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病危通知

五 病危通知

寂靜的無人車道。

狼藉一片,左前門遭受到前所未有的猛烈撞擊,完全不給情面地凹下去,零件毫無章法地散落一地。車窗玻璃不知是被撞碎的還是被衝擊力震碎的,車外有少許,大多炸裂在車內。嚴重變形的轎車,不難看出撞擊的車輛沒有減速的意圖。

「咳咳,咳。」

坐在右側副駕駛的佐里要幸運好多,至少他沒有經受違規車輛的直接撞擊,有著安全帶的庇佑,他僅僅是頭部在慣性下不幸與車門邊框碰撞,一時間突然襲來的疼痛感與眩暈感讓他的意識很難完全清醒。腦震蕩帶來的負面影響持續不斷,左手扶上後腦逼迫著自己趕緊清醒。

有點緩過神來的佐里又一次發覺事情的嚴重性,甚至不敢想象遭到直接重創的純優會面臨怎樣的險境,他一隻手緊緊攥著她的手臂,扯著嗓門呼喊她的名字。

「安藤!安藤……」

主駕駛位的座椅幾近變形,身負重傷的純優以一種難受的姿勢無力躺在椅背上,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去。車窗飛出的玻璃殘忍地劃過她的左臉頰,掉落在她的身上,頭破血流,鮮血沿著側臉滑落,髒了白色的衣服,雙臂垂落,血跡斑斑。

呼吸聲很微弱,自我掙扎想要醒過來,但無動於衷。佐里掏出口袋裡的手機,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手機還可以使用。害怕耽擱一秒就會發生無可挽救的事故,他痛苦地甩甩腦袋,迅速在屏幕上摁下119,正要摁下撥打按鈕,手指懸在半空就停住了。

「別動,不想她死吧?」黑衣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窗口,不懂憐惜地一把扯住純優的頭髮拽到窗邊,一把在路燈下閃爍銀光的短小手術刀抵在純優的脖下,尖刃觸碰到皮膚,似乎下一秒就能割傷。

佐里人生第一次感到恐懼,至少,得知自己患上漸凍症的那一刻都沒有此時害怕。措不及防地放下手機,強大的心理能力使他很快平靜下來,一面不自覺伸出左手想著保護純優不再讓黑衣男子輕舉妄動,一面扼制怒火生硬地問:「我與你無冤無仇,你想做什麼!就算你與我有矛盾,為什麼要牽扯上她?!」

戴著黑色面罩以及帽子的黑衣男子把自己隱藏的很好,除了一雙眼睛,什麼也看不出,從他講話的聲音,佐里根本認不出眼前的犯人是誰,或者是他,變了自己的聲音。

「他們本就該死,別再調查這起案子,立刻給我收手!」

擔憂的眼神一直在純優身上的佐里這才分散注意力警覺看向故意加速撞過來的汽車,一怔,他不會認錯,是監控里顯示的拋屍轎車,查詢不到的廢棄車輛。

「你是本起案子的殺人兇手,咳咳,你憑什麼這麼傷害她!把刀放下,她現在需要立刻送往醫院,快來不及了。」佐里真的不再往下想,愣了一秒鐘,他說:「我答應你,不再追查,讓我送她去醫院。」

抵著脖子的手術刀並沒有因為佐里的回答而挪開,反而刺入地深了些,痛感被無限放大的純優的喘息聲變得異常沉重,艱難地挪動左手捂住疼痛的腹部,手指關節發白,是刺骨的疼,疼的她麻痹了神經。

「我怎麼信你。」

思維混亂,佐里欲張開的嘴正要說些什麼卻被純優的舉動打亂。右手從悄悄伸進口袋,貝齒緊咬的她用盡全力將伯萊塔扔給了一旁正與犯人對質的佐里。在犯人無法預知的情況下,佐里敏捷地左手握住槍,直指犯人。

瞬間完成的事情,只需要一個微動作,一個微表情,他們便能互相明白。

黑衣男子怎麼也不會想到手中挾持的負有重傷的女孩會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槍,丟完槍的右手再沒了力氣,垂落在身側。暴怒的犯人加大了手上的力氣,血順著刀刺破的傷口流出。

