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陛下墜崖」這個消息一出,趙歸雁便腿窩發軟,險些站不住,還是何媽媽眼疾手快,從後面一把扶住了她,才讓她倖免於摔倒。
如今她一絲一毫的差池都不能有,她如今即將臨盆,這一摔,怕是要提前發動。
「怎麼可能……」趙歸雁唇瓣泛白,低低說道。
她想起方才的噩夢,那不是夢嗎?怎麼,怎麼就成真的了?
采月淚水漣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她跪在趙歸雁身旁,看著趙歸雁迅速白下去的臉。
如何是好啊!皇後娘娘才十六歲,這樣年輕,如今夫君驟然離世,她腹中還有未出世的孩子,她如何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裡活下來?
鳳儀宮內人心惶惶,對於未來的不安席捲了整個寢殿,他們想到自己未來的命運,也不禁低低哭起來。
趙歸雁聽到耳邊連綿不斷的哭聲,腦子嗡嗡作響,清明的腦海如今也是一團亂糊,攪在一起,讓她做不出任何反應。
何媽媽眼眶通紅,她年紀大,見識多,先前早就遭受過一次喪主之痛,如今雖悲痛,但也能最快地反應過來,如今不是悲傷的時候。
她膝行幾步,輕柔地握住趙歸雁的手,那雙雪花般細膩剔透的柔荑,此刻沁著冰寒,懂得人心慌慌。
趙歸雁指尖被人攥在掌心,絕望下的安撫讓她眼神動了動,她僵硬地轉過了腦袋,看到何媽媽擔憂的眼神。
趙歸雁終於恢復了一點神志。
她眼珠子轉了轉,環顧四周,都是忐忑不安,哭得傷心的人,都是將性命系在她身上的人。
她那樣重要。
她鼻尖酸了酸,她幼時孤身一人,身上並不需要肩負什麼,瀟洒,卻孤寂。如今她有了家,有了家人,也有了忠心耿耿侍奉她的從屬。
那是她肩頭的責任。
她不能倒下。
似是感應到了母親的情緒,趙歸雁的腹部被踢了一腳,很有力,像是無聲的支持。
蓬勃著的生命,延續著趙歸雁和程景頤血脈的生命。
趙歸雁愣愣地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腹前,抖著手附上圓弧,感受到強有力的跳動,她驟然濕了眼眶,旋即又笑了起來,那淚珠沾在臉頰上,墜墜似風中花上雨露,一滴便是無邊春色,煌煌然然,在這陰暗的時刻,破出了一道光。
趙歸雁推開了何媽媽的手,自己依靠著力氣站起身,背脊挺直,隱隱有了那道無上之尊的影子,同樣給人的心裡烙下深刻的印記。
「本宮相信陛下一定能逢凶化吉,此刻我們要做的,不是自怨自艾,傷心懈怠,而是要守護好皇宮,守護好大魏,靜靜地等候陛下歸來。」趙歸雁擲地有聲,認真地說道。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很快鳳儀宮裡的人便停止了哭泣,安靜地聽趙歸雁發布命令。
「速詔各位大臣入宮。」
眾人一驚,這是要干預朝政嗎?
不過此刻,趙歸雁能夠站出來,的確能夠安定人心。
她身懷龍嗣,說不定腹中的孩子就是下一代帝王,此刻,若是要有人穩定長安城的局勢,唯有她最有資格,也最名正言順。
鳳儀宮的人傾巢而出,只留下了何媽媽和采月,其他人都是去宮裡尋人找幫手宣人去了。
趙歸雁抿了抿唇,說道:「替本宮更衣。」
采月恭恭敬敬,繞到偏殿,去將暖閣里那套每日都精心侍奉的皇后朝服捧了出來。
那朝服甚為莊重,便是衣飾,便十多斤重,因為顧忌趙歸雁如今懷有身孕,采月本想拆下一些裝飾,免得朝服太重了,壓得她太累。
可趙歸雁搖了搖頭,拒絕了:「都穿上吧。」
人靠衣裝,今日她勢必要震懾住他們,不讓他們看輕了自己,才能穩住人心。
氣勢最重要,可這些身外之物,錦上添花,能夠讓她的氣勢更足。
羊要嚇住狼,總要披上一身更加油光滑亮的狼皮。
采月遲疑了一下,又將那些配飾一件件戴在了趙歸雁的身上。穿戴整齊后的趙歸雁,的確如耀陽,威儀赫赫,明亮不可方物,教人不敢直視。
趙歸雁深吸了一口氣,提步走出鳳儀宮。
