沒有讓南行繼承本門的功夫。
除了天演圖在南行體內自行演化的血肉造化神功和人道法,靠命換來的劫滅劍道,南行至今依靠的都是天賦神通還有幾個相當基礎的道法。
這就叫寵嗎?
修道二十多年,南行從小到大極少動怒,以前是因為在山裡沒有必要,之後遊歷群山一心殺人也沒有必要動怒。而隨著年紀越大他情緒變化也愈發明顯,劍塵仙子一番話下來他已經有些厭了。
那張很無趣的臉上,明顯克制著厭惡的眼神正直視著身前的白衣女子,不知道又開始想些什麼。
但好在有人出現讓南行不再被打擾。
一個穿著黑白道袍的枯瘦老人從扭曲的空間里走出,然後對劍塵仙子很直白的說道:「廢物東西,滾。」
這枯瘦老人梳著散亂的道髫,鬚髮灰白。但釋放的氣息卻無比強大,只是一句話就徹底傷了劍塵的心脈……南行皺眉,反手握住玄霜劍斬了出去。
竹林間忽然有白霧瀰漫,無數寒氣化作無形之劍護住劍塵,同時虛無中生出無數潔白雪花包裹住劍塵並綻放住一道明亮白光,瞬間便破開空間離去。
打扮似是瘋道士的老劍鬼饒有興緻的看著南行這一劍,很滿意南行只看過兩次玄霜靈境就徹底掌握了這件寶物真正的神通。
玄霜靈境的無上神通,是以劍和劍鞘共同的神通,如果是一般人使用那麼只會用成空間法器那樣進行簡單的傳送。但事實上那只是靈境劍鞘的神通。
玄霜劍上自然烙印著無上劍法,而南行能明悟這一點並把劍塵送走,都是極佳的表現。
於是老劍鬼決定不折磨南行,直接在空間中虛握然後斬出一道漆黑的劍光。
轟!
雖然是大乘境強者隨手一劍,但卻引發了整個藏劍界的陣法,一瞬間整個小世界的空間里忽然出現無數劍光匯聚在這座竹林前抵抗著那道漆黑劍光,而南行更是緊握初一劍刺入某處,強行奪走了部分劍光化為己用。
一劍斬出,天空中成千上萬道金色劍光瞬間斬下,而南行也奪取了上百道劍光凝練在初一劍中向前刺去。
三道完全不同的劍意在此碰撞,但除了南行另外兩方可以說是毫無顧忌,而這次交鋒一旦失控必然會摧毀整座仙山甚至嚴重破壞藏劍界……
南行一聲厲喝,無數真元在燃燒,如水的劍意在他體表流動。初一劍的絢爛紅芒逐漸從繽紛多彩轉為極致的潔白,那是劍意和真元都瘋狂燃燒造成的異象。
一道璀璨的劍光在這座仙山裡驟然升起,眼看是要把仙山裡的一切化為齏粉!
這是相當粗暴但有效的手段,是南行隨機應變的一招暴烈劍式,然而反噬也相當嚴重,他的肌肉骨骼開始透明,整個人一下子瘦了很多……
老劍鬼見狀極其不耐煩的嘖了一聲,接著他又出了一劍。
這次不會是試煉,也就不再有奇迹。
整個世界剎那間只有絕對的黑。
南行眼中那刺眼的光芒中心忽然出現了一個黑點,然後就像是染黑池水的墨點一樣,那個黑點驟然擴散,直至遍布他的眼帘。
噗噗噗數聲響起,南行身中數劍的同時猛吐出一口血向後倒去,不僅瞬間受傷也幾近失明,只能在地上因為傷勢抽搐片刻才有餘力控制玄霜劍鎮壓那些傷勢。
此時此刻他哪裡還有平時半點劍仙模樣?被燒穿的法衣成了幾塊破布,而略微乾癟和滿是血污的身體更是難看到了極點。倒在地上抽搐的時候甚至讓老劍鬼想起了某些骯髒小妖。
周圍的竹林早已消失,老劍鬼沒有留情的在這座仙山裡斬出一道肉眼可見的缺口,只是那些缺口斷面相當光滑。
他走到南行身邊,很隨意的踹了他一腳。
這一腳直接把南行從原先的竹林位置踹到了仙山的山頂,而那裡也有一座昆吾祖廟。
南行剛剛受傷此時又遭受這一腳,身心都受到了極大衝擊再也無法壓制傷勢,雙目失明的同時全身還在向外淌血。
為了保住性命,剛剛適應失明的南行直接用道法點燃了自己血液里蘊含真元,直接灼燒了部分傷口以此止血。
正當他準備釋放神識感知周圍的時候,忽然聽到老劍鬼開口了:「你這小東西居然不用我的劫滅劍道?也是……我傳你的功法到底還是不如你的天生劍意。」
此時南行所在是仙山山頂的某處,他在山體上砸出了一個正好能卡住自己的坑,而老劍鬼就懸浮在空中看著他坐在坑內。
也許是不滿南行的表現,老劍鬼有些煩躁的說道:「你這樣真不行啊。」
雙目失明的南行本來想說如果同境界老劍鬼都不如自己……但那樣又有什麼用呢,現實就是他只能這樣聽老劍鬼說話。於是南行也只是平靜的說道:「至少不丟臉。」
老劍鬼嗯了一聲:「對咯,確實不丟臉。只是作為天生劍體你還不夠格。」
南行心想這還能怎麼說?
他到現在也只知曉王平這麼一位天生劍體,然而對方的天生仙劍太特殊了,甚至還能幫忙破境,自己能怎麼比?