「唔~」純優難以忍受腹部與腦部的重創,陣發加劇,腹壁緊張如板狀,壓痛明顯,吃痛地哼唧一聲。

「你敢開槍嗎!就算你殺了我,我手上的動作也不會停,我保證。」

喉嚨中不斷湧出鮮血帶有的鐵鏽味,咬著下嘴唇抵擋痛感的純優鬆開了,啞著嗓子道:「偵探的職責是什麼,你比我清楚。像他這樣心狠手辣的兇手,怎麼可能日後放過你,呼,呼,開槍。」

虛脫地合上眼,說出她徹底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句話。

「射偏也沒關係。」

「安藤!別睡,別睡。」伯萊塔在手中顫抖:「求你了,別睡。」

散落的髮絲擋在眼前,些許被虛汗和血液粘合在臉上,毫無聲息,毫無知覺。

佐里不願再被犯人拖延搶救時間,沉重地說:「我們如此僵持下去沒有任何意義,你若敢殺她,我會立即扣下扳機。這裡偏僻,一旦有車輛行人經過,報警后你更是難以脫身。你的本意只是害怕我查出你,不會再想多殺一個人吧?並且是以自己的性命為前提。」

勉強擠出一絲苦笑,嘲笑犯人的魯莽:「無論怎麼看,你都不能全身而退,唯一的方法,放下她,立刻離開。」

一陣沉默,權衡利弊之下,犯人終於識趣地收起手術刀,一點一點地謹慎後退撂下狠話:「你最好從案件撤離,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我就是這樣偏執的人。」

黑衣男子重新坐回主駕駛位,透過擋風玻璃看見佐裏手中的槍口仍舊對準著他,無奈只得開車逃離現場。廢棄車輛遠去,佐里支撐不住地把槍塞回口袋撥打119說明地址情況,一邊打開車門從車前繞過,吃力地扶著車框拉開被撞壞的車門。

不動聲色輕輕調整純優的姿勢,讓她儘可能保持半卧位使血液暢通。不敢多碰一下她冰冷的手,感覺自己都避免不了骨折,更何況是她。

左手撐地,虛弱地坐在髒亂的公路上,背倚著車身,還沒從腦震蕩的後遺症中緩解,幾次三番想嘔吐的佐里憑藉意志支撐著。想到蒼白的臉色,嘴角溢出的血,睡著似的閉著眼的純優就躺在身後,慚愧無望地耷拉下腦袋。

「安藤,對不起,明明是沖著我來的,卻讓你為我擋下致命的衝撞。對不起啊,不該打電話讓你來接我的,不然就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在你身上。」鼻尖一酸,世界變得氤氳起來。佐里仰起頭,活生生憋了回去。

生平從未有像現在這般無能為力,想想自己也曾死裡逃生一次,卻也沒如此懼怕:「明明都已經這樣了,還能硬撐著把手槍給我,如果不是這把槍,我真不知拿什麼與他對抗,又用什麼逼他離開。安藤,醒一醒,我好怕你睡過去醒不過來。」

「我從未求過誰,可現在我求你,你會沒事的。要是被凌子知道了,她一定會怪我沒保護好你,甩開我,再也不跟我講話了,對吧?」

東都大學附屬醫院。

頭上綁著一層層繃帶,右手臂打了厚厚的石膏,站在搶救室門前,獃滯地望著門上亮著的紅色字牌「搶救中」,很刺眼。

「佐里!怎麼搞成這個樣子,純優呢,你別告訴我躺在搶救室裡面的是純優?」凌子得到消息后刻不容緩地趕來,氣喘吁吁地指著搶救室,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抱歉,我的錯。」

此刻,一名醫生從手術室神情嚴肅地走出,手上拿著還拿著一張單子:「您好,請問二位是傷者家屬嗎?」

全天下最可笑又悲痛的笑話,純優她,還有家人嗎?

兩人不約而同相互對視,異口同聲:「是。」

「這是病危通知書,麻煩請先簽字,傷者空臟臟器破裂,實質性臟器破裂出血,狀況非常不穩定,我們會繼續盡全力搶救。」

接過病危通知書,攥在手裡,顫顫巍巍,簽上了名字。幾乎要失去理智的佐里把醫生當作最後一根稻草:「拜託了,醫生。」

凌子深知此時不能再問清事故的來龍去脈,她擔心眼前不能再受刺激的佐里,更擔心搶救室中的純優,輕輕牽起佐里的左手,微微踮起腳尖迎面抱上去,淚水滴在佐里的衣肩:「純優會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