文武百官,並沒有全部隨程景頤都離開長安,但離開的,大多是肱骨之臣。
這些三品之下的官員聽到皇后召見,都還有些發懵。他們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麼,消息還未完全傳開,趙歸雁今早收到的消息是八百里加急送來的。
這些臣下的消息,若要知道,還要遲一些,靠自己的關係網,又或者是在朝會上。而平民百姓,則更遲一些,等皇庭告知,他們才能知曉一些事情。
臣子們不太想去,但到底是懿旨,也不好不聽從,於是都慢吞吞的,不情不願地去了皇宮。
等人一聚齊,發現趙歸雁讓宮人都將人領到了兩儀殿。
帝王和百官議政的地方。
大家交頭接耳,想要問清楚發生了什麼,可沒有人答的上來,都是一頭霧水。
有人不滿了,一臉的不高興:「這皇後娘娘是要做什麼?她召見,為何在兩儀殿?」
「一介婦道人家,有什麼權力召見百官?」
「是啊是啊,陛下不過是去祭祖了,哪裡輪得到皇後娘娘來處理朝政?這不是乾坤倒轉了嗎?」
殿內議論紛紛,情緒有些不滿。
他們這些文臣,看不起婦道人家,更忌諱女子干政。
宋太后垂簾聽政,干預朝政那是沒辦法。
先帝駕崩之前對那些大臣千叮嚀萬囑咐,不能虧待了宋太后。
而且宋太後背後站著的,是當初的敬國公府,是敬國公,說是宋太后垂簾聽政,但誰不知道,真正的權柄握在敬國公手裡。
宋太后也不過是一個明面上的傀儡。
而且,景和帝一親政,宋太后就快速乾淨地消失在了朝堂上。
「皇後娘娘駕到!」
一聲尖利的叫聲響起,眾人紛紛壓下不滿,跪地相應。
「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他們想著等會兒就要讓人出去,這兩儀殿,可不是女子該來的地方。
他們垂著腦袋,就看到眼前緩緩掠過一道明黃色的裙擺,上面鳳凰尾羽燦陽陽,亮的刺眼,華美得讓人驚嘆。
「眾卿平身。」
頭頂落下一道悅耳的嗓音,她壓著嗓子,還帶了幾分威儀。
眾人起身。
就看到上首多了個人,一襲織金華美的皇后朝服,鳳冠威嚴,明艷不可方物,恍若神仙妃子。
儘管見過好幾次了,這些人對於皇后的容貌還是忍不住驚嘆。
還有人心裡有些輕慢,皇后皇后,待在後宮,處理後宮雜事就好了,幹什麼來干涉前朝朝政?
趙歸雁將他們的神情盡收眼底,這些人或輕慢或尊敬,各有心思,不過她也理解,她年歲小,如今又讓他們來兩儀殿,他們肯定覺得她不自量力。
生氣談不上,她沒有威懾他們的能力,他們不尊敬她也說得過去。
趙歸雁拋下驚濤巨石:「陛下在泰山墜崖,如今本宮暫行指令,接管長安城中事務。」
「什麼?」
「不可能!」
「陛下如何了?」
底下的人紛紛出言,震驚非常。
趙歸雁語氣沉重,說道:「據探子來報,陛下在祭祖途中墜崖,如今下落不明。但本宮堅信,陛下吉人天相,必定能平安歸來。諸位只要穩住人心,靜候陛下歸來即可。」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陛下暫時無法處理朝政,此刻唯有本宮出面,安撫人心,方為上策。待三品官員回來,本宮也適時垂簾聽政,坐鎮朝堂,以免亂臣賊子趁亂禍亂朝綱,亂我大魏正統。」
趙歸雁說完,就看見下面的人很是憤怒。
「皇後娘娘,您年歲尚小,如何能干政?更何況,陛下臨行前並未說若他出了意外,皇後娘娘有資格干政!」那人梗著脖子,大聲說道。
趙歸雁聞言,也不生氣,她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那目光清凌凌的,彷彿能將他的內心看得一清二楚,他心底的那些小心思也無處遁形。
他率先錯開視線,敗倒在了趙歸雁的目光下。
趙歸雁將人看得低下了頭,這才不緊不慢地拍了拍手,跟在一旁的曹德適時捧著一個錦盒上來。
眾人疑惑地看著趙歸雁的動作。
趙歸雁將錦盒掀開,從裡面取出一方印。半個巴掌大小,血玉為身,雕刻著一條精緻小巧的五爪金龍,那龍栩栩如生,彷彿要騰空而起。
眾人驚詫。
這……這不是陛下的私印嗎?
