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 塵埃落定(中·下)
瑞珠三言兩語打發了寶珠出去,瞧著失神仰躺的秦可卿,想寬慰卻找不著合適的言語,無奈之下只好伸手握住了那雙蒼白而冰冷的手:「奶奶,如今一切不過揣測,並非定論。您還病著,要好生養著的。」
秦可卿的手冷,心更冷,即便是瑞珠捂著,也不見有好轉。
沉默不語的氛圍叫瑞珠惴惴不安,這事兒本就不光彩,捂著也就罷了,偏這回沒捂住。家醜不可外揚不假,可也明白甚個叫人言可畏。何況自家主子身份敏感,這時候挑明,只怕……
「奶奶莫擔心,瑞珠一定想法子……」
「不必了。」秦可卿突然開口打斷,聲音雖輕卻格外肯定,「閻王要你三更死,豈能留你到五更。有人要用我鋪墊她的青雲路,如何是你能阻攔的。何況,我本也沒想如此安逸地……」
活著……
最後二字叫她隱去了話音,只是在她心裡有力地躍動,在腦海里翻起波浪。如同你朝著空谷喊話,強有力的回聲震得人心神震蕩。
瑞珠搖頭,握著的手愈加用力,想要將自己的溫度傳遞過去,希冀她可以重振旗鼓:「奶奶何必自我輕賤,那些人利欲熏心,一心只圖錢權。您為何不想著反擊?不叫人得逞不就是了。奶奶若是有不便的,我可以為奶奶做任何事!」
為著秦可卿清凈安養身體,屋子裡的窗子唯有在午時太陽最為熱烈的時候方才開起。這時辰早過了,糊了銀紅色窗紗的窗子從裡頭望出去,外頭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只能大致瞧個輪廓。
太陽西沉,紅彤彤的不再刺眼。秦可卿平躺著,仰視的視角讓她能看見較之從前更多更寬闊的都中這一片宅院里四四方方的天。
她幼年時也見過那一片廣袤無垠、湛藍澄澈的天空,沒有約束,沒有限制,一切都是自由的。
「多好啊——」
她情不自禁地開口,眼睛追隨著那一輪即將落入屋檐不見影蹤的紅影,慨嘆著回憶里那為數不多的美好。
瑞珠一頓,隨即想到了什麼,有些愣愣地開口:「奶奶,您這是,後悔了么。」
視野里,冬日難見的火燒雲似是從屋檐那頭燒起來,乘著凍人的風一股腦的往四面八方席捲。大有將可見的所有區域都燒成長時間注視會有些心驚的紅的架勢。
院子里萬籟俱寂,寒冬讓人縮著脖子蜷起身子躲避那入骨的冷冽。以往還有些動靜,這回真是一點聲音也無。唯有那漫天的紅,竟能輕而易舉地讓人覺著這時節仍舊有著訝人的溫暖。
秦可卿嘴角動了動,扯出一個不算笑的笑容來,道:「娘說,生命既然選擇來這人世間,那無論是享福亦或是受苦,都有它的道理,都是正確的。我出生降世,是娘在這裡的珍貴,儘管她不能親眼見我長大見我嫁人。」
她是秦業從養生堂抱回來的養女,實際上是個什麼身份,該明白的人都心知肚明,只不過揣著明白裝糊塗,不願多言罷了。
秦業自己也不過就是個七品小官兒,養女能嫁入寧國府做宗婦,難不成是只憑藉她那絕無僅有的美貌?
