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詭異之地

冰始覺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像麵糰一樣被拉長，揉搓。雙腳在被幻影籠罩的瞬間就離開了地面。酸水還沒從喉頭湧出時，眼前的世界就重新恢復了光明。

但這種光明，明顯讓他感到更加的噁心。

眼前的世界完全無法用邏輯去形容，冰始覺意識到自己的眼球從頭顱中脫離，浸潤在粘稠的水中，而腦袋懸浮在空中不斷地轉著圈，身體則緊貼著地面，好似被壓扁了一樣。

「是幻覺？還是野餐區可能發生的一幕？亦或者進入野餐區后可能看到的畫面？」冰始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神經到底在什麼地方，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去控制那水中的眼球，懸浮的頭顱，以及壓扁的身體。

但在廣場的高台上，任局長和羅榮卻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個十八歲的測試者可能太年輕了。」羅榮看著躺在地上，嘴裡不斷湧出白沫的年輕人，一旁的醫生則是小心地將他抬到擔架上，移送到隔壁的房間，「一時間接受不了這種刺激。」

「剩餘的三個人居然都沒有暈過去。」任局長瞥向站在原地不動的三個人，「神經遞質直接被影響的情況下，還能保持冷靜，是很棒的素質。」

「也和他們的個人經歷有關吧。」羅榮翻看著資料，輕聲說道。

「繼續往下……哦？」任局長正準備離去時，卻發現有一個二十多歲的，頭髮烏黑，有些消瘦的年輕人邁出了腳步。

雖然這一步非常不穩定，但在腳觸及到地面時，他臉上的難受也消失了，第二步便更為踏實地，踩踏在了地板上。

「任局長，這次撿到兩個寶了啊。」羅榮的臉上也是露出了微笑。

「我雖然不相信運氣，但這一次……」任局長那平靜的眼眸也開始波動。

年輕人邁出的第三步更加穩定，第四步則輕鬆了很多，接下來的步伐就更加地輕鬆。短短的幾分鐘之內，他便從半透明的投影中離開，自然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了一旁驚訝的士兵，以及在遠處滿意點頭的任局長和羅榮。

「……我做到了。」年輕人在陰影中悄悄地握緊了拳頭，「我能活下去的……」

「824號，曾興。野餐時代父母死去，所以在孤兒院生活。」羅榮將資料遞給了任局長，「但那時候各國的孤兒院的模式還比較粗糙，加上經費不足。他學習的都是一些手工活，平時也是做體力勞動為主。」

「黑色高塔和保護膜建造后，他的工作是高塔的清潔和一些搬運工作，平衡能力非常棒。」看到這兒，羅榮嘆了口氣，「但在四五年前，機器人開始普及后，他的職位就被替代。現在就是各種地方做一些兼職。」

「苦命的孩子。」任局長瞥了眼資料，「上面說他自學了很多知識，但因為學歷不夠，所以被拒絕了對吧。」

「是的，我們現在這個時代，沒有正規的學歷根本沒辦法進入公司工作。所以來到我們這裡的……其實都是人生道路比較不順的人們。」羅榮點著頭，翻看著另外一個女生的資料，「1999年之前出生的人，身體或多或少都受到影響，沒辦法去野餐區探尋。而之後出生的孩子們，也其實被影響了。」

「和這個宇宙比起來，我們太渺小了。」任局長對著一旁的醫護人員點著頭，讓他們去檢查走出來的曾興，「光是發掘野餐區技術，然後建造黑色高塔，然後開啟保護罩。就花了足足十五年。這之中又是太多的孩子被影響……」

「所以只有2015年出生后的孩子，才是身體最健康的。」羅榮嘆息著，闔上了手中的資料，「之前的人們其實身體都有一點隱患。」

「歷史的事情等後人評說吧。」任局長開始注意那在投影中七歪八扭，但最終還是走了出來，跪在地上不斷喘氣的女生，「適應慢了點，但還不錯。」

「這孩子是農村出來的，大遷移的時候居住在城市周邊，不像曾興在高空工作過，所以這種適應能力比較差吧。」羅榮點著頭。

「倒是你看重的這個年輕人，怎麼有些不對勁了？」任局長皺起了眉頭，凝視著投影中一動不動的冰始覺，「他也沒有嘔吐，心跳血壓也都正常，可就是沒走出來。」

「這……」羅榮也是一頭霧水，如果說前面冰始覺在免疫測試中就讓人大跌眼鏡，那麼現在就更讓人丈二摸不著頭腦。

不僅是站在高台上的羅榮和任局長，就連一旁的醫護人員，還有在遠方操控電腦的工作人員也滿臉疑惑。

「我記得，測試中，人們極限能夠支撐的時間是三分鐘吧。」任局長看向羅榮。

「對。」

「現在已經兩分半了……」任局長一時間感到有些頭疼，「你這是給我召來一個什麼人。」

此時的冰始覺並不知道外面已經開始討論他。在經過幾分鐘的熟悉后，他倒是粗糙地總結出了這個詭異世界的邏輯。

「是五感被直接影響了。」如果有人能夠進入虛擬的投影，看到冰始覺眼前的世界，一定會驚呼。因為他完全脫離了自己的身體，像是一個幽靈一樣自由地在這個小世界里遨遊，「換言之，是大腦一瞬接納了太多的信息，無法處理后，便形成了這樣的幻覺世界。」

