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我想象嘞
埋完老十八,等人散去,周棉棉突然想起老十八養的那隻狗小十八來,想把它叫回家喂著,可找了找並沒有看到。他想了想,覺得去埋老十八時它在後面也跟去了,便去找。
小十八果在老十八的新墳前卧著。見他來回頭瞅一眼,又扭過去瞅那堆新土去了。周棉棉上去摸了摸它的頭蹲下說:「他已經走了。是人都會走的。不,是有生命的,終會走的,也包括你我。」
小十八聽了,尾巴動了兩下,兩隻前爪又開始在空中撓,嘴裡發出「嗯嗯」的聲音。
「思念是一堆矮矮的墳墓,他在裡頭,你在外頭。走吧,跟我回去吃口,好活著思念你逝去的主人。」
那狗聽了,竟起身跟著周棉棉去了。
周棉棉的孩子保住了,李傍晚和楊岸香也有了。當楊岸香告訴李傍晚時,李傍晚高興得騎上單車,帶著楊岸香下地直轉悠。傍晚爸媽知道了,也高興得合不了嘴。李得福直拍了驢屁股說:「驢啊驢,俺要當爺咧。」然後就學小孩一聲一聲地給那小聲叫:「爺,爺……」那驢聽了也「哼哼」地響鼻。李得福說:「咦,我喊爺哩,你咋還答應上咧。」傍晚媽聽了笑說:「你要喊奶奶,我應你多好。」說完又正經了說:「這懷孕的事,可不能跟棉棉他媽提,好像咱顯擺,惹嫂子傷心。」
「也是哈,這棉棉都結婚兩年啦,咋沒懷個孩子。」
「不是不懷孩子,是懷上了總掉。那回和棉棉媽閑說話,她說漏嘴了說的。你可別往外說,這事連佳麗都不知道。」
「咦!你還以為我是你們娘們嘴嘞,到處東家長西家短,舌頭攪得唾沫腥子滿天飛,唯恐天下不亂。放心吧,我和驢說也不會和人說嘞。」說完一拍大腿說:「壞啦。」
「啥壞啦?」
「你說咱孫子要掉嘍咋辦?」
「呸!呸呸呸,霉氣。」說完又忙朝李傍晚兩口子的屋裡喊:「岸香、傍晚……」
「你別喊了,我見晚兒帶著她出去了。」
「上哪兒去啦?走著還是騎車?」
「騎車出去嘞。」
「哎呀,地里的路那不平。不中,我得找去。」
「找啥,一會還不回來。再說,出去看看花草,比悶家裡強。」
「不中。讓你這一說我有點害怕,我得找去。」說完,一溜小跑下地去了。
「我知道我為什麼會喜歡你啦。」楊岸香坐在自行車的后架上晃悠了兩腿說。
「為什麼?讓我放蕩不羈的文字給征服。」
「一開始是。後來認識了周棉棉就不那麼認為了。我只是喜歡這兒的一花一草一水一木,喜歡這兒的老母蟲金豆子和這遍地的油菜花。最重要的是,沒有壓仰感。」
「我們每個人都是懶惰的,誰都不願意去拚死掙扎。可可怕的是,你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就像你做了一個很壓抑的夢,你怎麼喊都沒有聲音,四肢怎麼抓撓,都像一個翻蓋的王八。你就這樣為了活著拼了一輩子,就這麼掙扎了一輩子,直到躺進墳墓里。這是一個可怕的人生結局,誰也不想面對,可又不能不去面對。」
「是在說周棉棉嗎?」
李傍晚聽了沒有答話,只仰天長嘆一聲說:「也許他會成功,也許他會滅亡,但不管怎樣他已經是人生的一個失敗者。」
「你是說他的眼睛?」
「他也是喜歡這裡的,不喜歡城市。他小時和我說過,長大了哪也不去,就在東寨搞建設,把東寨建成桃花源記。可現在他一個人已在千里之外,咱們結婚都沒回來,可見他活的有多累。人這一生,有多成名有多少錢有什麼用,沒有一個好身體消受還不如不要。」
「這是很矛盾的問題。每個人掙扎,都是為了過上好日子,可掙扎的過程難免會傷到自己。正如你,字已碼得那樣好,也當上了村長,怎還那樣幹得起勁。不碼不好嗎?乾脆村長也不幹了,活得瀟洒自在豈不好。」
「我碼字,是為了拯救那些迷失心靈的讀者。我當村長,是為了告訴他們農村到底能變多美。」
「那你覺得《金瓶梅》是教人性呢,還是告戒?」
「那當然是後者。那是一個教科書式的恥辱柱。」
「那現在又有多少個金呀瓶呀梅的,西門慶也有很多很多。可見,一本書並不能改變每一個人。」
「不能改變愚昧的人,能改變智慧的人。」
「岸香、傍晚,快回家吧。一會老母蟲下來啦,打得臉疼。」
「媽,你咋來啦?」
「我咋來啦?反正我來了。」說完又說:「這油菜花是好看,可好看它有花粉容易過敏。」
「媽,今咋啦這是,誰花粉過敏?喊我們我們回去就是,用不著拽不著邊的詞出來。」
「岸香剛有,哪能亂跑,快回去吧,我給你們做好吃嘞。」
「媽,沒事。我運動運動也對胎兒有好處。」
「那咋著頭仨月也得注意,不能掉嘍。要是一掉開頭,那就坐不住了,像棉棉那樣多折磨人。」
「棉棉哥咋啦?」
「沒,沒,沒咋。我想象嘞,想著想著就說走嘴啦,跟你寫小說樣,全靠想,想象嘞。」
「老馬,我這算不算高領孕婦呀?」楊思芳摸著她那還癟癟的肚子說。
「算算,咋不算。我跟你說芳,這懷孕頭仨月你一定要注意,不能累不能蹦不能跳,哪也不能跑了。家務不要做,飯也不要做,被子都不要疊。」
「那我做啥?」
「你就只管吃,只管看小說。我告訴你哈,這胎兒一旦坐住,就能懂你所能讀懂的,理解你所能理解的。」
「那要你這麼說,咱孩子一出來就會寫小說會拿手術刀了?」
馬照福聽了飯都噴了說:「也沒這麼誇張哈,但聰明是肯定的。」
「如你一樣聰明絕頂,好不好?」
「不好不好。聰明不絕頂,才叫完美。」
楊思芳聽了,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