「我娘不悔,我亦不悔。」秦可卿猛然發力,攥住瑞珠握著她的手,聲音雖然低,卻鏗鏘有力,「來這裡是下下之策不假,可的確是拿到了我需要的東西。瑞珠。」
「奶奶放心,東西早早送出去了,親手送到那位手上的,途中不經他人之手,絕無可能掉包。」瑞珠隨即回答。
秦可卿點頭,抽手出來,側身過去。凝視著窗外那抹已然看不見的殘影,固執地不肯挪開視線。保養地嫩白細柔的纖細手指撫上紅木窗柩,冰涼的觸感觸及指腹,眼神里的光彩隨著外頭的光影變化而變化,逐漸平復熄滅,重又變回死沉冷寂的模樣。
既然被發現了,不能外揚,也不能叫你們如此好過。想拿我做墊腳石,也得掂量掂量自個兒的本事,吃不吃得下。
消息從東府傳去了西府,由賈母傳入內宮,進賈元春的耳朵。再由賈元春的口,狀作不經意的閑話,說與天昊帝聽。
「當年的漏網之魚在外自在多年,也不知到底是真自在還是裝著自己的打算。」
柔若無骨的手臂攀附在胸膛上,溫熱的指腹一點一點地試探著觸碰。特意調製的香由內而外地散發出蠱惑人心的香氣,像是生了鉤子一般地勾著人的心。
細軟順滑的長發被粗大的手指纏繞,打著圈兒的擺弄,說話間帶出來的熱氣有意無意地撩撥。
天昊帝微眯著眼睛摩挲著身上人腰間那一塊盈白,嘴角掛著笑:「是么。你的意思,是他們另有打算。」
話輕飄飄的,可賈元春在燕微手底下呆了不少日子,察言觀色的本事自然是一等一的。知道天昊帝不喜後宮插手政務,她這一句是在吐露家裡消息,卻也是露出端倪叫天昊帝注意家族手裡自有的人脈。
「臣妾也不過就是個女流,哪裡曉得那些個。她們那麼一說,臣妾也便那麼一聽。天家不喜歡,臣妾不提就是。」賈元春笑笑,轉了話題過去,「虞嬪娘娘今兒請臣妾過去吃點心,那一道蓮蓉酥做得極好。」
天昊帝笑道:「皇後宮里的茶水極有意味,寧妃宮裡的羹湯滋味最妙,甄貴妃宮裡頭的江南菜很有說頭。要是說起點心,虞嬪宮裡頭可拿手。不過她如今自己都忙得心力交瘁,竟還有閑心請你去品點心。」
虞嬪身邊的十九殿下身子骨一日賽一日的孱弱,天昊帝忙著處理政務,又有燕微上心提點,他也便分不出多餘心思。只是她肚子里的小的越長越大,倒是得格外當心了。
天昊帝這些年下來,什麼沒見過什麼沒經歷過。要坐得這高位,便得受這位置帶來的一切好的不好的。高處不勝寒,但無後路可退。
「朕忙著朝堂之事,從前那些箇舊事記得不大清楚了。」
賈元春眼神一黯,這是走錯路子,不曾投其所好?
天昊帝頓了好一會兒,身上的人緊皺著眉頭不發一語,又突然笑著開口:「若是能有臣子替朕排憂解難,自然是好事一樁。不然事事都要朕事必躬親,朕還養著他們作甚。」
「天家心懷天下,胸有謀略,臣下自然是要替天家排憂解難,要天家省心的。」聽了這話的賈元春重又展露笑顏,眼神里光彩流連。
無人能阻我青雲路,即便是你一個皇室私生女,也不能!
宮規言明,宮內宮外禁止私相授受。
只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總有法子從空子里將內外各自所需相互傳遞。
鐘山踏著穩健的步子從外頭入內,燕微垂首,看著手中的素箋,神情專註,認真不受打擾。
「燭螢姐姐,主子這是?」
「寒大家近日新作,說是與老友游蘇杭時見其自然風光有感而發,有的這篇新詞。這是從蘇杭一帶謄抄之後快馬加鞭送來的,主子才看。」燭螢悄聲道。
鐘山作恍然大悟狀,點頭道:「怪道主子瞧得這般入迷,我還以為主子是又尋見了甚茶道古籍。原是寒大家之作。」
燭螢未敢輕易驚擾投入的燕微,扯了鐘山的衣袖,悄沒聲息地帶著人後退去了外殿:「說說罷,又是哪個沒眼色的與外頭通風報信去了。」
「姐姐一猜即中,確是個沒眼色的。」鐘山嘴角一揚,有些瞧好戲的模樣,「那姐姐不妨再猜猜,這回是哪個。」
「我瞧著你這神色平常,想來也不是甚重要人物。咱們主子眼高於頂,能叫她放在心上時時刻刻惦念的,這世間也沒幾個。這宮裡頭如今尚且還囑咐你盯著的,不是日常動作頻繁的,便是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卻偏偏怕在緊要關頭出來對付你的。」
燭螢冷冷一笑,這後宮裡頭不過就是那些個,今兒是這個明兒又是那個,若真人人都值得她家主子費那些心神,豈不為難自個兒?