「其實這種感覺，倒是像某些遊戲的攝影機視角。」冰始覺可以將自己的視線聚焦在地面上的草地，然後升騰在天空，看著那坍塌的樓房。或者來到自己被粘稠的液體浸泡住的雙眼。

「但難受還是真的難受。」冰始覺努力晃動了下自己存在於天空的「頭顱」。即便自己能夠專註於某一件事情，但頭腦中源源不斷傳來的信息還是讓他頭疼萬分。就像他看著小草的時候，他的思緒中依然可以感覺到遠方的水流，牆壁的脫落。

「如果要動的話，應該是和過去一樣就能移動。」冰始覺心念一動，自己的下半身便邁開了步伐，「果然……是信息冗雜后給人產生的幻覺。」

「怪不得老爸老媽那麼多年還是那麼虛弱的樣子……我小時候給他們玩那些遊戲他們都大呼頭暈，現在的野餐區更加會讓人眩暈不止。」

想到這兒，冰始覺心中也就沒了什麼芥蒂，輕鬆地控制雙腿，一路小跑。約莫在十幾秒后，眼前的世界便重新恢復到了原本的模樣。只有那些醫務人員瞪大了眼睛，看著從裡面輕鬆跑出的自己。

在他面前，是坐在擔架床上休息的年輕人，還有面色蒼白的少女，以及之前見過的羅榮，還有他前方的，一個約莫五六十歲的中年人。不僅如此，冰始覺聽到自己身後也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圍來。

「……我測試沒通過？」冰始覺皺起了眉頭，但看這個樣子，更像是自己做出了什麼不應該做出的事情。

「你們三個人，都通過了這一次測試。」任局長也注意到了圍攏的人群，指了指後方的房間，「隨意挑選一個房間住進去吧，裡面一些生活用品都有保證。接下來你們會進行為期三天的培訓，之後就進入野餐區。」

「您是？」冰始覺能夠從他說話時，周圍人群的散去，以及那話語中明顯的命令語氣感受到一些不同。

「我是監察局的局長，任建國。」任局長說道，「歡迎你們，來到沿江城的監察局。」

「監察野餐區嗎？」一旁的女生詢問道。

「對，具體的信息，還有你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羅隊長會一一和你們交談。」任局長拍了拍羅榮的肩膀，便回過頭，走向了那工作人員密集的電腦處。

「重要的事情其實很多。」羅榮看著面前的三個年輕人，不免想到了幾年前，自己加入監察局的時光，「你們現在可以自由在這個廣場行動，或者回房間休息。晚上七點鐘開始，我會去找你們。」

「我們需要做些什麼嗎……」一旁從擔架上站起來的女生怯生生地回答。

「房間里有一些說明，你可以去看裡面的內容。」羅榮說道，「具體的培訓會從明天開始。」

「我有一個問題。」冰始覺說道，「監察局的人數那麼少么？」

「是的。」羅榮嘆了口氣，「你們現在也算是這裡的人了，簡單和你們說一下。這一次測試，只有你們三個人通過。」

「……那人數是很少。」名為曾興的年輕人伸出手指，在空中計算著，「國內有663個城市，每年選拔一次……」

「從野餐區建立到現在，大概兩萬人左右。」冰始覺迅速得出了答案，讓曾興的手放了下來。

「對，一方面免疫測試的藥劑生產不夠，第二，大部分素材都做成了疫苗，接種給了剛剛出生的孩子們。」羅榮說道，對著他們揮了揮手，「但這些基本信息都在房間的小冊子上，好好看看吧。也趁著這段時間在小廣場好好走一走。」

「為什麼？」那女生問道。

「因為一旦進入野餐區，你們經歷的事情會是今天投影中的幾倍，幾十倍不等。」羅榮說道，「這個小小的廣場也是回來后，最安全的家。」

「死亡率，很高嗎？」曾興看著四周的那幾十個房間，沉默了片刻后問道。

「……是的。」羅榮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些許的神傷，「這八年來，沿江城能夠外出的人，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