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推理的矛盾
「從英國調至東都,也真是難為你了。」
Sharon不想多看Farley一眼,冷漠地擦肩繞道而過,沒有理睬的意思,徑直就要離開,卻被喊住。
「喂,拿杯咖啡給我,就像以前一樣調配。」Farley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冷峻地說。
兩人相背而立,Sharon忍無可忍地攥緊拳頭,受氣地憋著。
「別忘了你我的身份,難道讓你換了一個地方工作,我就命令不了你了是嗎?」
硬生生呼出一口氣,不情願道:「是。」
依靠在牆上靜候,雙臂交叉放於胸前,Joe的工作室就在眼前,他卻遲遲不進,如此讓人不舒心的操作似乎是在向Joe挑釁。
Sharon悶悶不樂地端著咖啡走到他面前,Farley正準備伸手去接,但一扇門的打開讓伸出的手懸在半空又收了回去,招手打起招呼:「驚喜嗎?Joe。」
上下打量一番,漠視Farley的問候,板著臉斥責:「Sharon,你是閑著沒事幹了嗎?幫別人端茶倒水。」
啞口無言,也不好辯解,委屈極了。
望著Joe離自己愈來愈近,內心不禁有些顫慄,她猜不透Joe的一言一行,不曉得自己哪一個行為會突然惹到他,不敢直視。
托著咖啡杯底,用力一扯從Sharon手中奪走,不滿地瞟了一眼,隨即,出乎所有人預料地把杯中的咖啡全部潑在了Farley的衣服上,乾脆利落,毫不猶豫:「Farley,我不管你在英國部是怎樣對待你的部下的,但在我這,他們都是頂尖人才,不是你的奴僕。再讓我知道猶如此事,我會讓你走不出這棟大樓,聽明白沒有?我不會再浪費時間重複一遍。」
沒有絲毫退讓,隨隨便便看了眼衣服上的咖啡漬,怒斥道:「哼,你的脾氣還是這麼火爆啊,可惜,你我同為管理層,你又能拿我怎麼樣?我不是來你這裡度假的,是那位先生讓我來協助你查明一件事。我勸你不要太囂張,驚動那位先生,後果沒有誰能承擔。」
「既然是那位先生的意思,我也不好反駁,但是,別給我添亂。否則,我不能保證你能否活著離開。別拿你那一套來壓我,你我根本不是同一條水平線,白痴。」發覺Farley再沒了回嘴的意圖,看來的確受了威脅,轉身就對一聲不吭的Sharon提醒道:「除非是我,你不需要聽命任何人,做你該做的事,了解嗎?」
Sharon懸著的心終於安安穩穩地放下了,自知Joe話裡有話沒有真正地批評自己:「了解,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隔天午後,辛辛苦苦上完一早上的四節課,佐里自然而然地在十字路口與二人分別:「我去一趟警視廳,晚點再回來,凌子,你前天不還跟我說你挺喜歡吃凱薩西餐廳的西餐嗎?等這件案子結束,我請你們去吃,怎麼樣?」
凌子俏皮地打了一下佐里的腦袋,繞著純優的胳膊說:「好啊,一天到晚人影都不在家,是該消費你一頓了。」
警視廳。
佐里緩緩放下拎著的公文包,僵硬的動作被井一看在眼裡,不解道:「佐里,有什麼不對?你的手沒事吧。」
佐里笑著解釋:「沒事,就是這幾天又是上課又是急著破案,疲憊罷了。」
「你可得好好注意身體,實在累可別硬撐,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我來都來了,那就把案子解了再回去。」
井一也是知曉佐里的性子,手中的案子若是不破獲,他可捨不得鬆手。於是,從抽屜里拿出一沓文件,遞給佐里瀏覽,說著自己的想法:「失去雙腿的死者名叫千谷智枝,35歲,單身,與前兩名死者在同一家銀行工作,是銀行部長。失去軀幹的死者名叫玉江晴美,38歲,正在與男朋友交往當中,依然是同一家銀行,職位是銀行本部長。我看這件案子的眉目已經很清晰了,兇手絕對跟淺野銀行有深仇大恨。」
沉思中,佐里一語道破:「有仇毋庸置疑,問題在於到底是什麼仇,經濟方面,感情方面,信用方面?不知道警部有沒有發現其中的共同點,第一:四名死者皆為女性,而且處於未婚狀態,只有38歲的玉江小姐是有男朋友的。三十幾歲或者接近三十歲還是單身的女性,真的不多。」
「這倒是。」