「你這些時日盯著那賈元春盯得可牢,今兒這回怕也是因著她罷。」
鐘山笑著重重點頭,眼神里一抹冷冽寒光閃過:「可不是那個忘恩負義的,敢讓主子吃悶虧,這幾年來還是頭一份兒呢。既然她要這頭籌,我自然得對得起她這頭籌啊。」
燕微並不是善妒之人,亦不是不能容忍遮。只是賈元春忒著急了一些,做的難免難看,惹人不喜罷了。
知曉時也不過一笑了之,並不放在心上,只是這賈元春也不知道是得了誰的指點,竟能短時間內踩下虞嬪自個兒做了這風頭一時無二的寵妃。
虞嬪不好查不代表別人不好查,甄貴妃頭一個動手,找到了背後支招的榮國府,兩家如今面和心不和,誰也看不上誰卻也不曾撕破臉皮。緊接著有人送了東西過來棲鸞殿,燕微閱后便讓鐘山盯著了。
「帶的是口信兒,不好探查,只是知道個大致。」鐘山謹慎環顧四周,刻意壓低聲音,「說是與去了的義忠親王有些關礙。」
燭螢倒吸一口涼:「早些年便沒了的那位?!」
鐘山點頭,更加不敢說的清楚了:「不知哪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得的消息,天家知道了,雖不曾明說料理乾淨,大抵心底也是……」
話未完便叫燭螢一把按住,輕斥:「天家之意豈是我等卑賤之人可輕易揣測的!快些住嘴。此事今日出你口過我耳,隨風去,誰也不曾聽見過一絲一毫!可明白?」
「姐姐放心,我這嘴你還不放心不成,早忘乾淨了。」
打發走了鐘山,燭螢方才整理了思緒重新踏入屋內附耳。
燕微翻閱的動作一頓,眼眸中寒光乍現:「好膽量。」
「依主子的意思,咱們是要推一把還是?」燭螢不曾說的明白,意思卻已然明朗。
燕微淡淡一笑,擱下手裡的素箋。摘了腕子上新戴的二十六子碧璽珠串來,每一顆都瑩潤發亮,擦著溫潤的指腹而過,沾染上了那一點暖。
義忠親王啊……壞了事兒沒了的那位。
「這珠串是母親前時進宮帶來的,難得上好的東西。可惜了,本宮年紀大了,這些個年輕姑娘愛的如今也賞玩不來。待在本宮手裡竟是有些浪費了。」燕微眼帘低垂,神色淺淡,看著手中的珠串,嘴角淺淺上挑,露出個笑模樣。
跟著她幾十年的燭螢一眼過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觀望就好,忙伸出雙手從燕微手上接過。點頭答應:「主子正是大好年華,如何說起這些來了。您若是年紀不小,那貴妃可要怎樣呢。」
甄貴妃比燕微還大上幾歲,天昊帝整個後宮嬪御里,甄貴妃為年紀最長者。雖保養得當,可終究還是抵不過歲月侵蝕。
聞言,燕微臉上的笑意真實了一些。指頭遙點了點燭螢的眉心,道:「本宮瞧著倒是你貧嘴的功夫見長。」
「主子天生麗質,如何需要奴的恭維。」燭螢笑著打趣了兩句,便又將話題引了回來,「奴明白主子的意思了,元嬪娘娘年紀正好,她皮膚又白,戴這個也是想討個好彩頭的意思。」
三兩句便將事情倒了個個兒,從賞賜轉為了求取。這當中,差距甚大。
見燭螢明白,燕微便不再多說,仍拿了素箋回來,細讀了兩行,忽又想起了甚,抬頭道:「本宮記得,林大人家的大姑娘與寒大家有些情誼。」
燭螢含笑頷首:「哪是有些情誼,林千金可是寒大家的關門弟子。」
林姚氏與這位負有盛名的寒大家有些交情,當年帶林樂曦時拜了師,學詩詞歌賦。後來出了事,林樂曦便將心思大半都挪到了管家理事上頭來,這些陶冶情操的高雅之事碰得少了。
「本宮記得,庫房裡頭好似有一套黃玉做的文房四寶還是鳳血石來著,那套做工精細,樣子也好看,最適合樂曦這般年歲的閨閣女孩。」燕微輕摩挲著手裡的素箋,道。
這套文房四寶由一整塊黃玉打磨而成,去除有瑕疵的地方,餘下的玉料皆是上品黃玉。這還是燕微從母家帶來的嫁妝,一直放在庫房裡頭,未曾起用過。
選用了梅蘭竹菊四君子的好意頭,每一件都對應一君子。硯台被雕刻成了完整的蘭花樣式;紫檀小豪筆的杆子是竹節,上頭的紋路都叫刻得一清二楚;鎮紙倒是一大塊黃玉,只在正面上頭雕刻上了一年四季不同季節的菊花不同的姿態,很是生動。便是墨塊上都纏了一層黃玉鏤空雕刻而成的傲雪寒梅圖樣做裝飾。