安安靜靜坐在牆邊的椅子上,內心百般波瀾。一名女醫生戴著口罩從走廊拐角跑過,佐里應聲抬頭,四目對視間,望見了醫生眼眸深處的忿恨與焦急。

新垣和枝,也可以叫她chanel。

「可以預測我的行蹤,了解我對案子的進展,手持一把手術刀,除了瀧澤將太,我目前想不出有其他人的可能性。」逐漸恢復清醒與理智的佐里說出推論,同時陷入自我懷疑:「犯案如此縝密的兇手,為什麼就用手術刀挾持,這無疑是暴露身份的一個舉措。」

凌子發問:「在早稻田,你跟他聊了些什麼會讓他舉動瘋狂到這種地步。」

一小時前,早稻田大學。

佐里根據在校老師指引敲響醫學實驗室的門,探出半個腦袋,禮貌問道:「您好,請問是瀧澤將太同學嗎?」

男孩輕放手中的鑷子在托盤上,莫名地點點頭:「是的,有什麼事嗎?」

「我是伊藤佐里,協助警視廳搜查一課調查本次兇殺案,有些事情我想問問您,如果您現在忙的話,我可以等您忙好。」

遲疑一小會兒,脫下手套走出實驗室,客氣道:「正好我也結束了,到大廳坐坐。」

「有什麼想問的就說吧。」

「您認識高砂夫婦嗎?他們的兒子叫高砂布。」佐里點名道姓。

一絲不安在神情遊走,努力保持微笑:「認識,不過他們應該不認識我。我聽聞,他們被拋屍在東都中央法院的門口挑釁法院是嗎?」

「不錯,警方查到五年前高砂布因犯盜竊罪時過失殺死了久保田弓椰,在久保田小姐的卧室里擺著一張照片,上面有您。於是,我問了久保田夫人,她告訴我你們二人是青梅竹馬,而且,您是喜歡她的。」

休閑地後仰在靠墊上:「您說的都對,所以根據殺人動機,您懷疑高砂夫婦是我殺的,為的是幫弓椰報仇?」

「我沒這樣說,瀧澤同學。」

「我能聽明白,懷疑我,就拿出證據。」

佐里意識到眼前的龍澤將太會是個難對付的角色,要比久保田夫婦難對付的多:「今早7:20,您在哪裡,做些什麼,有人證明嗎?」

「7:20啊,我在寢室洗漱,八點半我有一節生理學課,當然,沒有人證明,您也知道,我們是單間寢室。我大概是上課前三分鐘到的教室,這是有很多人可以幫我作證的。」

佐里尷尬地笑笑:「七點二十就在洗漱,上課前三分鐘才到的教室,您是單純有早起的習慣嗎?」

將太不以為然地聳聳肩:「不可以嗎?我在寢室里吃了些麵包,複習昨天的教學內容。」

「現在還是單身嗎?」

「有問題嗎?」

「是沒找到合適的,還是因為久保田小姐。抱歉,我可能觸碰到你的禁忌,但查案需要,我必須搞清楚。」

瀧澤將太怨恨的眼神瞪了佐里一眼,很不友好,充滿敵意與防備:「實話實說,我忘不掉弓椰,就算再給我五年,我可能還是單身。」

「我可以理解的。哦對了,您應該也知道本橋法官吧?既然您那麼愛久保田小姐,關於她的一切事情,您都會去了解的。」

「自然知道,高砂布盜竊一案的審判長。」

佐里將身子往前靠了靠:「他根據法律給高砂布判了二十六年,情理之中,可從您的角度來看,對於這個審判,滿意嗎?」

「不滿意,判多少年我都不滿意,我只希望他被判死刑,但理智告訴我,那不可能。偵探先生,您放心好了,我是恨高砂一家,但我從未恨過本橋法官也沒有對高砂一家動過手。」瀧澤將太抬起手臂讀著秒:「今天課滿,我是醫學生,休息時間很少,如果沒什麼問題了,請允許我早回寢室歇息,明早仍舊需要早起。」

思緒回到現在,佐里無心判斷兇手是否是瀧澤將太,也無心整理線索與邏輯。大汗淋漓,朦朧不清地望著搶救室緊閉的大門,透出貪婪的希望。

不論新垣和枝的真實身份,他只祈求她能救下在生死線上徘徊的純優。

害怕得知不好結果的凌子情不自禁捏緊佐里的左手,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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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佐里探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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