自己的天生仙劍道難行又不能直接用於殺人破境。
老劍鬼說道:「我在劍閣里呆過一些日子,在我所知的天生劍體里你是最弱的那個……或者說你是最正常的那個。這事就很有意思了。」
「劍閣歷史里有記載的第一位天生劍體名為沈淵,二十七歲修至化神境巔峰,持天生仙劍淵神虛連戰三位大乘境至強者,戰至癲狂連破數境最後遭天劫誅殺。算是劍閣歷史上相當重要的一位。」
「天生仙劍淵神虛,擁有著破滅時空的無上神通,甚至可以顛倒歲月。故此沈淵才有底氣與大乘至強者廝殺……只是顯然你沒有這個本事,可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我所知曉的天生劍體比你想象的還要多,但你和那些人有一點不同,你是唯一一個被道門玄宗養大的天生劍體。也許是成長環境和性情的問題,你雖然有時候能展露出殺伐果斷甚至非人的特質,但這些東西無法維持……」
老劍鬼似乎沒有本命仙劍,他隨便招手從仙山裡拿來一截樹枝,幽藍的火焰點燃了樹枝並不斷煉化,最後變成了一根簡單的黑刺。而老劍鬼動念便讓黑刺徑直刺入南行的右手手腕上,相當於把他釘在了山體上。
「如今我的傳承在你身上,我沒有什麼執念按理說早該死了。但有些事情還是讓我好奇到現在,比如要怎麼才能讓你成為劍閣歷史里的那些天生劍體。」
「我想過當你面去把那個王八的後人殺了,或者在你面前殺一個無相宗的峰主試試,可這些都只是再讓你發瘋,讓你心痛……我需要的,是能從根本上改變你的辦法,而不是讓你失控的辦法,這確實很難。」
「無相宗不是正道宗門,但畢竟也是道門玄宗一屬,追求的心境好聽點叫大海無量,難聽點就是逆來順受。因此你對很多事情都養成了很強的包容性以及忍受能力,你能撐過劫滅傳承就是因為這個。」
隨著第二根黑刺落下,南行的不僅雙手連支持真元運轉的道脈都被釘住封鎖,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
而老劍鬼開始煉化第三根黑刺,他很輕快的說道:「說實話你這個人雖然無趣但怎麼也不該受這些罪,要怪就怪自己是天生劍體吧。」
說完他就把黑刺插在了南行胸腹上,直接穿透脊柱沒入山石內。
「當年你破境失敗肉身幾乎徹底損毀,全靠白千道的仙氣以及某件至寶才能抵抗天地法則修復肉身,再加上冥淵子的煉體神功……你這具道身可以說以後天逆煉至先天完美的境地。」
「然而越完美的存在,那些本該完整、不滅的存在,一旦出現缺點就很難修復。而我作為劍修很清楚如何尋找缺點……你的劍體堪稱完美,但現在看來元嬰境內還有十三處缺陷,這些缺陷來自你之前的修道經歷……洗髓不完滿,道種不夠完美。恩,你的性子確實不會追求極致。」
老劍鬼又是一根黑刺徑直刺破了南行的道種,同時微微一震徹底廢了以他道種為根基的道埋……
南行感受到了很多年前的那道陰影,名為死亡的陰影。
哪怕他是天生劍體,也沒有任何道理在一個想要他生不如死的大乘境巔峰劍修的手裡安然活著或者死去。
這不算是南行第一次被廢掉,但確實是最徹底的一次。只是到了這一境地,他仍然能動用初一劍以及自己的天生仙劍道難行……他或許可以解開道難行的束縛?
在毫無知覺的世界里,南行的意識與正常的時間流動脫軌,以至於他可以很快想到灰鐵山人講述過得那個故事:王平從漆黑霧團里取出了一把劍。
天生仙劍或多或少都有著各自的外形,而真正的劍身則是被隱藏了,或者說是被天地法則給禁錮住了。各個劍宗對此說法不一,但有一個共識就是天生仙劍的劍身確實是被束縛的。
道難行應該也是如此,那麼南行應該解放它嗎?
南行默默地思考,最後什麼也沒做。
在現實中,老劍鬼很有閑情的調整著插在南行身上的四根黑刺:主要還是把插在雙手的黑刺換了位置。
四根黑刺從上至下,插在了南行的神庭、膻中、夾脊關,氣海。
南行至今二十幾年的境界修為就此被廢了大半,無數真元從他那具傷體里化作一道道有形的清氣散入到藏劍界這個小世界內。而他那本該強大的道身也隨著經脈、骨骼、內臟等受損而開始發出細微的炸響。
老劍鬼很滿意的看著眼前這具內部在字面意義上早已支離破碎的身軀,他彈指震出一道波動落在南行的身體里,恰到好處的讓他感受到了聲音:「這種做法沒有新意,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折磨你了。」
「瀕死的孤寂你早就經歷過,無休止的痛苦在劫滅傳承也感悟完了……如何能讓你收穫更新奇的痛苦呢。」
「剝奪你的自我吧。」
老劍鬼的臉上有著南行無法看見的笑容,同時徹底宣布了南行真正的死期。
因為天生劍體有著許多特殊性,南行自己也有許多奇遇,正常情況下以元嬰境為基礎的手段可以傷害他,但無法讓南行感受到恐懼。因為他確實習慣並有自信和能力重新恢復身心。
那麼把南行這一具體的人格毀滅呢?
身心再堅韌,都是南行這一存在的一部分。
把他的主觀意識徹底抹除,是否就能給他帶來恐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