「回主子的話,是黃玉打的文房四寶。鳳血石那個,是主子從前吩咐命外頭碧玉妝樓做的全套首飾。」說起這些個,燭螢記得格外清楚。
燕微另外提到的鳳血石,是舊年外邦進貢時進獻物之一。天昊帝看了一眼禮單,便吩咐戴權將這貢品劃去了燕微宮裡頭。燕微性子淡,有與無一般無二,送來了她便收著,沒有也是那樣。
這石頭還是燭螢提議,不妨拿去碧玉妝樓做套首飾罷了。往後若是有機會,戴將出來或是拆開賞人,都是極好的。不是內府所造,便不在內府冊子上,或丟或損,皆不必賠償。
這便有了棲鸞殿庫房裡頭鳳血石全套十二式花樣首飾。一年十二月,一月一花神,一月一樣式首飾。一整套下來,足足打了有一匣子的分量。
「將這兩樣都尋出來,連帶著這份謄抄來的新詞一併送去宮外林府千金手上。既是她師傅的新作,也該好生拜讀。倘若有空了,不妨進宮來與本宮細細說道裡頭的奧秘。本宮好奇著呢,這蘇杭一帶,本宮從未踏足。」
燕微從腕子上將檀木佛珠串子褪下握至掌心,一顆一顆仔仔細細地撥弄。
燭螢點頭:「奴記下了,這便去辦。那元嬪?」
聞言,燕微冷冷一笑:「天家的主意,誰知曉到底是好是壞。她既想從這上頭搏好處,那便隨她。至於這後果嘛,自然也要她自己一人承擔。本宮沒那心思蹚渾水,不過推波助瀾,本宮倒很有些興緻。」
「主子的意思?」
「皇天貴胄,天家之地,為了權勢趨之若鶩的,可不只她一家。」
東西是鐘山親自送去林府的,與此同時一同到的還有揚州的人。
雲鳳暗花緞窄褃襖套在林樂曦身上襯得人肌膚白皙,底下四合如意雲鳳織金緞面裙子將靛青色緞繡花鳥壽石的繡鞋遮擋的嚴嚴實實。
梳了少女如意髻的烏髮上佩戴了一套素凈的青玉雕玉蘭點翠銀頭面,釵環規矩得沒有一絲搖晃。
「勞娘娘掛心,竟還記得臣女的先生。」林樂曦將手中素箋略略瞧了一眼,抬眸看著底下的鐘山笑道,「這兩樣如此貴重,樂曦受之有愧。」
鐘山微笑著搖頭:「千金說笑了,闔宮皆知主子性子淡,不在乎這些個勞什子。棲鸞殿庫房裡頭堆滿了這些,譬如給千金的兩件兒。」
在林樂曦這些朝臣之女看來貴重奢華的東西在燕微眼中,不如簡單的釵環好使。棲鸞殿裡頭擱滿了,銹壞了,也不見得燕微能想起來。
言外之意便是,她賞了,只是她心情好,你收著便是,無關功過亦不存在受之有愧。
「既然如此,那臣女謝皇后恩賞。等臣女回頭見著先生時定然要問上一問,在江南賞玩可有小作。」
「千金心細如髮,主子最是欣賞千金此等聰慧之人。」見林樂曦精準道出他此行的言外之意,鐘山也便不再遮掩支吾,眼底的笑意越發真實。
甘棠領著從揚州回來的林勇兩口子入正堂來,聽得裡頭鐘山尚未離去,腳下拐了個彎,往偏廳去,壓著嗓子說話:「皇後娘娘跟前的鐘內侍在,咱們先等等。」
林勇家的不自覺地探了探袖中的簿冊,待摸著上頭光滑的面方才松下口氣來:「還是都中好,在揚州時時提心,刻刻謹慎,唯恐叫太太底下的人瞧出甚端倪來壞了姑娘的大計。自老夫人去后,好些年不曾過得這般提心弔膽了。」
「勇嫂子說笑了,皆是虎狼窩,哪裡有輕鬆過的。不過揚州的看得緊些,都中看得鬆些罷了。」
說著,上乘質地的淺粉色綾裙前後搖擺得更快些,甘棠揭起厚金綢面門帘引他們入內。見守在正堂的蓼莪微不可見地朝她略一頷首,方才放下心來,掩好門帘。
「姑娘著我問問,金陵那頭可有異樣?榮國府二房的大姑娘在皇後娘娘眼皮子底下與宮外私遞消息,還傳去了天家耳中。」
說起這個,林勇便不再閉口不言:「想是宮裡頭的娘娘遞了信口兒,甄家自去年伊始不再袖手旁觀,大有親自下手之意。爺說,他們著急了。」
著急了……
「甄家的老二老三如今都在都中,本家卻在金陵根基深厚。不知這空子可能尋得到?」甘棠親自斟了兩盞茶,「今年新得的龍井,嘗嘗。」
從都中去往揚州,再從揚州回都中來,這一來一回堪堪一載。