「第二,從第一名死者開始,銀行課長,次長,部長,本部長,職位是越來越高,好像有規律似的。」
井一提出異議:「巧合?因為昨晚我們發現的兩具屍體兇手無法判定我們的發現順序吧?」
「我想不是。您還記得我們是在哪裡發現的最後一具屍體的嗎?本木公園西南角,太偏僻了,距離出入口也很遠,所以警員的先後發現也是順其自然。」
「這麼說來也沒問題,不過可惜的是,昨晚監控里來來回回的人實在太多,不像前兩天那麼幸運,不止三四個,如若真的一個個排查起來,是在浪費時間,還有可能在做無用功,畢竟兇手完全可以避開監控。」
佐里點點頭,回道:「是啊,這條線幾乎可以放棄了。對了,警方有沒有專門去淺野銀行調查?」
井一無辜地聳著肩:「還沒來的及呢,這條線是最要緊的,我已經安排了坂井警官和風見警官去各自調查千谷智枝和玉江晴美的人際背景,雖然從目前形勢來看已經個人關係不大了,但還是要全面了解不能放棄任何線索。如果我們倆一起去偵查,收穫會更多。」
淺野銀行。
「江田部長,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警部旗木井一,有些事需要您配合調查,除此之外,我們警方更需要了解這家銀行的內部消息以及其他工作人員的關係,希望您能告知並配合警方辦案。」井一進門話不多說從內袋掏出警察手冊。
江田東彌趕忙站起來繞過辦公桌迎客,看得出,笑容是有些勉強的,職業假笑罷了:「警官您好,淺野銀行出了這麼大的事,我也不再願意看到悲劇發生,有什麼問題儘管問,我一定把我知道的統統告訴你們。來,坐下聊,我去幫你們沏杯茶。」
就在江田東彌背過身沏茶的功夫,佐里謹慎地環顧辦公室的四周,可能是職業病犯了。
東彌將剛泡好的茶水端放在茶几上,與二人面對面坐著。
「死者家屬應該和銀行彙報了吧?」
「當然,我也沒有想到銀行內部會出現四起慘案。」東彌向井一回應道。
見一旁的井一用胳膊輕輕拱了一下自己,佐里便開口提問了:「銀行有沒有與誰結過仇?不管是外人客戶還是內部工作人員。我知道這種事情說出來或許會影響銀行的風評,但我們會替您保密。」
東彌即使為難不願說出口,但依舊漏些風聲:「相澤步實,是我銀行社員,他的工作能力也很出色,當時課長這個職位的人選將從相澤步實和栗原未優中產生。」
話就卡在這句話竟閉了嘴難以啟齒,然而此番操作也在佐里意料之中:「江田先生,這件事我有拜訪過相澤先生,但是他給我的反應很平靜,並不像嫉妒的樣子。看您這樣,莫不是這件事情另有隱情?如若真是這樣,還希望您能如實告知。」
「呃,我說可以,但你們要保證不把事情說出去。」東彌似乎搖擺不定。
「好,我保證。」
「這件事其實背後有我們的小動作,相澤和栗原兩人的水平相當,一個月下來我們討論了很久也難以讓這兩個人分出勝負。在最後期限,我們給二人發布最後任務考核,有我們幾位次長,部長進行綜合評定打分,可惜兩人平均分一模一樣。我們也不想再把這件事情拖下去,就私下定了栗原為課長。」
「是什麼驅使您以及其他高層選擇了栗原小姐?」
「我說是私心你們信嗎?你們不是已經了解到,我也曾追求過栗原,但被拒絕,其實不止是我,像栗原這樣長得動人工作能力又強的女孩誰不喜歡?高層也有看上她的,只不過有我這個前車之鑒,他們不想有丟臉面的可能,沒有表白罷了。職員有在傳我刁難栗原的消息,但我真沒有,只是當了課長后要求更高而已。有幾次出現了小的工作失誤,我也只是把她叫進辦公室說了幾句就被某些職員傳了出去,哪知道越傳越離譜。」東彌攤開手一臉無奈。
看來造謠生事實實在在是件恐怖的事情,讓人百口莫辯。一句話,傳著傳著,就變味了。
暫時相信江田東彌口中所述,佐里繼續跟進:「相澤先生知道你們搞的小動作嗎?」
眼皮逐漸耷拉下來,好像說到了痛處:「知道。最初我們宣布栗原擔任課長時他也是心甘情願地為她鼓掌祝賀,因為他以為自己真的輸給栗原了,也不知是哪裡傳來的風聲,說我們包庇造假,當然也傳到了相澤的耳朵里。得知此事,相澤非常氣憤,直接找到我辦公室跟我理論,被我用平時表現的綜評回絕了。」
「相澤先生在這之後還有沒有為自己打抱不平?」
「再沒了,這種事情一旦決定了,你就算鬧也不會有什麼改變,除非你不想幹了。伊藤偵探,我上次就告訴過你,社會上的工作與學校是不一樣的,受了委屈也得忍著。」