怎麼在皇後娘娘的手裡?
眾人臉疼,剛剛還在想先帝寵愛宋太后,如今跟景和帝比起來,還是不夠啊!
這皇帝私印,權力不比玉璽低,玉璽是明面上的,而皇帝私印,可是明暗兩地的權力都能調動。
帝王手裡沒點暗手?不說這些,光是他名下私產就不計其數了。
傳言景和帝私下裡豢養了一批暗衛,大家都沒見過,畢竟暗衛暗衛,都是暗地裡的。
如今看來,這支暗衛在趙歸雁手裡了。
私印都能給?
這簡直是寵得沒邊了。
剛剛他們還在說趙歸雁沒有權力干政,如今好了,人家皇帝私印都有了,調動整個長安城的人馬,也沒什麼問題。
趙歸雁將眾人的臉色盡收眼底,揚聲。
「傳本宮之命,各個宮殿的人不可慌張,陛下未歸之前,誰都不許散播謠言,禍亂人心。」
「御林軍各司其職,無本宮的懿旨,人人不可隨意進出宮廷。御林軍更不能擅離職守,誓死守衛皇城安危。無故亂秩序者,軍法處置。」
「宮內外消息,一日二傳,互通有無,泰山處的一舉一動,皆不可滯留,一有消息,立刻稟告本宮。」
眾人剛開始還覺得皇后可能就是紙架子,看著威風,沒什麼真本事。
可一道道命令,有條不紊的,還真有幾分景和帝的行事作風。
眾人這才放下心底的成見,真心拜服:「謹遵皇后懿旨。」
雖然趙歸雁將皇城裡安排妥當,但她仍然不能阻止其他人害怕。
恐慌很快就席捲了整個皇宮。
壽安宮裡的宋太后也在不久后聽到了這個噩耗,她面色蒼白,當場暈了過去,太醫院的人匆匆趕到壽安宮,一陣兵荒馬亂,又是施針,又是灌湯藥,才堪堪將宋太后弄醒。
宋太后雙目無神,醒過來之後,彷彿整個人都老了十歲,精氣神都少了許多。
宋太后心緒複雜,她雖不喜愛程景頤,但也從來沒想過他去死。
到底是懷胎十月,恨有之,愛也有之。
程景頤活著時,那恨意蓋過愛意。
如今,突聞程景頤的噩耗,那點子恨意竟然緩緩消失,如冰雪消融,露出了嚴厚寒冷下的嫩芽。
宋太后掩著臉,眼淚刷的流下來。
不過宋太后沒哭多久,就聽聞趙歸雁詔了大臣在兩儀殿議事。
她止了哭,眼眶通紅地瞪著:「她憑什麼?她有什麼資格?」
就算有人要主持大局,那也不該是皇后?該是她啊!
宋太后很快拿帕子擦乾淨臉上的淚痕,吩咐人替她梳洗打扮,她要去兩儀殿,將趙歸雁狠狠地罵一頓!
隨即她還沒出去,就被一道消瘦的身影擋住了路:「太後娘娘。」
宋太后臉上蓬勃的怒意一下子就跟個球一樣癟了下去。
她費力的扯出一抹笑,「翰兒,怎麼了?」
如今,她只剩下這一個兒子了,唯一一個了。
她要更加愛護他。
宋明翰道:「您還是安心地在殿中休息吧,此刻您若是去了,這不是讓皇後娘娘為難嗎?皇後娘娘這樣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您剛剛暈了一場,還是多休息會兒吧。」
宋明翰攔住了她。
他可不能讓宋太后前去大鬧,否則,趙歸雁被她鬧得提前發動生產,趕不及宋承學回來,到時候亂了宋承學的計劃怎麼辦?
宋明翰柔聲安撫:「太後娘娘,您的玉體為重啊!其他事情,就先交給皇後娘娘處理,如今陛下剛出事,也沒有什麼大亂子。」
他眸光溫良,一如往常地,帶著善意,「屆時父親回來了,再來主持大局,也沒什麼要緊的。更何況,皇後娘娘腹中孩子,是陛下血脈,說不定就是下一任君主,皇後娘娘也是有資格站在那裡發號施令的。」
宋太后氣息平穩了下來,被他這樣一勸,隱隱鬆動了態度。
她想了想,想通了。
趙歸雁如今再蹦達得歡快又如何?她根基尚淺,朝臣誰會心甘情願地聽命於她?等敬王一回來,他的聲望鼎盛,還不是大權要落在他手中?