幼時林樂曦收攏遺留於蘇州林氏的家產,領著整個維桑院清理盤算,留在手中的不過那麼幾處,餘下的皆掛去了牙行。
這為數不多的一處便有位於杭州的茶莊。
「姑娘御下有方,我們兩口子去對賬查訪時,井井有條。雖有鞭長莫及之嫌,卻也挑不出大錯來。」林勇家的笑道。
都中離金陵揚州雖遠,但上位者也不是又聾又瞎。只要有心,總能等著。
甘棠會心一笑:「勇嫂子略坐坐,我去瞧瞧姑娘有空了不曾。」
林勇等外頭沒了動靜,方盯著手中的彩繪蓮花圖樣白瓷茶杯開口:「姑娘籌謀有方,若是知曉揚州如今如同篩子一般,不知忍得忍不得。」
「小不忍則亂大謀,」林勇家的無奈嘆息,回想起揚州光景,亦是頭痛,「姑娘這些年的涵養功夫怕是又能更上一層一樓了。」
林勇兩口子奉著林樂曦的指令往江南採買,回了林府方才知曉,今日不同往日。
賈元春得天家親眼,不日便要晉封為妃一事快馬加鞭地從都中傳入揚州賈敏耳中。
鄭媽媽特意換了一身鮮亮的衣裳進來與賈敏說話:「大姑娘那年的批命果然不假,這不,可不就是娘娘了!那寶二爺不就是國舅爺了!」
「哎呀,要是太太您聽了老太太的意思,將姑娘許了寶二爺,那咱們姑娘日後可不就是……」
「媽媽莫不是吃醉了酒,這青天白日的,可莫要耽誤了要緊事。」錦瑟眼見著賈敏臉色愈發不好,忙冷著臉開口打斷。
鄭媽媽跟著賈敏來揚州多年,如今也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年紀。說話越發直白:「錦瑟姑娘說的這是甚話,青天大白日的,好端端的吃酒作甚。」
錦瑟皺眉,不願意再同這老婆子浪費口舌:「媽媽既然也知曉這白日里不好吃酒的,那這醉話還是莫要出口得好。」
「嘿!我說錦瑟姑娘好歹多少也要有些眼色,太太還在上頭坐著未開口呢,你何時能代替太太說話了?這麼些年規矩都去了哪,若還在我們國公府,定然是要打斷……」
說到激動處,髮髻上頭戴著的赤金釵都隱隱有些鬆動。
話語越說越難聽,賈敏本就不大願意的心理愈加不舒坦。皺著眉頭高聲打斷:「好了鄭媽媽!我念著你如今年紀也大了,該是含飴弄孫的時候了,諸事不大開口。你倒是在我跟前做起我的主來了!」
見人發了難,這才安分下去:「老婆子也補貨就是就事論事罷了,太太不愛聽,老婆子不多說就是了。」
打發走了鄭媽媽,錦瑟這才說起這事兒來:「那不過就是渾人發牢騷說的無關緊要的話罷了,太太聽聽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姑娘是太太的掌中寶,如何能輕易許出去?咱們離都多年,如今府里境況如何知曉得也不甚清楚。光是二太太的性子,姑娘如何能受得住?」
「她如何便受不住了?」
「太太……」錦瑟忍不住皺眉,不解。
賈敏神情淡淡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林樂昀練的大字。語氣亦是平平淡淡的:「她跟著她阿姐在都中這兩年看的聽的學的,未必比在我這個親娘身邊的少。即便是我,也不知她如今的真本事,如何便受不住了?若是能受得住呢?」
「太太,您這是,要答應了?!」
「天家的嬪御啊——我當年叫天家從冊子上劃去了,還與父親說高門貴女他這把年紀了無福消受。這會子消受得難不成不好?」
錦瑟眉頭皺得更緊,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勸導最好。倒是冬青,腦子轉圜得快,介面得也快。
「要奴的意思,還是太太自個兒拿主意得好。鄭媽媽這般年紀了,顧念的無非是錢財。可太太不同,太太日後有天大的福氣要享,可該好生慮一慮。」
這指的便是林樂昀了。
賈敏叫她這幾句說的渾身舒坦,臉上露出個笑影兒來:「你這話慮得很是,我還有樂昀需得打算。」
正房處的人口風不嚴實,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這消息便傳開了。