井一贊同地拍拍佐里的肩膀:「是啊,佐里,誰還沒在工作上受過氣呢?」
「還有其他您印象深刻的嗎?」
說的話多了就會覺得口乾舌燥,江田東彌先是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才緩緩而談:「好想有個姓水本的女客戶,她當時來我們銀行借了一筆數目不小的貸款,又交給千谷智枝進行炒股,兩人簽訂的協議便是輸了錢需要千谷部長填補虧損,贏了的部分兩人五五分。千谷一直有幫客戶代理炒股的能力,可惜這一次她沒能正確把握股市,虧損大半,千谷部長一時之間拿不出這麼多錢填補虧損,客戶沒有辦法,硬著頭皮慢慢分期還了貸款,千谷那裡還有不少錢沒能償還。」
「姓水本的女客戶?不會是水本知洋吧?」佐里驚呼道。
聽到全名,東彌拍了下腦袋死去的記憶瞬間蘇醒:「對對對,就是叫這個名字,千谷智枝跟我抱怨來著。」
「看來這水本夫人並沒有我們想的那麼簡單,佐里,你別忘了,她是專業的心理諮詢師,想判斷警方行動不是很難。我們無法確定前兩個晚上那個嬰兒車裡到底是什麼!」井一嚴詞間推翻了水本知洋洗去嫌疑的手法。
佐里不斷摩挲著手指,眼神看向一處發著呆,說是發獃,但也只是在捋清線索:「是啊,線索重合,嫌疑又有了。這種案子最難辦了,現場除了屍體以外,就很難留下什麼線索。看來,水本夫婦二人,我們還需要再去拜會。還有其他您知道的嗎?」
「再遠的事情,我就記不清了,也沒什麼印象了。」江田東彌似乎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有什麼人與淺野銀行有深仇大恨。
井一忽然掉轉話題,掐准東彌思考的時間問:「前兩天的晚上,有監控拍到您背著背包去了本木公園,江田先生,您是否方便告訴我您那麼晚去本木公園做什麼?」
一時之間,東彌還沒反應過來,愣坐著,沒想到一把火燒到自己這裡來了:「我?我就是那天加班有點晚就順路吃了個晚飯,實際上從本木公園穿插過去就離我家不遠了,我也就是抄近路圖個快捷。我也不曉得這麼解釋,你們信不信。」
「這樣啊,暫且相信。」
兩人交談中,佐里像掉了線似的,沒有問話的念頭,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世界里,聽不清外界的聲音,可眼睛卻能清晰地看見面前茶杯中的水紋。
假設水本夫婦是共犯,那動機很明顯就是千谷小姐的炒股失誤給水本知洋帶來的經濟損失以及水本昂輝曾經與栗原小姐的糾纏。可就算是這樣,那水本夫婦只需要向栗原小姐和千谷小姐復仇就行,為什麼還要濫殺若松小姐和玉江小姐,她們與水本夫婦完全沒有任何聯繫。殺人之後又有什麼理由要解肢?表面上邏輯根本說不通,但要是水本夫婦是個完美性犯罪兇手,殺害另外兩個人只是為了拼湊一個完整的人那就另當別論了。
假設相澤步實是兇手,那動機就是輸了一場不公平的較量。這麼想來也符合殺人的對象,職位依次增高,從莫名佔有自己職位而不自知的栗原小姐開始,到評定人選的次長,部長,本部長。可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這種職位的評選並不止三位死者,眼前的江田先生就是重要評定人之一,為什麼兇手會放過他?是因為他只殺女人嗎?
看過他們的家,並沒有藏匿屍體的痕迹,更沒有所謂的血腥味,如果兇手是他們,屍塊又會藏在哪裡?
想到這裡,佐里情不自禁一聲嘆息,兇手的變態殺人心理,不是他這個正常人可以輕而易舉參透的。
伊藤佐里家。
止步在庭院門口,純優難以控制地抬眼望著燒焦的樓房,時間太短了,短的還沒有把這間房屋處理好。視線朦朦朧朧,房屋影影綽綽,一場大火湮沒多少親情與溫馨。沒了希冀,她的眼神也黯淡了,很難再看到光輝。
每一次的進進出出,心臟都彷彿驟停一次,腳尖猶如踏在刀割之上,就算血淋淋也要硬撐下去。
「純優,外面熱,進屋吧。」
多清澈的聲音啊,轉眼看見凌子動人的單純的笑容,似一曲天籟瀰漫耳邊,洗盡陰鬱。凌子不懂黑色的恐怖,她也不想懂,牽著純優的手腕,回了家:「別怕,有我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