傳到林樂旭耳中時,他正從林勇口中得知天昊帝有意后妃省親。在眾多人家尚未反應過來時奪得先機,從江南神不知鬼不覺地採購運往都中,倒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果然還是阿姐的厲害,如此一來解決我們不少的難處。」林樂旭將后妃省親所用所需之物列出個大致來,「前朝省親少之又少,所能參考者不過十之一二。我想著,不若列出個大致輪廓來,選個大頭的便是了。」
林勇笑著答應:「姑娘說,既是后妃省親,想來與當年先帝、太/祖南下巡查時相差無幾。細細想去當年盛況,最大頭的不過行宮了。如此一樣,便囊括了其中許多,盡夠了。」
「可,這許多都只我們一家?」
「自然不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動靜大了,旁人自窺到了其中一二,易起禍患。姑娘說,後頭如何解決讓爺自個兒想去。想著了,是好的,奴自然為爺辦妥。」林勇含著笑,將林樂曦的意思全盤托出。
說了這好半天,最後還是林樂旭自己一人承擔了這所有。
「阿姐就這麼輕易放手給我了?!」
「姑娘說,爺早已不是那些顧頭不顧尾的毛頭小子了,應當比都中那些紈絝懂得許多。日後科考,筆下所寫定然也是有理可依的,華而不實,不討天家喜歡。」林勇仔細回想了一番林樂曦所說,確保自己一字一句沒有任何錯漏,依言傳話。
林樂旭一時沒忍住,當即站立,往林勇跟前疾步走了好些。想說阿姐可真是信任他,一點兒也不害怕自己將這般重要之事辦砸。想了想,覺著不對,這事兒不能怪他阿姐,又轉移了對象。
得罵底下人,明知此事有諸多風險,自己能力有限,極易出現紕漏,怎就不知多勸勸?還一五一十地傳話,一字不差。
可對著林勇那張憨厚老實的容顏,一時間又下不去口。滿肚子的牢騷憋在嗓子眼兒里,不上不下,難受得緊。
最終最終,林樂旭狠甩了甩自己湛藍色綉藤草紋的衣袖,一句未說,便又坐回了方才的椅子上頭。
「成,我自個兒想法子去。」
這正憋著氣,氣鼓鼓暗自憋主意的人剛安分下不見得有半刻鐘,林城家的又帶了內院的消息出來回稟:「爺,都中榮國府的那位老太太又起了心思要二姑娘與二房那位寶二爺婚配。」
「甚個意思!」
一時間,驚坐起。
他雖與黛玉不甚親近,從前更不接受她的示好。可到底那是少年時,黛玉還是他親妹妹。終究還是希望她好的。
林樂旭眼睛瞪得圓溜溜,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不敢抬頭的人:「你也是辦事辦老了的人,有些話孰輕孰重,可得想清楚了再開口。需得知曉禍從口出是甚個意思。」
「說是國公府里二房那位大姑娘過不得太久便要封妃。有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不是,覺著自己與往日截然不同了么。」
聞言,林樂旭當即轉移視線去瞧林勇,望他給出個滿意的答覆。
無奈,這回林勇也點了頭。
「太太答應了?!」既然這推力改變不了,那從源頭解決不也是一了百了的好法子。
這回林城家的倒是搖頭了:「太太有自個兒的思量,暫時不肯點頭。可這也是暫時,若是那邊的老太太又說出些什麼來,依照太太這軟和的性子,鬆口是遲早的。」
「那什麼二房封妃一事天家可下了明旨?」
林勇眼眸亮了亮,顯然對林樂旭能想到此處有些驚喜,含笑回答:「那家人是個甚德性爺還不明白?自然只有風聲,未見實處。」
聞言,林樂旭不出意外的鬆了口氣。只要一刻不曾有明旨落下,自然便不會理直氣壯談起這樁明擺著弊大於利的婚事。只是防患於未然,最好還是從根源處一次性連根拔起方才能令人安心。
思索間視線略過桌案上的紙張,想起省親事——后妃省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